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婚(2 / 3)

父親和麥斯威爾登岸後,白天睡覺,晚上趕路,他們過去是抓賊的,現在卻不得不像賊一樣。然而,賊是躲不過法網的,父子倆終究還是露了馬腳。東羅馬騎兵發現了他們,他們核對了罪犯的身分,就把父子倆綁在馬後,一路拖到了耶路撒冷。

父子倆被關進了監獄。當麥斯威爾再觸摸父親的手時,心裏生起一種恐怖的感覺。父親的手冷冰冰的,他呼喚著父親,父親也不答應他,好像沒有這個人似的。麥斯威爾從來沒有考慮過,假如沒有父親,生活會是怎樣,父親已經融化在他的生命裏,成為了他呼吸的空氣。

父親是麥斯威爾的依靠,一刻也不能少,但他從前沒有注意到。

如今,沒留下任何話,父親走了,一去不回,不是幾天,也不是幾個月,父親永遠走了,你若等他,永遠也等不來。這對麥斯威爾來說,仿佛死神向他年輕的生命伸出了魔掌。

麥斯威爾在監獄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在夜裏,一個女人坐在他的麵前,那女人對他說:

“你相信這世上有魔鬼存在嗎?”

“我不相信。”

“你該相信,因為魔鬼就在你的麵前。”

女人讓麥斯威爾仔細看她,麥斯威爾就感覺那女人變得很恐怖,她對麥斯威爾冷笑,緊接著就要害他。忽然間,那女人看到麥斯威爾身後的什麼東西,嚇得臉色大變,倒在地上死了。麥斯威爾回頭一望,發現自己身後有一隻潔白的羔羊。

麥斯威爾隨後醒來,看見身邊有一個男人。那男人頭戴主教冠,身穿布道袍,手裏握著書,書是翻開的,他麵容很慈祥,身體卻很瘦弱,他是一位主教。

“孩子,我是從奧塞爾朝聖而來的麥爾斯,聽說這裏關著一個男孩,我特地來看他。”

“主教,假如這裏沒有別的男孩,我想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孩子,你年紀輕輕,犯了什麼罪,被關了起來?”

“主教,我的父親是個偽教徒,我的老師是個異教徒。”

麥斯威爾把亞曆山大港的故事講給麥爾斯主教聽,主教認真地聽了麥斯威爾的話,然後微笑著對麥斯威爾說:

“孩子,你是清白的。你的父親不是偽教徒,而是基督徒。你的老師不是異教徒,而是科學家。基督徒和科學家走的是兩條路,但是這兩條路的終點是相同的。克雷爾大主教宣傳他們是異端,其實他自己才是誤入歧途的異端。”

“主教,我會被判刑嗎?我會被處死嗎?”

“孩子,倘若你相信我的話,你就大可放心,你不久就能重獲自由。”

麥斯威爾與主教見麵的當天,就被釋放了,那時大主教正等著他。

“孩子,你不幸受了冤枉,我代表傷害你的人向你道歉,但願你心中不要留著恨,因此而怨恨我主基督,但願你心中的愛長存,像我主基督一樣愛世人。”

麥斯威爾感謝主教,主教告訴他說:

“我從前在路德西亞城見過一個女孩,她那時候隻有七歲,她名叫熱納維埃芙。她懷有慈悲之心,我送給她一枚刻有十字架的銅牌,她把它掛在胸前,她後來做了修女。我看到你就想起她,也許因為你們都是好孩子。”

麥爾斯主教又對麥斯威爾講了匈奴人犯境的事情,接著他詢問麥斯威爾有什麼打算。

“我母親在雅典,我要去探望她。”

“好啊,你若想為真理而戰,可以到北方來找我。”

麥斯威爾跟隨主教在耶路撒冷朝聖。臨別之時,主教把身上所有的盤纏都給了麥斯威爾,又一路送他離開了聖城。

麥斯威爾乘船到達了雅典,在刑場上遇見了愛爾莎,她是一個奴隸,孤零零地跪在那裏,衣裳破爛不堪,露出滿身傷痕,兩個長老狀告她在樹下通奸,奴隸行淫是死罪,姑娘害怕得全身顫抖,她臉朝著麥斯威爾,眼睛裏流著淚,期盼他能救她。

