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令才一入冬,碧門內的仆役奴婢,即按常例,都換上了冬時暖色服飾,男為橘黃,女為暖紅。各處窗紗垂幕俱以茜替碧,以錦代紗;耐寒耐冷的奇花異草,擋了蕭條零落的枯枝敗葉;四沿開敞的涼軒閣樓,掛了濃厚蔽風的棉簾厚牖……縱是冬時,碧門仍毫無低凋景象。
這樣的季節裏,碧門的小生命要出生了。
“請問,我們為什麼都要坐在這裏,大哥?”碧三少極不解的問,明明今日是大哥的老婆生孩子。便放眼看去,自己和二哥,四大長老,幾房的管事,男女老少,二十幾人之多,擠在這無笙樓外廳裏,暖和是暖和了,可是,為什麼?
碧笙喝茶的動作仍是端徐有致,就坐的姿勢仍是大家之風,對弟弟的話,充耳不聞,聞而不應。。
江南怪醫撓撓滿頭的亂發,抓抓滿臉的絡腮大胡,“三少不知?”
碧管搖首:“不知道。”
“別急,一會兒便知……”
“啊——”
嚓,嘩,啪!倉然起身的碧大當家,袖掃了茶壺,指灑了茶水,掌碎了茶杯!
江南怪醫呶呶嘴,聳肩道:“明白了麼,那個人,就是想要大家夥一起陪他在此著急上火,磨心熬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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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墨兒,你必須忍住,第一胎都是如此,來,聽娘的話,吸氣,吸氣……”
“碧家夫人,您先省著力氣,等一下要生的時候,咱要您用力您再用。”
“……小東西,臭東西,生出來以後……本少爺要揍扁他!”
別人的話聲低,外廳人難聞,諶墨那喊徹雲宵的聲嗓可是讓人聽得真真。
碧管翻白眼:這位……大嫂,生孩子都與別個女人不同……嗯,雖然他不也知道別個女人會是怎番樣景,但定然不是她這樣……
“臭夫君……色鬼夫君……這會兒本少爺受恁樣的罪,他定然一身無事裝優雅……臭夫君!臭夫君!”
“卟——”外廳內,幾人有誌一同,噴了茶水。但在自家大當家仍是優容沉定的氣度鎮壓下,個個又將表相忍得萬般辛苦,直至扭曲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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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裏,兩三暖爐將整室熏得溫暖如春。
垂幔之後,諶墨正在她人生最緊要的關隘前徘徊。
蘇遠芳握著女兒一手,擦著她額頭密雨般的汗珠,以前所未有的柔語安慰誘導。
兩位臨水城最富經驗的穩婆,一個俯在床尾察看胎兒動態,一個按摩著孕婦小腹——這位夫人,比臨水城最大官家的知府夫人都要來得尊貴,是半點也疏忽不得啊。
諶墨靠著母親馨軟胸際,“……娘……你生墨兒時,也是如此麼?”
“不然哩?”蘇遠芳一點她額頭,“而且,娘生你們時,是一生三個喔。”
“……我以後少氣你些可好?”
“壞東西,你怎不說不再氣我?”
“……說了你也不信……為何要說?”
“壞東西,還是氣老娘不是?”
“……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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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這一次,碧大當家是將那隻新換的茶盞捏碎在指間,瓷片刺破手指,卻似渾然不覺。
諸人偷眼望去,吸了一口氣,全部噤了聲去。
“啊——!好痛,娘!啊——!”
哢!碧大當家的長指,生生將桌角掰下。
諸人一栗。生怕下一刻,主母再來一嗓,大當家的指,捏得會是自個的頭。
“啊——”主母淒厲聲又至……
諸人大震,足底皆有了一哄而散的衝動,卻見——
大當家將手裏的桌角捏成粉沫,徐徐散下,緩緩道出:“都不許走。”
佛祖,還真是江南怪醫所說,大當家就是要大家夥一起陪他在此著急上火磨心熬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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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大夫人,您聽咱的,咱要您用力時,您再來用力,時下您先省著力氣!”
“……啊……娘……這個小東西怎不自個出來!啊!”
“墨兒,還記得你第一次蹲馬步麼?現在,你就當是蹲馬步……”
“……蹲馬步才不會這樣痛……”
“壞東西,這個時候還跟老娘頂嘴?”
“本來就是嘛……啊!臭夫君!臭夫君!阿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