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1)(1 / 3)

在寒冷的冬夜,北方的樹林覆蓋著白雪。

樹林裏有座破舊的房屋,那是格麗塞爾達的住處。

屋裏點著一盞燈,為黑夜送去一片光明。

燈光裏有位臨產的媽媽,那就是溫順的格麗塞爾達。

媽媽身上穿得單薄,眼睛裏含著淚,嘴上卻掛著笑。

小生命給她帶來漫長的苦難,她靜靜地忍受著上帝的考驗。

屋外吹進一陣寒風,她的眼前成了黑暗,一個陰森的聲音把她呼喚:

“你把心交給我,我幫你得解脫。”

她先生下一個女嬰,接著產下一個男嬰。

兩個孩子赤條條的,她把小生命包裹起來,緊摟在她的懷中。

孩子一朝她微笑,她便忘記了疼痛。

她覺得孩子好像天使一樣,帶著她飛向了高高的天空。

屋外有人敲門,屋裏沒人答應,屋門被推開了,大風雪吹進來一個男人。

男人見母親懷中抱著兩個嬰兒,可是母親已經死了,他就失聲痛哭。他把孩子抱過來,看孩子們很可愛。他抽出了一把刀,他望著這把刀,刀上刻著他的名字:“艾倫”。

艾倫生在北非的希波,他是摩尼教徒。他如今身在博洛尼亞,是亞希伯恩領主的家庭教師。亞希伯恩也是不信上帝的人,他就是格麗塞爾達的丈夫,孩子們的親生父親,但他派艾倫來是要取這兩個孩子的命。

亞希伯恩曾經向魔鬼祈禱,魔鬼預言他將死在親骨肉的手上,他就殺了他所有的後代。這兩個小生命是他最後的血脈。

艾倫舉著刀下不了手。他想起這把刀是母親送給他的,他母親名叫愛勒貝拉,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他視夫如主,父親時有不忠的行為,她始終忍耐,不與計較,隻為他禱告,盼他能痛改前非,就像格麗塞爾達一樣。

艾倫又想到母親很愛他。他渡海上意大利的時候,不敢麵對身後的母親。因為無論哪個孩子離開她,她都要再受一次分娩之痛。他想倘若要了這兩個孩子的性命,他們的母親即便還活著,也要心疼而死。

“我為什麼要殺人?”

艾倫問自己。他回憶起少年時代也曾這樣問過,那時他和小夥伴一起偷人的果子,他問自己為什麼要偷,最後也沒有找到答案。他感覺自己的心裏藏著罪惡,罪惡使他墮落,沉溺於肉體的享樂,讓自己的品行變壞,讓愛他的母親流淚。

“我若不殺他們,把他們放在這裏也得凍餓而死,我要帶著孩子們走。帶著孩子們走,博洛尼亞就不能久留,誰又能供我衣食呢?”

艾倫最後決定帶著孩子到米蘭去,他想在那裏謀求一條生路,撫養兩個孩子長大。

漆黑的深夜裏,哀歌看到一顆星正在上升。

他把夜風呼喚過來,又用風造出了一匹馬,他騎上這匹馬,一路唉聲歎氣地向南去了。馬飛得像風一樣快,不一會兒就飛過了阿諾河,哀歌駕著它到了托斯卡納近海的沼澤中。

他對冷冰冰的澤地說道:“我是罪惡之子,死亡後嗣,萬惡之源,深淵請開門吧!”

隨後他眼前的景象就都變換了,他進入了沒有時空的莽莽洪荒,他腳下出現了一條鴻溝,鴻溝上駕著一座大橋,這是地獄通往人間的路。他順著橋下去,到了一座古堡,罪惡和死亡為他打開了門。

哀歌稱罪惡為母親,呼死亡為父親。罪惡穿金戴銀,長相卻奇醜,手裏拿著筆和帳簿,她記錄立約的罪人。死亡是具骷髏,他一手握著鐮刀,一手捧著人心,他懲罰毀約的叛徒。

哀歌一進古堡,耳邊就全是嘶嘶聲,原來古堡裏爬滿了各種各樣的蛇。蛇正在吞吃人的靈魂,它們刺穿人的肚臍,人和蛇就麵對麵的互換形體。那些蛇見了哀歌,以為他是新鮮的魂魄,都朝著他躥了過來。哀歌掏出一支白銀短笛,他一吹蛇就睡著了。

