平原的冬天一直很是寒冷,每到冬天,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就會一次一次的越過千裏蒙古荒漠和幹涸枯燥的黃土高原,吹蕩著裸露的黃土沙塵,伴著刺骨的寒風,吹到這片廣闊無際的大平原上。
每到冬季,平原上生活的人們就可以放下一年的勞累,躲進尚可以一遮風雪的小屋,燒起預先儲存的柴草枯枝,燜在屋裏熬過這難熬的寒冬。這時候,平原的村街巷子裏,難得見到幾個行人,唯一例外的恐怕也隻有身披雕裘的地主鄉紳和一身皮毛不懼嚴寒的貓狗等禽畜了。當然,這是日本人來前的事了,可畢竟沿襲了幾百年習慣的人們是很難改變的。
今年卻是例外,常粵海帶領的津渡河分區部隊一年裏取得了一次次的勝利,地方抗戰生產工作組織的轟轟烈烈,根據地人民的熱情空前高漲,整個冬天,人們都熱火朝天的忙碌著,仿佛忘記了已經到了寒冷的冬天。
馬上就到農曆新年了,平原的人們還是看重這個傳統節日,而對那個“陽曆年”元旦並不感冒。無論多麼貧苦的農家哪怕東挪西借,也要捏點糖瓜、蒸點年糕、包頓餃子的,何況共產黨八路軍在根據地開展減租減息促進生產,使人們普遍生活上有了一定改善。
當然,生活改善了不能忘恩,不能忘了共產黨八路軍,所以,一進臘月,平原當地的人們紛紛端著自己家中做的地方小吃送到興旺莊分區司令部,常粵海對此很是撓頭,於是幹脆把這件事交給金孫鐵和分區政治部一班人去處理,自己則躲在堡壘戶吳老漢家裏拿著分區地圖悶頭研究分析,每次都搞得自己廢寢忘食,弄得警衛員周駁慈一次次撅著嘴催促才吃飯。
今天已經是農曆的臘月二十三了,這是民間傳說“灶王爺上天”的日子,常粵海像往常一樣躲在屋裏看地圖,桌上擺著一盤吳老漢送來的糖瓜。
正在思考時,政委金孫鐵和參謀長聞振登來到吳老漢家,金孫鐵還沒進屋就喊:“司令員,老常,快出來,好事,有好事!”
常粵海搓搓有些發昏的頭,站起身來,走向門口迎接金孫鐵,邊走邊問:“什麼好事,我的政委?”
一步跨出門口,常粵海有些發楞的望著金孫鐵身後。
金孫鐵一閃身,身後現出燕培英清瘦的身形,一張潔淨無暇的麵龐出現在常粵海眼前。
瞬時間常粵海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常粵海才抑製住激動地情緒說道:“培英,你怎麼來了?”
沒等燕培英說話,金孫鐵就打趣道:“怎麼,她為什麼不能來,我的大司令,別忘了,燕培英同誌還是我們政治部的人呀!好了,讓你們兩口子說吧,我們就不打擾了,”扭頭對聞振登說道:“參謀長,我們快走吧,別在這當人家的電燈泡了,哈哈!”
聞振登臨走也沒忘開玩笑:“小別勝新婚,司令員,你們可悠著點呀!”
常粵海回應道:“怎麼?你嫉妒了,嫉妒你就趕緊找老婆吧!”
金孫鐵走著回頭說道:“老常,別忘了明天去開分區總結大會!”
二人走後,燕培英紅著臉說道:“看你,也不怕笑話,真是的。”
常粵海嘻嘻說道:“我說的是實話嘛!就是,他們嫉妒就趕緊找呀,對了,培英,你怎麼來了?”
燕培英白了常粵海一眼:“我怎麼就不能來,政委說的是,我還是分區政治部的人呢,到二團隻是臨時開展工作的。”
常粵海問道:“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燕培英說道:“走,我下午就回去,真是的,上次你都到了霍家集了,也不到林縣看我……”
常粵海急辯解道:“我不是在霍家集臨時幹了小村中佐嗎!我真是想去林縣看你的,不信你去問政委!培英,這次回來就不走了,行嗎?”
