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一個印象中從來都是俯首乖從的長子的拂袖而去,傅璋德顯然並不適應,直至全無人影,萬壽宮中才起一聲咆哮:“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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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意,你不覺得,讓太上皇他老人家安享天年有點愧對上蒼麼?”
正給自家兒子嘴裏喂食果肉的肆意彎眉一挑:“你有好主意?”
諶墨支頤,嫣然道:“你還記得,有段時日,碧月橙日夜難眠……”
肆意紅唇一咧:“飛仙門?有道理!”
杜若對兩人的閃爍其詞一臉茫然:“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諶、肆齊頭轉來:“傅六夫人,你的畫功如何?”
“尚可。”
“為天家的惡魔畫一幅畫罷。”
“……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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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璋德猝然翻身而起。“誰?誰在那邊!”
半明半暗的宮燈下,唯見垂幕飄搖。
沒有?胸際才鬆,忽爾又覺有異,怎可能無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在外邊?奴才們呢,奴才們都跑哪裏去了?”
“皇上~~~~”
“誰?!”傅璋德跳下床來,趿履沉喝。
“唉~~” 倏爾,宮燈全滅,幽歎進耳。
“到底是誰?”究是天家至尊,取了枕底之劍,凜然威立。
“……皇上,臣妾的聲,您都辨不出了麼?皇上,您好薄情……”聲如低泉幽咽,紗幕淺拂,纖影搖搖,由內而外,冉冉飄來……
傅璋德二話未說,對那影就是一劍刺去。
無足的纖影不退反進,任他的劍當身穿過……
“皇上,我是碧兒,你最愛的碧兒啊……您不記得了麼?您當真忘了麼?”窗外,有清冷月光射來,恰將那長發半掩的麵照個分明……
傅璋德暴目:“你……碧妃?”
“皇上,您想起臣妾了?皇上,您……”纖影飄迎欲上……
“你你你……不管你是人是鬼,站住!”
纖影頓窒:“皇上……您不能如此對臣妾,臣妾……”
傅璋德盯著尚在這影體內的劍,那劍,無血無覺,似是穿進虛空內……“……你若是碧妃,撩起你的臉,讓朕看個分明……”
“皇上~~”幽聲似含喜意,長發無風自拂,一張臉,盡數露出,“皇上,您看清臣妾了麼?”
“你你你……來人——”
這張臉,五官血液汩汩,齒目皆紅……
茲此,逢月圓至陰之夜,屢有魂來。來時宮外不管多少侍衛禁立,都作無息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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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見的,當真是碧妃?”太後蹙眉,憂形於色。
傅璋德麵帶枯萎意,目卻透出冷厲色:“朕在位期內,碧妃從不敢擾,近期屢屢敢來,必是因為朕不在龍位,少了帝王之浩氣護體所故。”
太後一驚,“太上皇,您是說……”
“怎麼?”太上皇龍顏微凜,“因坐上那位的是你的兒子,你便以為你這太後萬年無憂了?”
“不不不。”太後急於表明心跡,“臣妾對陛下之忠,無人可替。也無人可替陛下在臣妾心目中的大位。但是,一定要這個法子麼?天昱幾載,屢易帝位,對天朝並非好事,何況亦會引起民心動搖,民心動,則大亂起啊。若是那碧妃委實不知好歹,就再讓皇兒請一些法力高深的法師不好麼?”
太上皇冷笑,“說了半天,你還是不想朕替了你的兒子罷?那個窩囊用的廢物能做什麼?對那三個亂臣賊子畏之如虎,在朕麵前竟還敢囂張,處事優柔寡斷,軟弱無用,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做我天昱之主?”
太後呆了。在陛下心裏,自己的兒子竟這樣不濟?既如此,過往的那些賞識又是什麼?早早立了太子又為了什麼?
“……陛下,可是,您總是要傳位的呀,涵兒……”
“為天昱,朕不介意再操勞幾年,將那個沒用的廢物耗心培植一番,以期朕百年之後,他堪有人君風範。你將你昔日在宮內的人手密集來召到萬壽宮,再遣人將朕的這份親筆手諭給老太傅魏萬成遞去,他自會有所響應,你放心,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後。”
太後離了萬壽宮,鳳輦內,怔忡難寧。一邊是兒子,一邊是丈夫,亂緒如何厘清?
涵兒仍是太子,你也永遠是朕的皇後……
才由軟禁之境登臨大顯之位,真若再成太子,涵兒還將如何自處?自己這個母後,又何其失職?
兒子隻是自己一人的兒子,丈夫卻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丈夫,這何去何從,再明了不過,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