“唉,我喂養著你們,你們卻要吃我。”

哀歌的父母問他此行的收獲怎樣。

“那個羅馬女人冥頑不靈,讓上帝的使者給帶走了。”

“如果沒有人心,靈魂就不能到這裏,我們最後都得餓死。”

哀歌問父母他們的親戚境況如何。

“你的祖父本是拂曉之星路西法,他在天堂忍受不了上帝的權威,聚集大群天使叛亂,失敗後被天雷打入地獄,在烈火熊熊的湖裏受苦,人們從此叫他魔王撒旦。撒旦誓要複仇,我們就為他在混沌上架橋,讓地獄的魔鬼前往人間。”

“你的親戚瑪門貪得無厭,他在地獄入口販奴作樂。班尼迪克遊手好閑,他在地中海上殺人越貨。別西卜食量大如牛,他在地球之心飽食終日。加布力爾色膽包天,他在愛神之島偷歡解渴。利維坦嫉賢妒能,她在大西洋底心如刀割。”

哀歌聽完父母的話冷笑道:“哈,看來漫漫長夜就要降臨了。”

人生漂泊,童年時代是最美好的,孩子們不需要豐富的閱曆,隻要當個好孩子就足夠了。

艾倫有兩個好孩子,女孩是姐姐,名叫亞特蘭特,男孩是弟弟,名叫巴特。他們一家住在米蘭的郊外,那是一片既優美又寧靜的土地。

那裏有蔥蘢的樹林,清風拂過細嫩的枝葉,留下一串甜美的童音。

那裏有芳香的百花,細雨滋潤含羞的蓓蕾,澆開一張純真的笑顏。

那裏還有可愛的家,歲月染黃熟悉的家門,化作一段難忘的回憶。

姐弟倆赤裸著雙足,美麗的麵龐,他們兩腿卷起褲腳,一邊走一邊歌唱光明。他們望著純樸的家鄉,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麵笑一麵翻山越嶺。

姐弟倆夜裏經常夢見同一位漂亮的女士,他們不知那位女士是誰,她生著金色的麵孔,穿著雪白的衣裳,講著動聽的話語,她的手掌很溫柔,愛撫姐弟的臉說: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隻要你們能愛人如己,就會永遠同我在一起。”

姐姐更樂意待在家裏,她年紀雖小,能幹的卻多,她能掃地劈柴,還會打水生火。父親勞累歸來,她為父親做飯,兄弟打鬧回家,她為兄弟擦身,有姐姐在家中總是溫暖如春。

弟弟更喜歡在外闖蕩,他個子不大,誌氣卻挺高,他喜歡用拳,不喜歡動腦,平日無事可做,就在外麵調皮搗蛋,老是闖下大禍要家裏難堪。

“好兄弟,我將來要找個好郎君,幫他治理家庭,為他生兒育女,然後撫養兒女長大,教導他們為人本分,再看他們出人頭地。”

“好姐姐,我的一生要上九天攬明月,遍嚐人間悲與歡,書寫下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待到死前絲毫無愧於心,為自己一生的拚搏感歎。”

他們畢竟是孩子,幹什麼都帶著孩子氣。

艾倫到南方去教書,他把孩子帶在自己身邊,他們在羅馬與米蘭之間往返,看慣了巍峨的山巒,俊秀的河川,亞特蘭特和巴特姐弟終日徜徉在山水中,與珍禽異獸為伍,同山雨清風相伴,身心盡情舒展,轉眼長大成人。

亞特蘭特穿著鮮豔的長褶衣裙,群芳難逐,秀色可餐。她的頭腦精明,行為謹慎,追隨著艾倫,照顧著巴特,她走到哪裏,就為哪裏送去光明與溫暖。

巴特也是昂藏七尺,品貌非凡,身穿的白色寬鬆長袍,為人奔波勞碌,施舍乞丐的時候有如一個修士,同流氓打起架來又似一個強蠻。

艾倫在羅馬教授修辭學,他讀了西塞羅的著作後,有心追求真理,並以此為人生的唯一價值。基督教在此時已經是合法宗教,羅馬成為基督教的世界中心,艾倫開始研究《聖經》,但他仍然作為一個摩尼教徒追求心靈的安慰。