燕培英見常粵海著了急,噗哧一笑:“看你,還是司令員呢,這麼急,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呢。放心吧,這次回來我不走了,還在政治部。政委見你整天這麼忙,去看我還因為打仗沒成行,就派聞參謀長去林縣找我做工作,讓我還回分區工作,我也就應了,就同參謀長一起回來了……”
話沒說完,常粵海高興的象個孩子似的叫道:“好啊!”然後一把抱起燕培英……
第二天上午,在興旺莊小廟裏,八路軍津渡河分區階段性分析總結大會如期舉行。
整個津渡河分區的高級幹部雲集小廟,一時間使得小廟擁擠不堪。上次吃掉小村中佐的隊伍後,斬獲頗豐,回到分區,常粵海和金孫鐵、聞振登商議後,把分區警衛連擴編成獨立營,下轄一個擁有兩門野戰炮和六門迫擊炮的炮兵連、配置了二十挺輕重機槍的加強連和原來的警衛連,全營五百多人,但是其戰鬥力已經超過了常粵海來分區之前獨立一團的能力,樊鬆帆就任分區副參謀長兼獨立營營長,水漲船高,遲變承也升任警衛連連長。另外,獨立一團、二團和遊擊大隊也得到了很大的補充,戰鬥力得到很大的提高,整個分區主力部隊達到五千多人,津渡河分區顯現出昂揚的態勢。
會上,司令員常粵海就分區軍事工作做了總結分析,政委金孫鐵對分區政治工作和地方組織工作做了總結報告,參謀長聞振登代表軍分區就下一階段的軍事工作重點做了部署,使全分區的精神鬥誌都得以很快提高。
會議正在進行中,參謀處分管電台工作的參謀快步走進小廟會場,對聞振登悄悄說了句什麼話就走了出去。
聞振登聽後眉頭一皺,悄悄對常粵海和金孫鐵耳語道:“平原軍區轉來命令,要常粵海同誌務必農曆年前趕到晉察冀根據地,首長要見你麵談。”
常粵海聽罷說道:“讓我年前趕到根據地,看來確實是有重要事情,現在還有五天時間,行程很緊,那必須馬上動身了。政委,分區的工作你們辛苦一下吧。”
金孫鐵歉意地說道:“司令員,辛苦倒是沒什麼,隻是你們兩口子剛剛聚在一起,還不到一天就分開,確實有些……”
常粵海阻攔住金孫鐵的話:“這有什麼,我們畢竟是共產黨員嘛,這些覺悟還是有的。好了,那我先走了。”
走出會場,常粵海命令周駁慈趕快收拾行裝,並通知遲變承安排警衛人員,自己來到分區政治部和燕培英告別。
別看剛才和金孫鐵話說得很痛快,可見到燕培英,常粵海也有些不好出口,隻是癡癡的看著燕培英。
燕培英輕聲問道:“這麼快就散會了?找我有事嗎?”
鐵骨錚錚、令敵偽聞風喪膽的常粵海此刻確實心情激動,竟然話語遲鈍:“我……有點事……要和你說……”
看著常粵海如此難言的樣子,燕培英不忍讓他為難了:“不要說了,政委已經告訴我了,沒事,既然任務緊急,你就趕快去吧,不要考慮我……”
原來金孫鐵已經通知了燕培英,常粵海心內暗自感激,於是滿含歉意地說道:“我實在對不起你,看你剛剛回來,我就走……”
燕培英柔聲說道:“別說了,我理解,隻是一路上你一定多加小心,”然後又對收拾完行裝趕來的周駁慈說道:“駁慈,你可千萬要照顧好司令員呀!”
周駁慈說道:“放心吧,嫂子,回來司令員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你就那我是問!”