愛爾莎還沒有開口,麥斯威爾就相信她是無辜的,麥斯威爾望著她,見她雙手合十向他祈禱,麥斯威爾頓覺姑娘既有孩子的純潔,又有女兒的感恩,正是自己心目中的愛人,麥斯威爾迫不及待地想要救她,讓她走出無邊的苦海,過上美滿的生活。

鑒於兩個有權勢的長老作證,愛爾莎有口難辯,被判處了死刑。正在執行死刑之際,麥斯威爾挺身而出,說服法官重審此案,他建議法官分別提審二長老,結果他們的證詞互相矛盾,一個稱那樹是小膠樹,另一個稱是大橡樹,原來他們想非禮愛爾莎,遭到抵抗後惱羞成怒,誣告愛爾莎與人通奸。法官知道二長老作了偽證,就還愛爾莎以清白,又依處死二長老,用石頭將他們擊斃。

“每當夜幕垂降,我多麼愛和你幽會漫步。”

“你溫柔的目光,讓我保持著心靈的清淨。”

“你綿綿的細語,溫暖了我孤獨的心。”

“我福薄的愛人,你像駱駝一樣,跪著讓人載上貧寒。”

“嚴冬那麼無情,可你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一片芳春。”

“每當黎明破曉,我多麼愛和你扶持前行。”

“前路雖然艱難,但總有一天,親愛的——”

“播種會有收獲,痛苦化作甜蜜。”

水會流失,火會熄滅,愛情卻能與命運抗衡。麥斯威爾借著愛的輕翼飛進了愛爾莎的心,用真摯的愛情把她溫暖,愛爾莎的身心逐漸康複,麥斯威爾為愛爾莎贖回了自由之身,把她娶進了家門,他能為愛爾莎做到的事情,即使有萬水千山阻隔,他都會冒險嚐試。因為,愛爾莎用美德的魔力將他征服,透過姑娘起伏的胸膛,麥斯威爾看到一顆水晶般的心,這顆心滲入了他的靈魂,如同幸福的泉水流遍他的每一條血管。

夏天的夜晚,麥斯威爾醒過來,他用手支著頭,安靜地俯臥著,望著枕邊愛人,窗邊明亮的星光,灑在愛人的身上,她赤裸著身體,臉朝著麥斯威爾,安然睡熟了。

她的臉蛋如四月的柔美撩人,光潤透明,喚醒人心靈裏文雅的天性。

她的胸脯如九月的秋實豐碩飽滿,柔滑凝脂,忘卻人頭腦裏無端的欲情。

還有那潔白的肌膚,恰似映在白雪裏的月光,在遠遠的天邊描繪著青影。

姑娘懷孕了,孕育著他的小生命,像歡樂一樣無邪,像無邪一樣年輕。星空令人陶醉,她孕育的那顆星比滿天的星辰更美,那是宇宙的中心,那是天國的蓓蕾。

孩子的外表同母親的外表一樣熠熠生輝,孩子的靈魂同母親的靈魂一樣甘甜可愛。

孩子的聲音,孩子的頭發,孩子的眼睛,孩子的小腳,都比天使還要令人陶醉。

麥斯威爾想起孩子,覺得他的愛人越發優美,他輕輕地撫摸著愛人的手,那雙手纖細柔嫩,能把孤獨的人心撫慰,她的櫻桃口泛著青春的紅色,麥斯威爾悄悄地親吻她,卻不讓她醒過來。

她生下了一個男孩,那就是小麥斯威爾,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續。

望著這對母子,麥斯威爾聽見了一支神曲,看到了一幅丹青,吟出了一首好詩,然而這一切都不足以表現這對母子的美,因為這種美已經超出了麥斯威爾的想象力。

“雖然我算不上聰明,但是我樂於勞動,善於勞動,並且把它視為一種享樂。我常慶幸自己四肢健全,在我的頭腦不被別人重視的時候,我可以依靠它來謀生,來維持我和家人的生存。每當辛勤工作的時候,我感覺生活很充實,我越來越熱愛誠實,追求認真,並且希望把自己塑造成光榮的人。勞動後豐收的碩果擬補著我智力上的不足,讓我發覺一切工作都是高尚的,任何勞動者都應該獲得平等和尊敬。”