愛勒貝拉媽媽常給遠方的兒子寫信,媽媽對兒子信封異教十分痛心。艾倫不久拜訪了摩尼教的首領,但是那位首領在教理上難於自圓其說,使艾倫在理智的追求上大失所望。艾倫而後在米蘭聽安布羅斯大主教振聾發聵的宣道,覺得上帝才是一切真實之源。

夏日將盡,一位埃及的修道士來到了米蘭,他是大衛大主教的弟子,千裏迢迢為的是給艾倫送上一封書信,那是艾倫母親的絕筆信。

艾倫看完信就哭了,他哭著跑到花園裏,亞特蘭特跟了過去。姑娘見父親在樹下流淚,連忙跪在父親身旁安慰他,問他出了什麼事情。

“唉,我的母親快要死了,她希望我悔過自新”艾倫接著說道,“母親喜歡我與她在一起,就像其他母親,但是她比其他的母親更加的渴望。說到她對我的愛,我無話可說。我遠離她的時候,我也能感受到,她再次承受分娩之痛,而且比她肉體生我時更痛苦。”

“父親,你的母親是怎樣的人?”

“她是信神的人。她聽父母的話,也聽神的旨意。我執迷於放縱的罪惡,她始終忍耐,不與我計較,隻為我禱告,祈求神能給我信心。我容易發怒,她從不在言行上反抗,隻待我氣消了,才慈藹地把我勸說。她一直盼望我過屬靈的生活……”

艾倫言罷又哭,亞特蘭特手捧《聖經》讓他讀。

“父親,每次見你傷心都會讀經,你就拿起來讀吧。”

父親抑製住眼淚,急忙翻開了經書,他的視線落在一段經文上,臉色也隨即大變。

“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邪蕩;不可爭競嫉妒。總披戴主耶穌基督,不要為肉體安排,去放縱私欲。”

“父親,從上帝而來的能力是可以戰勝罪惡的。”

“是的,如果要明白,就應當相信,因為除非我相信,我不能明白。”

父親想款待埃及的修道士,修道士聽後拒絕。父親說要去見安布羅斯大主教,請大主教為自己施洗,修道士便擁抱他說:

“你母親的愛心就是聯絡全德的。她為你痛哭了三十二年,禱告了三十二年,現在果然得到了神的垂聽。”

父親臨行前把家事托付給亞特蘭特,又把母親送他的刀給了巴特。

“兒子,你要用刀保護受難的人,切記不可用刀為非作歹。”

一天晚上,亞特蘭特又夢見了那位漂亮的女士,女士對她說:

“孩子,你到荒原上去吧,那裏有我的美德。”

翌日清晨,姑娘就走到了荒原,她在那裏看見了一個麻風病人。

麻風病人柱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姑娘麵前走過。

他的頭上生著賴瘡,後背鼓起大包,他的衣裳也很襤褸。

姑娘從沒有見過這般悲慘的人,她一邊望著他,一邊傷心地流淚。

那時候,天空被烏雲遮擋,陽光也不溫暖他。

姑娘追上了他,拉住了他的手。

麻風病人一看她,她就立刻低下了頭,她怕自己的容貌使麻風病人更難受。

麻風病人並不理她,他甩開姑娘的手,繼續在荒原上走。

姑娘看著他的背影,又禁不住淚流滿麵。

她走到麻風病人的麵前,握住了他的肩膀,像對兄弟一樣擁抱了他。

姑娘陪著麻風病人走了一段路,正好被追隨愛爾瑪的人撞見。

他們向姑娘和麻風病人丟石頭,姑娘擋在了麻風病人的身前。

這時候,一位羅馬將軍趕了過來,三拳兩腳把愛爾瑪的信徒打跑了。

姑娘倒在地上,將軍小心地攙她起來,看見她身上正流著血。

“好姑娘,你的傷讓我很擔心?”

“別擔心,好心人,惻隱之心給了我莫大的慰藉。”

亞特蘭特靜靜地躺著,心裏還想著那位好心人。

他是羅馬將軍,卻不趾高氣揚。他威風堂堂,見義勇為,救了人卻沒有留下姓名。他很成熟,也很有禮貌,他溫柔地關心別人,卻毫無非分之舉。他的聲音那麼動聽,真想再聽上一次,可惜他已經離開了。年輕的姑娘越想他越睡不著,越想他就越傷心,他對自己有恩,但自己還不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