突然,常粵海不顧周駁慈就在身旁,上前緊緊擁抱住燕培英,半晌方說:“你要照顧好自己。”
燕培英也心情激蕩,漲紅著臉,閉著眼睛:“別……駁慈還在……一路小心……”
告別燕培英,常粵海就帶著周駁慈和遲變承親自率領的一個警衛班,躍馬揚鞭,離開興旺莊,直奔晉察冀根據地而去。
令常粵海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出行,竟使自己身陷囹圄,幾乎性命不保。
共產黨的軍隊自從創建以來,一直曆盡坎坷,不僅要艱難的應對實力強大的國民黨軍隊的一次次圍追堵截和各方麵反動勢力的蓄意攻擊,更為難解的是,來自內部不同路線觀點的爭鬥很難停止。那位國民黨首腦共產黨的死敵蔣介石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對於共產黨你不打他,他們自己還是要打的。話很難聽,也很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不過確實也有些中肯。
實際情況確實有些如此,從中央紅軍的第五次反圍剿王明左傾路線影響到紅軍會師延安後清理張國燾路線,使大量身經百戰、九死一生、甚至可以說是大浪淘沙出來的優秀老紅軍、老幹部沒有在攻擊敵人的戰鬥中死去,卻倒在了自己人的刀下,這些優秀的老紅軍、老幹部如果能堅持下來,那將是共產黨軍隊中多麼重要而且重大的財富呀!可惜,如果,隻是如果,沒有如果……
全麵抗戰以來,麵對民族危亡的大勢,國共兩黨達到了表麵的合作,八路軍也基本達到了全力抗戰的目的。經過幾年的敵後遊擊戰,八路軍實力得到很大增長,在這種狀況下,黨內軍內一些精神緊張的人又開始了自己一貫堅持的階級鬥爭理論,在一些八路軍和敵後抗日政府裏開展了“肅托”鬥爭。
所謂“肅托”,即肅清托派。托派,原本是蘇聯共產黨中以托洛茨基為首的派別。三十年代在蘇聯曾開展了大規模的反托鬥爭,許多人被當作托派而遭到殺害。一九三七年十一月,王明和康生從蘇聯一回國,便照搬蘇聯的模式,大肆鼓吹“肅托”。一九三八年一月,康生拋出《鏟除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托洛茨基匪幫》的長文,毫無根據地指責陳獨秀是接受日本特務機關津貼的漢奸,從而把肅托和反對漢奸相提並論。一九三八年八月,康生擔任中共情報部和中央社會部部長後,便直接掌管“肅托”大權,濫殺無辜,惡劣影響涉及全黨,很多共產黨員以“莫須有”的罪名慘遭殺害。當時,廣大幹部甚至許多領導“肅托”的人,其實並不真正懂得托洛茨基派一詞的含義。他們直接或間接地從康生的小冊子裏受到影響,把“托派”當成漢奸,或者如同十年內戰時期的“AB團”、“改組派”那樣來理解。
常粵海很是不幸,不明原因的,自己就成了“托派分子”。
從分區出來,常粵海很是著急,隻有五天的時間就要趕到根據地,去年從根據地到分區可是走了十幾天呀!
所以,這次常粵海命令帶的十幾個人都騎上戰馬快速前進。一路上,常粵海幾乎顧不上仔細觀察路途上的地形地貌,一心趕快到達根據地,甚至夜裏僅在路邊農家休息了兩個小時就繼續出發了。
十幾匹戰馬風馳電掣,到第二天中午就趕了將近二百來裏路,到達了平原軍區的政府駐地常家店。對於這裏常粵海還是比較熟悉的,臨到津渡河分區之前,常粵海曾經帶領著一二〇師的一個團在這一帶地區活動,和平原軍區負責地方政府工作的幾個負責人還有一麵之緣。
連續快馬奔行了十幾個小時,常粵海也感覺到有些累,再說,戰馬也有些吃不消了,所以,常粵海就想在常家店休整一下。仔細回想一下,記得常家店自己曾經結識平原軍區的一個負責人,這個負責人叫王男寧,負責地方政府對軍隊的後勤支持工作,去年在一二〇師的時候打過幾次交道,於是就想找這個人聯係一下。
剛剛想讓遲變承安排人去地方政府聯係,突然前方來了幾個穿著灰軍裝八路軍戰士,還有兩個看著像是地方政府的工作人員。其中一個負責人模樣的地方人員上前問道:“請問,你是常粵海同誌吧?”
常粵海應道:“你們是……”
那人說道:“我們是平原軍區政治部的,政治部副部長王男寧同誌讓我們請你到政治部來一下。”
常粵海聞言有些懷疑,警覺地問道:“王男寧同誌找我?請問你們有什麼證明嗎?”
