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青天下有地,中間過路有神明。
此話,出自自口,但當六皇子以一副純乖之態反詰回時,皇後背際,有冷汗涔涔。若真有神靈,這座宮內的哪個人能逃脫幹淨?
傅澈有感足蹬趿珠攀玉履的皇後立著未免辛苦,點頭喚身側太監,“給皇後娘娘搬把椅子來。”
若為尊嚴,皇後亦想撐身拒座,但腳底的鑽痛委實難熬,立久怕更是顯露弱態,遂傲然矮身,端持鳳袖,沉聲問:“你們到底將陛下如何了?”
“父皇乃天子,天下之子。自有海納百川的度量,三省己身的虛懷。母後,您不知道罷,父皇已頒下兩道詔書,詔告天下,一為罪己詔……”
“罪己詔?”文定後鳳眉緊蹙,“不可能!”
“噫?”傅澈眨眸,“母後您認為父皇沒有這等胸懷?”
“……自然不是!”皇後怎能說?
夫妻幾十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權勢在他,重於這世上所有。此下失權無勢之處境,無疑是其所最不能麵對之現實,矧且受製於己子?暴怒怕猶不及,怎可能以詔罪己?
“皇後娘娘,廣義王所言屬實。”出語佐證者,竟是左相杜昌晉。“臣等已然都親眼恭閱過陛下的詔書了。”
文定後倏怔,閃目望去,滿朝文武泰半在此?他們、他們……“爾等食君之祿,本該精忠為國,以死報君。不想卻盡是趨炎附勢、貪生怕死之徒,委實枉讀聖人之書,枉作天子門生!”
“皇後娘娘。”刑部尚書麵無愧色,吐字堅定,“臣五年前任巡街禦史,因上諫了一份四皇子在花街柳巷爭風毆人致死的折子,四皇子遭陛下一通訓叱後,當夜差人闖進臣家,將臣打個半死,又將臣的家門毀之一炬,且擄了臣的愛女進王府去。若非臣到王府門前哭號時遇著了三皇子,臣女恐早不在人世。臣年過四十方得此一女,愛逾性命,救吾女者,吾必以命相報!”
大理寺主薄朗聲道:“三載之前,臣尚是京城郊縣的一小小縣令,臣的親弟開罪了梁國舅,被押進大理寺。臣求到了國舅府,那位梁國舅要竟隨臣前去的臣妻和臣之弟媳作陪一晚方能考慮。臣雖氣,卻不敢當場頂罪,出府後想帶她二人逃去,不想國舅府派人追來。慌不擇路中撞上三皇子的車馬儀仗,臣一家四口的命這才算保住。此恩恩同再造,臣竭死以報!”
左相頷首:“至於聖上和太子的安危,娘娘們盡可放心,三位王爺仁慈心厚,不會有半點為難。”
文定後怔然。原來這最不起眼的老三,藏得如此之深,運籌如此之久?陛下對老五忌憚防範,卻疏失了最該忌該防之人?
“幾位大人此話差矣。”太子妃上前一步,傲視群儒,“你們既讀聖賢之書,當行聖賢之事。忠君體國,此為忠臣賢將不二法則,個人榮辱更是不能與君王安危、國之利益相提並論。莫說負爾等者非當今聖上,縱算如此,還有話雲‘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諸位大人以私人恩惠負聖上榮寵,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有人一聲冷笑,乃禮部尚書。“太子妃,身為男兒,若不能護衛自家妻女,何談報國安天下?吾等貧門苦讀,十載寒暑,是為一展所長,榮耀門楣,卻不是為了受氣受冤來的!且臣有如今,全賴三皇子恩德,與聖上的榮寵毫無幹聯呢。”
“爾等好生無恥!”
不知何時,七、八兩皇子已聞訊趕來,身後尚有十數皇係大臣錚錚相隨。此叱所出,即是以鐵骨聞名的正良老將軍。老將軍此下須發皆飛,環目圓睜:“貪生怕死倒也罷了,猶在此為己無恥之行強辯,實在是可笑之至!為人臣者,須顧大忠,舍小義,你們這等行為,須知百年後史冊留名,隻落個遺臭萬年!爾等後人亦必為爾等所為千古蒙羞!”
精彩,精彩。廣仁王輕拍幾掌,含笑眄去,“如此說來,各位大人此行是準備以死相諫了?”
“哼。”正良老將軍身後有人發不屑冷嗤,“昔日王莽篡位,為逼壓忠良,殿前設滾油熱钁,爾等叛類有何名目,盡管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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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設滾油熱钁?”廣仁王美眸陡亮,“這個主意不壞哦。若想遺臭萬年,這無疑是最迅捷的法子。”
言至此,眼角忽睨某兩位華衣少年,“七皇弟、八皇弟,你們乃領頭者,這鍋設好了,兩位皇弟是不是打算身先士卒,慷慨赴死呢?”
七、八兩子不由自主皆退後了一步,麵色遽變……冒著滾油的熱鍋跳下去,會有哪般滋味?怎可能身先士卒?如何個慷慨赴死?
見堂堂天家皇子如此不濟,雲陽仰首站出,“五皇兄,為天昱,為父皇,雲陽很樂意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