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懂事起,我便知道,在這個家裏,我沒有母親。
有一個與我生得一模一樣的恕兒,有一個溫柔的長姐,還有一個並不快樂的老爹……
我每日的功課很多,跟著教習先生學文學武,還要接受衛家叔叔對我武功上的格外指導;而姐姐和恕兒,隨教習嬤嬤學習女紅針黹、琴棋書畫,以及用來防身的基本武技,亦不輕鬆。所以,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用來思念那個從不知麵目為何的影像。
我認為,我並不需要母親,既然她不要我們,我們便不要她就好。
可,有一日姐姐聽見了我對恕兒說出的如斯話語,當即就掉下淚來:“你們不能恨娘,娘隻不過是一個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旨活著的女人,這世上,有幾人能像娘那般活?”
恕兒道:“可是,她隻按照自己的意旨活了,她怎不想想我們?如果不想要,當初便不要生。”
我才想表示認同,聽那位教習嬤嬤道:“若夫人在懷你們前,得知了有那一日,她定然不會生你們,你們的生命,賴於上蒼仁慈讓那件事延遲發生。”
“什麼事?”我和恕兒同聲問。
“你們早晚會知道,也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夫人不是一個普通女人,你們若當真恨,她也不會因為你們的恨而稍有改變,你們若想輕鬆活著,最好不要恨。”
後來,我知悉,那位嬤嬤,是母親臨走之前,為保護我們不受他人侵害,親自到四族的教習所裏挑選來的。
前麵說過,父親是一個不快樂的人。
自我記事,便見他鬱鬱寡歡,少有大笑。一年有近三成的時光,是獨在寢樓入睡,不要任何人陪伴。
而父親不快樂,也使很多人不快樂,包括晴姨,和他的幾房妾室。
晴姨非正妻之位,但因正妻之位無人,晴姨視同為府內主母,打理府內大小諸事。
四族規矩,妾與妻之分,乃仆與主之別,是以,按規矩,教習不準晴姨與我們接近。因如此,與她在府中並不常有謀麵機會,除了偶然逢之外,再便是每月兩次的聚膳桌上了。
僅是寥寥無幾的幾回見麵,我們已能確定,她,不快樂。
父親的妾室相繼進門,晴姨每一次都是拚命攔阻,但沒有一次能以攔住。晴姨的哭與鬧,已成了父親每回納妾時喜樂的前奏。
恕兒曾問,父親為何接二連三的娶姨娘進來,姐姐說:“可能父親以為,娘聽了訊,會大鬧他的婚宴,這樣,娘便回來了。”
可是,娘從來沒有回來過。
回來的,是她,墨兒。
在聚膳桌上,墨兒的到來,給我和恕兒是極大的震撼。
她言語無羈,行止無拘,恣笑恣樂,無形無狀……沒有一處,符合教習嬤嬤所教導的禮節風儀,難道,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便是如此?
父親見了她,曾向她身後幾度探望,我想,他想看到的,是娘。
“侯爺,你莫再看了,是墨墨一個人回來走一遭,我娘她有雲雲照顧著,不知有多好,哪有這個閑時?”
“雲雲是誰?她的奴婢?”
“雲雲是繼乾叔叔以後,被我娘迷倒的另一個男人啊,我很看好他喔,本少爺敢說,他早晚會把娘娶回去。”
父親臉色變了幾變,眼看就要罵出,陡聽得——
“嗬嗬,原來姐姐不甘寂寞嘛,這男人一個接一個,嗬嗬,讓人不佩服都不行呐……”
這話聽來,姐姐、恕兒,和我,都是氣的,但她究是上輩,還能如何?
“墨兒,你娘那幾個男人是何來曆呢?鏢師?山大王?還是……”
我看到,墨兒笑晏晏的靠近去,不知怎地,雖然她一臉純真,我仍覺必有蹊蹺……
“乾叔叔是西域的王族,雲雲是閑雲山莊的莊主,一個比一個年輕英俊,晴姨,都比你的這個又老又醜的男人要強哦。”
又老又醜?是說……父親?風度翩翩的父親?
“嘖,也不知姐姐是如何教導你的,怎吐語如此粗鄙,這哪像個侯門千金嘛,整個一個野……啊——!”
我隻看到墨兒的手一揚,而後,晴姨就尖聲叫起,帶著身後的一股火躥了出去。
“啊——!救命!救命!”晴姨花容失色,且叫且跳,在院內奔躥。
“哈哈……”墨兒跳上樹去,坐在一橫出的樹枝上拍掌大笑,“世人怎會有這等蠢的人……哈哈……你都不知打個滾滅火,再下去,你屁股就要燒沒了啦……哈哈,好玩,真好玩,早知這侯府內有這樣好玩的事,本少爺便早些到此一遊,哈哈……”
父親自院內的鯉魚缸內,舀了一盆水潑去,將晴姨衣上的火撲滅。
“哈哈……火燒烏雞,再一潑,就成了禿頭雞,哈哈,真是好玩,原來,晴姨你不止沒有娘生得漂亮,也比娘笨了十萬八千裏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