那人馬上拿出一張文書給常粵海,常粵海接過仔細看過,確認就是平原軍區的文書,抬頭問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人說道:“我們不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
常粵海說道:“那好吧。”
來到平原軍區政治部,常粵海隨軍區的幾個人走進政治部,遲變承和周駁慈想跟進去,被政治部的幾個幹部攔住了:“王副部長隻和常司令談話,你們隨我們到跨院休息吧。”
遲變承想要反駁,被常粵海製止了,隻能悻悻的帶人留在門外。
軍區政治部在常家店鎮子的中部一所大宅院裏,宅院很大,是戰前一個國民黨大員的私宅,抗戰全麵爆發後,這位大員隨國民政府逃奔重慶,於是就成了八路軍平原軍區的一個辦公場所。
宅院是一所三進的院子,東西還有跨院,政治部副部長王男寧就在最裏麵的一排房子處辦公。
常粵海被人領到王男寧辦公室,進屋後,常粵海想和王男寧打招呼,卻見王男寧扳著冷冷的麵孔坐在一個大桌子後,雙眼發出一股蔑視的光芒射向常粵海,令常粵海十分不解。
還是常粵海先說的話:“王男寧同誌,有一年沒見了吧,想不到你會在這裏……”
“常粵海,”沒等常粵海說完,王男寧就打斷了他的話語,“不要那麼假惺惺的客套了,你們這種反動分子我見的多了,還是老實交待你自己的問題吧!”
一番話把常粵海說呆了,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反動分子了,一年多來自己在前方和分區的指戰員出生入死、浴血奮戰,怎麼會一眨眼就成了反動分子?
常粵海還是努力壓製住自己的不快,辯解說道:“王男寧同誌,請你把話說清楚,我是八路軍的分區司令員,怎麼會是反動分子?”
王男寧冷冷的說道:“常粵海,你不要狡辯,你自己的事自己清楚,還是老實交待吧,來人,把反動分子常粵海押下去!”
屋外闖進兩個警衛戰士,直奔常粵海,說實話,自小練武的常粵海還真沒把這兩個小戰士放在眼裏,可自己終歸是八路軍的高級指揮員,相信這隻是誤會,終歸可以說清的,於是任憑兩個警衛戰士將自己下了武器,拘起來,隻是對王男寧說道:“我還要到晉察冀根據地,領導要見我!”
王男寧聽後哈哈大笑:“別妄想了,實話告訴你吧,讓你到晉察冀根據地的通知就是我發出的,就是為了讓你離開津渡河分區再拘捕你!”
常粵海一下驚呆了,原來這是個陰謀……
遲變承等人在西跨院裏休息,軍區的人安排給他們端來了飯菜和開水,幾人匆忙吃完了飯就坐在屋裏等著常粵海。
左等右等等到下午三點多鍾,也不見常粵海,遲變承急得坐不住了,匆忙叫過把他們帶到這裏的一個政治部幹部詢問:“我們司令員呢?怎麼還不來呀,我們還急著趕路呢!”
這名幹部嗤笑道:“還趕路?你們該幹麼就幹麼吧,你們的司令員是個大‘托派分子’,早就被押起來了。”
“什麼?”遲變承一下子急了,司令員被押起來了,這還了得,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明白,努力壓住火,問道:“什麼是托派分子?”
這名幹部說道:“這個……托派分子……就是托派分子嘛,就是反動分子,就是漢奸反動派。”
遲變承一聽頭都大了,火氣直衝大腦:“放屁!常司令是漢奸反動派?我看你們才是反動派!”
一拳把這名幹部打倒在地,抽出駁殼槍,嚷道:“兄弟們,抄家夥,把司令員搶出來!”
周駁慈等人立刻抽出短槍,隨遲變承衝出屋。
來到院內,遲變承等人立刻傻眼了,外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戰士,房上還架著機槍,槍口對著遲變承等人。
這時,一名軍區的負責人模樣的人走到遲變承等人麵前,說道:“津渡河分區警衛連的同誌們,你們是八路軍戰士,不要受蒙蔽,常粵海是托派分子,是反動分子,和你們無關,你們要老實的待在這裏,聽從軍區同誌的安排。”
遲變承怒道:“胡說!常司令怎麼會是反動分子,我看你們才是漢奸!”