兩個修道士從拉文納趕到雅典,他們找到了麥斯威爾,告訴他麥爾斯大主教身在拉文納,已然病勢沉重,回不去奧塞爾,他臨死前想見麥斯威爾一麵。

麥斯威爾猶豫時在海邊見到了亞特蘭特,媽媽正收集小貝殼要為他做一串項鏈。

“好孩子,媽媽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離家而去,在你出生之前我就知道,先知這樣曉諭我,你的一生將寫在蒼穹之上。這個世界需要你,世人終會找上門。”

麥斯威爾覺得雅典的家是他的天堂,他不舍得離去。

“好孩子,假如待在雅典,你會享受安寧,沉浸在天倫之樂裏,代代相傳,你死之後,你的兒女會記住你,然而當你的兒女離開人世,兒女的兒女也不在人間,你的名字將被忘卻。假如你去北方為人間的真理而戰,你的名字將被載入史冊,你們勝利的故事將會千古流傳,世界將記住你的名字。媽媽知道你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因為無尚的光榮和無情的命運緊密相連,我將再也看不到你了。”

聽說東哥特人襲擾北方,為了避免再同他們周旋,麥斯威爾選擇從海上前往拉文納。

麥斯威爾從雅典上船,船到亞得裏亞海撞上了礁石,他的行程也因此耽擱了下來。

麥斯威爾心急如焚,待他一夜睡去,夢到了一個燦爛的靈魂,靈魂把他安慰:

“麥斯威爾,你不必著急,我會來幫你。”

“你是誰?”

“我叫保羅,我和你是同路人,你正要走上我走過的路。”

“這是一條怎樣的路?”

“這是一條沒有人走的路。”

“為什麼沒人走?”

“因為這條路上充滿了饑餓和幹渴。”

“隻有這些嗎?”

“不,還有監禁,鞭打和石頭。”

“這是全部嗎?”

“當然還有你無名的墳墓。”

“原來如此,你為什麼要走上這條路?”

“因為這是一條通向宅門的天路。”

“你覺得自己走錯了嗎?或者是我走錯了?”

“我和你是同路人,我們都沒有走錯。”

“那麼,世人會相信你我是對的嗎?”

“世人在我死數百年後相信我是對的,他們也會在你死之後相信你是對的。”

“看來我還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那靈魂消失了,等到翌日清晨,曙光裏漂來了一條無人的船。

麥斯威爾乘著這條船在基雅席登岸,穿過那古木常青的鬆林,來到了舊都拉文納。

麥斯威爾一到拉文納,就聽到了麥爾斯主教病危的消息。

他去探望主教,主教見他來了,就高興地從床上起來。

“孩子,我很久不能下這床了,一見你我的病就好了。”

“主教,我是不是來晚了?”

“孩子,你來得不晚,你這不是見到我了嗎?你見到我的同時,我也見到了你,這對我來說也不晚。孩子,你快拉住我的手吧。”

“主教,你的手真涼啊”麥斯威爾觀望麥爾斯的身體,發現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主教,你怎麼……你怎麼就病倒了呢?”

“啊,我為不列顛人啊,他們本是我們的同胞。我去英格蘭為他們戰鬥,我對撒克遜人大喊哈利路亞,我們贏得了勝利,哎呀,那是去年的事了……我今年到拉文納來,我到這裏是為起義的不列顛人辯護,我從奧塞爾來,可能是……啊,可能是太累了吧。”

“主教,我們太需要你了……”

“孩子,你不要哭,你來了,我也可以放心去了”麥爾斯主教擁抱著麥斯威爾,“孩子,我們在戰鬥,我們是戰友,也許我們走的路不同,但我們的終點是相同的。啊,我死之後,我的孩子,你要踏過我的屍體繼續前進啊。”

“主教,我害怕會令你失望……”

“孩子,你不要怕。阿馬特爾主教指定我繼任的時候,我心裏也很害怕,後來就不怕了。因為上帝會指引你,上帝會監督你,上帝會搭救你……”