這名負責人並不惱怒,還是平心靜氣的說道:“你這個同誌怎麼這麼不辨是非呀,告訴你,你們是八路軍,是共產黨的隊伍,不是土匪,你要再不配合,我就按剿匪對待了,現在,我命令你們馬上放下武器,聽從安排!”
遲變承眼看著已經無計可施,於是對著周駁慈使了個眼色,周駁慈隨即帶動警衛班戰士鼓噪:“把我們司令員放出來……”
趁著忙亂,遲變承一個箭步竄到牆角,翻身越過圍牆,翻身上馬衝出政治部,此刻,軍區政治部沒想到遲變承會如此迅捷,根本來不及追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遲變承快馬奔出常家店。
此刻,常粵海正在軍區政治部設立的臨時羈押所裏接受審判。
進入臨時羈押所,常粵海才發現,“托派分子”並不是自己一個,原來還有十幾個與自己同命相連的人,有的還認識,仔細一了解此才知道,這些“托派分子”大都是平原軍區各分區團級以上的幹部,而且大都是老紅軍出身的軍事幹部。
這樣的情況,並沒使常粵海得到心理平衡,反而更加憂心,這麼多的軍政主官被作為“托派分子”拘捕,那平原各分區的部隊怎麼辦,千辛萬苦發展來的抗戰大局如何支撐,這時候,常粵海並沒考慮自己的安危,而是憂心整個平原的大勢來。
政治部王男寧每天都安排專人刑訊常粵海,常粵海沒有想到,自己總也算是一個經曆了十年內戰和三年抗戰的老共產黨員了,黨齡也有十幾年了,可沒想到,往日聽戰友們說過自己卻從未經曆過的刑訊手段沒在國民黨的監獄裏經受,卻在自己人的臨時羈押所了逐次經受。
皮鞭、老虎凳、辣椒水以及火烙鐵這些非人的待遇,王男寧安排人挨個給常粵海試驗,整得常粵海一次次死去活來。王男寧的要求隻有一個,要常粵海承認自己作為“托派分子”和反動分子的一係列罪行。
給常粵海安排的主要罪行有五條:一是參加紅軍之前就是國民黨派出的特務,源於常粵海參加紅軍之前本是國民軍西北軍人員,二是在津渡河分區利用職務之便強娶國民黨大員之女,不言而喻就是說和燕培英成婚,三是在津渡河分區大耍家長製作風重用土匪壓製分區老同誌——罪證之一就是壓迫分區原政治部副主任嚴峻,讓一個分區領導擔任警衛連指導員且和土匪出身的樊鬆帆為伍,四是和國民黨平原行政區獨立旅旅長樸埂山接觸曖mei有叛黨投敵之嫌,第五條也是最嚴重的一條,就是公然藐視黨中央的決定,否定政治委員的最後決定權,突出表現為救自己的老婆,拒絕政委的最後否定權,強行出兵攻擊土匪李禿子。
仔細一思忖,常粵海立刻明白,這是津渡河分區有人向平原軍區告自己的狀了,因為這些事基本就隻有分區的人才能反映的,目前,自己想辯解也沒辦法說了,因為王男寧根本就不聽,沒辦法就忍著吧。
遲變承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闖進興旺莊警衛營。
從常家店平原軍區政治部闖出來,遲變承一刻也沒敢耽誤,二百來華裏的路隻用了五個小時就趕回了興旺莊,一到興旺莊,胯下的戰馬就一聲哀嘶倒在路上,遲變承也重重的摔在地上。
此時的遲變承已經渾身無力站不起身來,隻能爬行著向村內移動,還是巡邏的兩個警衛連戰士先發現了他,於是兩人攙扶著連長來到營長樊鬆帆的屋子。
樊鬆帆聽遲變承抽噎著講述了事情經過,心內也是焦急如焚,不過這時的樊鬆帆已經不是一年前的匪首樊大頭領,是一名八路軍的中級指揮員了,不會像原來一樣勃然大怒狂吼一聲帶隊伍去搭救常粵海,而是仔細認真的思考了一會,認為還是找金孫鐵從組織渠道來解決問題,營救常粵海。