“主教,你這是要我……”

“孩子,我不勉強你,你該忠實於你的本性,你不要顧及我,我始終是相信你的,因為我們是同路人,所以我相信你,也愛你”麥爾斯的聲音越來越顫抖,“孩子,我希望你到路德西亞城去,那裏的人好像失去牧童的羔羊,等待著你去救他們。”

“主教,我答應你……”

“好啊,你去聖德尼教堂找熱納維埃芙,她和你是一樣的好孩子,我曾告訴她你是我的副主教,也告訴她你一定會來找她。好啊,我的孩子就要團圓,熱納維埃芙現在被人們誤解,你得幫她一把,好孩子,我愛你,也愛她,那樣我就放心了。”

“主教,你放心吧,我一定……”

麥斯威爾的話還沒說完,主教已經去了,他似乎就是留著一口氣兒等著麥斯威爾來。

羅馬皇後命人把麥爾斯主教的屍體抹香防腐,裝進牛車,由豪華的送葬隊伍送回他的故鄉奧塞爾。路人見了盡皆號啕大哭,痛斷肝腸,麥斯威爾隨著靈車而行,心想人死之後能得到人民如此的愛戴,便是死得其所了。

送葬隊伍啟程後,遇上逃亡的匈奴人,得知北方正在打仗,遂改道沿利古裏亞海西進,及至高盧地區南部,發現西哥特人在向北非用兵,一行順盧瓦爾河北上,從西哥特和勃艮第的領地間鑽了過去,最後到達奧塞爾。

乍暖還寒,麥斯威爾從奧塞爾啟程,北上至塞納河,再順著塞納河西行便到了路德西亞城。那一天剛好是複活節,天空中飄著淅瀝的春雨,城裏的氣氛格外的肅穆。

基督徒身披著長袍,手持著十字架,赤著雙腳前進,一路唱著聖歌讚美耶穌基督複活。大家沿著中心大街從北向南遊行,途中經過墨丘利神廟廢墟,領主府,廣場浴池,羅馬會堂,奧古斯都廟至羅馬廣場,羅馬廣場是城市的中心,過了羅馬廣場接著北行,經過學院浴池和教會浴池到達佩蒂特橋,遊行活動結束。

觀看遊行的市民分列在街道兩旁,他們穿戴一新以慶祝耶穌的新生。人們把煮熟的雞蛋塗上了顏色,然後將那彩蛋放在地上滾,以使魔鬼倍感震驚,不得安生。直到把彩蛋滾破,借以預示新生命的降臨。留在家裏的市民把房屋打掃幹淨,並用百合花將室內裝點,象征著純潔生活的開始。市民在教堂前點燭使其聖化,孩子再把聖燭送到萬戶千家。

市民這一天皆吃羔羊肉。紀念先知摩西借羔羊血使上帝的懲罰越過埃及的以色列人家,除此羔羊還是耶穌的代表,耶穌是上帝聖潔的羔羊,借他流在十字架上的血以洗清人間罪惡。市民還吃麵做的野兔,野兔整日不會閉眼,在黑夜裏代表著皎潔的明月,春天繁殖能力強的野兔也是節日的標誌。

日近黃昏,麥斯威爾凝望著雨中的城市,但見萬千廣廈,鱗次櫛比,車馬如潮,人流如織,不免回想起遠方的家鄉,連聲感歎起歲月的易逝。

大劇院在羅馬廣場的西北角,是一個人歡馬叫的繁華之地。

劇院裏的台柱子名叫茱麗葉,是一位三十歲的迷人女子,隻見她麵帶桃花,眉目傳情,黑發如瀑,窈窕豐盈。茱麗葉本非路德西亞人,她的家鄉在勃艮第,後來那裏被匈奴人洗劫,她一路流浪來到這裏。

茱麗葉那年十五歲,反應異常靈敏,思想格外狡猾,與她三十歲時的性格沒什麼兩樣。在路德西亞這片富饒的土地上,她這般年輕又貌美的姑娘是餓不死的。她日夜睡在煙花之地,和墮落的女人混在一起,不久就被紈絝子弟當成女皇供養起來。