金孫鐵、聞振登等分區領導聽完樊鬆帆和遲變承的彙報,頓時都大吃一驚。盡管常粵海來津渡河分區不過一年多時間,可對於常粵海的人格、人品以及卓越的軍事能力大家還是從內心裏欽佩的,否則,常粵海不會在分區不會如此順利的指揮,尤其是金孫鐵,常粵海對他簡直就有救命之恩,作為政治工作的搭檔,金孫鐵更是很認可常粵海。
可這種“托派分子”問題不是很容易解決的,目前隻能盡力解決吧。
經過幾人的反複研究,形成一種方案,那就是以八路軍津渡河軍分區和金孫鐵、聞振登等人的名義致函常家店平原軍區政治部,耐心解釋所羅列常粵海的問題,要求釋放常粵海回分區。
分區派出的參謀處處長帶著津渡河分區的信函上路了,金孫鐵心內卻並不踏實,既然軍區政治部不惜處心積慮的誘騙常粵海到常家店後予以逮捕,那分區的信函估計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事情結果果然如金孫鐵所料,第二天參謀處長就返回了分區,並帶回了軍區政治部副部長王男寧的回信,心裏言詞還是比較客氣的,但是涉及常粵海的問題根本不給麵子,說逮捕“托派分子”常粵海是軍區政治部的職責所在,分區無權幹涉,再往下的言詞就有些嚴厲了,說津渡河分區也是八路軍的分區,不是某某人的分區,警告分區政委金孫鐵等人要堅持原則,顧全大局,不要做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情,雲雲。
金孫鐵一見回信,禁不住淚眼婆娑,暗叫:常粵海休矣!頓時淚如雨下……
樊鬆帆、遲變承知道回信後傷心欲絕,隨常粵海進入八路軍一年多來,二人感到真正成為一個八路軍戰士、打擊日本鬼子的光榮和榮譽,可沒想到,才跟隨常粵海一年多時間常粵海就要離開自己,二人更是難以忍受。
性子暴躁的遲變承立刻向大哥樊鬆帆建議,馬上集合獨立營直奔常家店,就算犧牲全營兵力也要搶出常粵海,樊鬆帆也真動了心,正要起身出屋安排,此時金孫鐵慢慢走進屋來。
金孫鐵慢聲慢氣的問道:“鬆帆、變承,你們要做什麼?”
樊鬆帆忙遮蓋說道:“沒什麼,政委,我就是想下去查查崗……”
金孫鐵惱怒的說道:“別藏著了,剛才我在屋外就聽見了,你們要動用獨立營去常家店,想武力營救常司令,是不是?”
此時樊鬆帆反而冷靜下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瞞著了,沒錯,我就是想救常司令去,沒告訴你們,就是怕耽誤你們……”
“糊塗!”金孫鐵拍案罵道,“怕耽誤我們?隻是耽誤我們嗎,就算你們救出常司令,那你們包括常粵海就成什麼了,你們知道嗎?我告訴你們,到時候,你們就是叛軍,是土匪,真成了反動分子了,你們知道嗎?就算常粵海知道也會阻止你們的,你們差點把這位老紅軍、老革命真‘救’成反動分子呀!”
樊鬆帆、遲變承兩人哭了,幾乎同時顫聲說道:“那我們怎麼辦,能眼看著他們把常司令折磨死嗎?”
金孫鐵淚水也滾落下來,喃喃說道:“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想想辦法……先不要告訴燕培英……”
三個漢子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燕培英到底還是知道了事情真相,奇怪的是,她並不像一般人那樣驚恐過度、傷心欲絕,而是很平靜的來到分區司令部,找到金孫鐵和聞振登。
燕培英冷靜的問金孫鐵:“政委,我都知道了,現在我就想問問你,像常粵海目前這種情況,到底有多大危險?我是說……有沒有……生命危險?”
金孫鐵為難的說道:“這個麼……很難說,要知道,黨內對這種問題處理一直都很嚴的,就向當年紅軍時期的‘肅反’、‘肅托’等等,就殺害了大批幹部……”
沒等金孫鐵說完,燕培英輕輕一晃向後倒去,聞振登趕緊上前攙扶住,金孫鐵也上前探視。
燕培英穩定住情緒,又輕聲問道:“那我們就真沒有辦法了嗎?”目光渴望的注視著金孫鐵和聞振登。
金孫鐵無奈的搖頭又轉向聞振登,聞振登也無奈的說道:“我本來就是跟隨呂邦致司令從東北軍裏過來的,對這種問題更沒辦法了……”
燕培英有些絕望的起身往外走,金孫鐵關切的說:“燕培英同誌,要堅持住啊。”
燕培英什麼話也沒說,走出分區司令部。
回到房東吳老漢家自己和常粵海的居所,燕培英無力的倒在兩人短暫居住過的小床上,淚水從那雙美麗憂傷的眼睛裏緩緩滑落。
燕培英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常粵海、這個一貫忠誠無私的漢子竟然會遭到這樣的磨難。盡管兩人才一起生活了半年多時間,並且在這短短的半年多裏分多聚少,可相信自己還是了解他的,常粵海雖然話語不多,也沒有那麼多柔情蜜語,可燕培英還是從一言一行裏體會到他對自己的一片深情,更了解他對黨的忠誠、對戰友的愛護、對家人的眷戀。這個工作認真、抗日堅決、待人誠懇的人怎麼會是什麼“托派分子”和反動分子?多少敵人想除去常粵海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可盡管敵人想盡各種辦法、實施千方百計也沒達到目的,難道卻要這麼委屈的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嗎?燕培英越想越替常粵海委屈。
不行,決不能就這樣束手待斃,一定要想法子救出自己的丈夫,不能讓他就這麼喪失生命和他一直珍愛的事業,作為常粵海的妻子,自己有責任有義務去營救他……
想到這裏,燕培英立刻站起身來,頭部一陣暈眩,自己盡力克服住不適,走出房間,邁著蹣跚而堅定的步伐來到警衛營,尋找樊鬆帆和遲變承。
樊鬆帆、遲變承等幾人正在警衛營一籌莫展,見燕培英來到,忙把她接進屋裏。
遲變承一臉淚水的說道:“嫂子,都怪我,怪我沒保護好司令員……”
燕培英冷靜的說:“變承,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沒有辦法。”
遲變承更加懊悔,泣不成聲地說道:“嫂子……我一定要救出司令員,哪怕我自己死了,也要……”
燕培英打斷遲變承:“不用,鬆帆,變承,我想請你們幫忙,我想請你們幫我到常家店,我一定要見到他……”
樊鬆帆還是比較穩重的,問道:“嫂子,你見到司令員又有什麼用,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燕培英搖搖頭堅定的說道:“不,我想見到他,一起想辦法。你們甭管了,就說能不能辦吧?”
樊鬆帆遲疑了一下,想了想說道:“辦法應該說有,我原來有個朋友也是地下黨員,去年正式參加八路軍的,就在軍區政治部,上半年隨司令員到軍區開會還見過他,我想請他幫忙應該可以辦到……”
燕培英聽後緊緊抓住樊鬆帆的胳膊,急切的說道:“那就找他幫忙,我們現在就去!”