她現在已是加奈隆領主的情人,十五年內從一無所有的少女變成了無所不有的闊太太。她的豪宅數不勝數,她的珠寶堆積如山,而這些都來源於她迷人的麵孔和放蕩的行為。她在十年之內毀了九個男人,其中最窮的也有百萬家資。

她芳名鵲起的時候,也是她離開妓院的時候,她從妓院到了戲院,讓更多的人觀看她,讓更多的人談論她,讓更多的人嫉妒她。她的臭名越是卓著,被她吸引的男人就越多,他們完全不理會她的背景,迫不及待地走入受害者的行列。

她為了遺產殺過人,為了身材墮過胎,卻沒有遭到法律的製裁。因為法官遊戲在她雙腿之間,騎士為保護她衝鋒陷陣。路德西亞城的男人都為她神魂顛倒,路德西亞城的良家女子也紛紛步了她的後塵。她把大戲院變成了煙花所。

麥斯威爾在大戲院門口看見茱麗葉被知名人士簇擁著,茱麗葉見了他,就示意他過去,麥斯威爾沒有上前,茱麗葉便過來。她媚望向麥斯威爾,匆匆地走過來,她穿金戴銀,打扮得光彩照人,她向麥斯威爾鞠躬,然後腆著臉說:

“嘿,遠道來的副主教大人,你怎麼不來找我?你看不出我比其他女人都長得漂亮嗎?如果我想找情人,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惜我的美貌不是隨便誰都能得到的。不過你放心,我從前服侍過麥爾斯主教,如今也會盡力地為你效勞。”

“你怎敢玷汙主教的名字!”麥斯威爾怒斥茱麗葉道,“你做戲的人生是無視自然本身的罪,隨波逐流豈不玷汙了我的美。”

羅馬廣場上人頭攢動,原來是正要執行火刑。傳令官走上了宣講台,但見他頭戴黑帽,身穿黑袍,麵黃肌瘦,賊眉鼠眼。他拿出一紙文書,神氣十足地念了起來:

“為了維護社會的秩序,為了保證國家的安全。”

“奉偉大的西羅馬皇帝之命,根據法律頒布警戒令如下。”

“警戒期間,禁止結黨集會,禁止遊行示威。”

“禁止申訴辯護,禁止誣告陷害。”

“禁止阻攔搜查,禁止抗拒逮捕。”

“私人財產供國家征用,宗教權力由國家支配。”

“依警戒令,所有背叛國家之人,一律將被處以極刑。”

傳令官宣讀完警戒令,廣場上拉來了大囚車。隨著車鳴轔轔,馬嘶蕭蕭,一座座關押著死刑犯的木籠牢被二輪馬車拉到火刑架前。男女犯人從車上下來,一個個披著枷,帶著鎖,衣衫襤褸,舉步維艱。他們都很年輕,戀戀不舍地望著世界,落落大方地別了人間。

“我的天,他們是白玫瑰!”

“可憐啊,他們是可憐人!”

麥斯威爾聽見人們都這樣喊道,就問白玫瑰是何許人也。

“人們都叫他們白玫瑰。他們既不信舊教,也不信國教,被一個名為莫雷的人組織起來,宣傳以理性戰勝愚昧。”

“他們說政府是機器,政府說他們是狂徒,他們曾經被告密者出賣,最後大部分被逮捕,有的被當成異教徒燒死,有的被關進監獄受苦。”

那一時黑雲壓城,天昏地暗,劊子手點著幹柴,大火就燃燒起來,他們又用滑輪把犯人吊到高空,然後挨著個地往大火裏送。犯人們的手被綁得最高,烈火從他們的腳開始焚燒。受刑者在烈火中慘叫,施刑者在清風裏歡笑。

白玫瑰趁著自己未死,朝著大家唱起就義歌:

“有心殺賊喜盈盈,無力回天怒衝衝。”

“猛虎飽食甜酣睡,馴羊挨餓苦做工。”

“蠅鴉學舌傳昏話,頑石變玉狗成龍。”

“牛頭馬麵心腸軟,敢叫求死不想生。”

“舍生取義今日是,粉身碎骨為清平。”

“大地乃是人民墾,豈容魔鬼抖威風!”