樊鬆帆看也隻能這樣,就對遲變承說道:“你去通知金政委一下,然後帶幾個人跟過來,我和嫂子馬上就出發。”
在路上,燕培英一顆心就一直懸著,常粵海已經被拘捕三天了,不知會不會出什麼危險,就算目前還安全,可就他那執拗的性子肯定少受不了折磨……
樊鬆帆一直擔心燕培英不慣騎馬,總想緩緩走,可經不住燕培英的焦急心情,一出興旺莊就策馬狂奔,樊鬆帆隻能快馬跟上,揪著心跟在燕培英身側,就這樣膽戰心驚的終於在傍晚時分到了常家店,遲變承帶著幾個人也終於跟了上來。
二百來華裏的路途對於樊鬆帆等人還不覺得什麼,可燕培英就慘了,原本粉白的臉變得蒼白,單薄的身體總像是搖搖欲倒,終於一下馬就摔在地上,難過得樊鬆帆幾人差點掉下淚來。
還有兩天就是農曆新年了,畢竟是根據地,常家店的大街小巷還是很有一番節日氣氛的,街道幹淨整潔,家家戶戶也透露出較往日多一些的燈光。樊鬆帆尋找了一個比較偏僻的農家寄宿,農家見是遠道而來的八路軍,很熱情的接待了他們,並端出過節準備的食物招待,被樊鬆帆好言謝絕了,他隻是向老鄉要求找一個幹淨的房間讓燕培英休息。
一進農家為燕培英安排的房間,燕培英便不顧自己的滿身疲憊,就讓樊鬆帆去找他的朋友,聯係去見常粵海。
過了好久,樊鬆帆才回來,帶回了他的朋友的消息,消息不好不壞,首先證實常粵海目前還算安全,隻是受了很大的折磨,可那位朋友一口回絕絕對不能帶人見常粵海,聲明這是原則問題,並且是軍區政治部王男寧副部長的嚴命,誰也不能違背。不過,樊鬆帆的朋友表示自己也很同情常粵海的情況,同意把燕培英等人來到常家店的消息傳遞給常粵海。
燕培英聞言頓時非常傷心,千辛萬苦的來了,卻不能見到常粵海,於是問樊鬆帆是不是還可以再爭取一下,樊鬆帆無奈的搖搖頭說道:“應該不行,我那位朋友說的很絕對,王男寧也控製的很嚴密,估計進不去還得不我朋友害了,嫂子,我想現在我們隻能問問司令員有什麼辦法吧?”
燕培英無力的倒在床上,說道:“那也隻能這樣了,你就看著辦吧!”
第二天,到了晚上樊鬆帆的朋友才把消息傳過來,帶回了一張紙條。據那位朋友說道,能把這張紙條帶出來就已經很難了,差一點就讓王男寧安排的人識破,幸好自己畢竟是一個老地下黨才能混過去,交給樊鬆帆紙條時,這位朋友還開玩笑的說道:“過去搞地下工作,經常做這種秘密消息傳遞工作,不想現在脫離地下工作,光明正大的參加八路軍了,還要搞這種工作,通過共產黨員從共產黨的臨時羈押所裏為共產黨員秘密傳遞消息,說起來不僅好笑還有些辛酸……”
聽到這番話,樊鬆帆並沒笑,隻是默默的低下頭擦了一把紅潤的雙眼,然後收下紙條看著朋友悄悄離開。
燕培英打開紙條,紙條上隻有短短的四個字:找賀師長。雖然字不多,也很不整齊,可燕培英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常粵海的字,字是寫在一片廢棄的紙煙盒上的,還略有隱隱的血跡,可以看出常粵海經受了多少折磨,燕培英頓時痛哭失聲。
樊鬆帆忙止住燕培英:“嫂子,先別哭,常司令是讓我們找賀師長才能救他,我們還是看看怎麼才能找到賀師長吧!”
燕培英努力止住悲聲,抬起頭來,看著樊鬆帆:“賀師長一直帶著隊伍征戰,我們到哪裏去找賀師長呢?”
這時遲變承插話道:“我聽說九月份賀師長還帶著一二O師在平原中部的陳莊打了一次殲滅戰呢,估計賀師長應該還在平原,我們要是分頭到各分區去打聽尋找,應該可以找到賀師長。”
樊鬆帆一聽大喜說道:“那好,嫂子你就先留在這裏,留下兩個戰士跟著你,我也通知我朋友有消息隨時通知你,我和變承分兩個組,在這周圍幾個分區找,誰找到賀師長就趕快趕來救司令員,好嗎?”
幾人都表示同意,於是,事不宜遲,樊鬆帆和遲變承當晚就分頭出發了。
兩天以後就到了農曆臘月三十了,晚上燕培英在寄宿的農家簡單吃了點東西,就一個人出來看看,終歸是除夕之夜,夜空中不時閃耀出一個個的煙花,蠻有一番過年的氣氛。麵對如此美好的夜晚,燕培英想到常粵海還在羈押所裏承受著非人的折磨,總也不能釋懷,輕輕的自言自語:“常粵海,你現在怎麼樣呢?你在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