半夜裏人聲喧擾,軍隊闖入平民家,他們在搜捕女巫,把不去教堂的女人都抓了起來,直到天明竟有四百多人被捕。

後來他們把一個小姑娘扒光衣服,綁在一輛二輪馬車後麵,一麵鞭打,一麵環城遊行,吸引了很多人前來圍觀。小姑娘背後有個高大的劊子手,他的手上拿著一條長鞭,使盡全力去抽打這個小犯人,每一鞭子都把她的皮膚粘下來,打得小可憐兒的背上鮮血飛濺。小姑娘連番哭求,然而無濟於事,劊子手一直把她打到體無完膚。

麥斯威爾看得忍無可忍,就去搶那劊子手的鞭子,不過他哪裏鬥得過猛獸,最後隻能在路旁傷心地流淚。人潮隨著馬車向前流動,一群獄卒就溜進了人群。

“兄弟,你給我幾個子兒,我給你找個樂兒。”

獄卒領著麥斯威爾到了火山堡監獄,監獄裏已然聚了不少人,他們圍著天井,笑得眉飛色舞。

獄卒讓麥斯威爾朝天井下看:在血淋淋的刑室裏,女人們正受苦,那些是剛被抓來的女巫。她們有的被重物壓身,有的被大鍋烹煮,有的被套上鐵靴,有的被割去舌頭,折磨人的花招層出不窮,引發了一片片淒慘叫聲。

“你們怎麼知道這些人就是女巫?”

“因為她們長著喂養魔鬼的。”

那獄卒見麥斯威爾滿臉疑惑,又低聲地對他說:

“城裏人都知道,這些人不過是一群沒錢沒勢的窮鬼,窮鬼身上就有喂養魔鬼的。即便沒有,我們也要送給她們幾個”那獄卒接著笑道,“上帝給我們吃喝,她們不去教堂,就是無視上帝,人間的法律就不保護她們,落在了我們的手裏,就要做我們的奴隸。”

“這裏不見一個有錢人,他們就都去教堂嗎?”

“有錢人也不都去教堂。但他們財大氣粗,他們不信上帝,但他們能讓我們吃飽喝足,即便法律不再保護他們,我們也不敢忘記他們呢。”

麥斯威爾透骨酸心地感歎道:“生命在這裏並不平等,人的痛苦更不值一提。”

麥斯威爾到了廣場浴池,這座浴池在奧古斯都廟與領主府之間,方便一般市民洗浴。在羅馬廣場以北還有兩座浴池,分別專供學院和教會使用。他走進了浴池,看到人們都一絲不掛,感覺世間除了死亡,這裏就是最平等的地方。

麥斯威爾跟幾個素不相識的人聊了起來。

“領主府和澡堂子隻隔著一條街,我卻不曾見加奈隆到這裏來過。”

“咱們紮堆的地方領主不愛去,領主愛去的地方咱們去不了。”

“這座城又不大,什麼地方他去得了我就去不了?”

“領主能去羅馬會堂,他在那裏決定城市的命運,你去得了嗎?”

“去不了,莫說是闖進去,在外麵站著還有人趕你走呢。”

“領主能去大競技場,他在那裏觀看角鬥士表演,你去得了嗎?”

“競技場我去過,不過一下子就花了我半個月的錢糧。”

“領主還能去大戲院,他在那裏跟茱麗葉打情罵俏,你去得了嗎?”

“我倒是想,人家也得看得上我啊。”

說著大夥就笑起來,笑完之後麥斯威爾說道:

“聽起來這城市不是我們的,倒像是領主他一個人的。”

“老兄,領主剛頒布了警戒令,有些話可不能亂說啊。”

“沒錯,從前有一個名為羅蘭的將軍,我想大家還能夠想起他,因為他前不久死在前線。他是領主的養子,當初就說了類似的話,後來烏鴉報告給了領主,領主就把他派往了前線。他立下了大功,領主視而不見,他被敵人包圍,領主也不去救……”

麥斯威爾聽後黯然神傷道:“我一直以為是聽起來像而已。”

從市中心朝東走,就到了大競技場,一共有三條路可以到達這裏。城裏人不願意勞動,終日的興趣就是觀看角鬥表演。這裏雲集著達官貴人,角鬥的場麵也異常血腥,雄獅和猛虎皆被引入場中,與赤手空拳的角鬥士搏殺。

人們看完角鬥表演,又趕緊去參加宴會。城裏每日舉行宴會無數,各種宴會通宵達旦,為了追求美味入口時的感受,大夥在飽餐之後又吃下催吐的藥物,吐空了肚子以便能再吃。嘔吐物把塞納河染得汙穢不堪。

市民吃飽喝足時已經是深夜,他們並不回家,因為家裏沒人,他們還要去妓院逍遙快活。路德西亞城裏有成千上萬的娼妓,市民與她們亂姘是十分普遍的現象。同性戀在城裏也非常盛行,人們隻把這當成是時髦的象征。

這些特別的花費繁多,路德西亞城的財政就不能應付。加奈隆政府的行政效率江河日下,大小官員被自己的野心和權力所驅動,隻為個人的利益忙碌。政治日益黑暗,軍紀日益鬆弛,風氣日益敗壞,生活日益沉淪。古羅馬的優良傳統早已崩潰。

遙想共和國的黃金歲月,人民誠實節儉,軍官身先士卒。阿非利加西庇阿親自下田耕作,辛辛那圖斯將軍應召放下犁耙,指揮作戰,他打了一場勝仗後馬上解甲歸田,返回他的農場重操舊業。在隨後幾個世紀裏,羅馬人毀掉了祖宗的習俗。

外族入侵後,瓦倫蒂尼安皇帝廢止了一些揮霍放蕩的活動,但是這一切僅限於羅馬城,在這偏遠的路德西亞城,人們依舊寡廉鮮恥,精神衰敗。羅馬法在加奈隆的手裏成了廢紙,他根據自己的需要製定了一套法律,而這套法律把勇士和烈女變成了流氓和娼妓。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麥斯威爾望著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禁不住感歎道:

“這片土地是多麼富饒,然而在富饒的背後,她的罪惡又是多麼沉重。”

沿著中心大道至羅馬會堂,然後東南行就遠離了市區。那是一條通往大墓場的路,路上人煙稀少,景色悠然。臨近塞納河的地方,有一個安靜的所在,那是聖德尼修道院。

麥斯威爾在那裏見到了楠泰爾的熱納維埃芙。

那一時碧空如洗,春水如藍,聖女款款相迎,但見她麵如滿月,熠熠生輝,目若朗星,顧盼神飛。她頭戴金色的修女巾,身穿雪白的布道袍,腰間係著一條藍帶,胸前還掛著一塊銅牌,銅牌上刻有十字架,正是麥爾斯主教在她七歲那年送給她的禮物。

“麥斯威爾兄弟,你隨我來。”

熱納維埃芙領著麥斯威爾走進了修道院,修道院裏陽光充足,綠草如茵,麥斯威爾看到男孩子和女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們的臉上都含著微笑。他發現這裏還有羔羊和雄雞。

聖女引他去望聖德尼像。麥斯威爾看到懷抱頭顱的聖徒雕像,雕像前有默默燃燒的長明聖火,好似溫暖聖徒的太陽,雕像後還有綴滿鈴鐺的七色拱環,宛如圍繞聖徒的彩虹。聖女和麥斯威爾一起做了祈禱。

“麥斯威爾兄弟,德尼聽使徒保羅傳教,在雅典皈依了基督,他隨後被羅馬教廷派往高盧,成為我們的首任主教。德尼遭到皇帝的迫害,經受了無數的磨難,最後同兩位兄弟被斬首。他死後重新站起來,捧著自己的頭顱直到墓地,那兩位兄弟也盡是如此。”聖女繼續說道:“這裏從前沒有德尼的教堂,附近的人們和我建造了它。”

“德尼是雅典基督徒的領袖,我在雅典已耳聞他的英明。”

“對信他的人來說,解釋還是必要的。”

麥斯威爾和熱納維埃芙談話十分愉快。而後他們吃了些無酵餅,天黑了下來,刮起了大風。麥斯威爾拿著大蠟燭,聖女送他去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