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3)

“晚霞,你教教我,這個字是什麼?什麼斯幹,幽幽南山?”碧紗櫥裏晚霞正忙著把被鋪全部換過新的,阿一拿著那本燒殘了的“孤本”孜孜不倦地追問她,她看了一眼,笑道:

“十八姬,這個字你都不懂啊?不就是念‘佚yi’嗎?賣身進侯府前我還讀過一年私塾呢,先生教過,這句讀‘yi yi 斯幹,幽幽南山’,信我,準沒錯!”

“晚霞你好厲害哦,還上過學,羨慕死人了……”

晚霞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把這讚美照單全收了。

“還有這句,‘淇水湯湯(tang),漸車帷裳’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說拿淇水做成肉湯,香得不得了,漸漸的車裏隔了一層布簾都聞得到它的香味吧!”

“淇水是什麼水?”

“呃……我看看你這本是什麼版本,肯定是抄錯了,應該是清水的清字才對。”

“也是哦,清水湯湯情理上才通嘛。嘻嘻,晚霞你淵博得像個夫子……”

“沒有的事哪!不過這些四五個字一句的什麼詩什麼經還難不倒我晚霞……”晚霞和阿一笑成一團,裏麵正在執筆作畫的景淵滿頭黑線,腦海中晴明絢麗的風景有黑羽烏鴉嘎嘎飛過最後亂成一片,終於在聽到那句“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後啪的一聲放下筆,皺著眉喊道:

“十八姬——”

阿一匆忙跑進來,胡亂行了個禮問:“侯爺有事吩咐?”

“你在外間鬼叫什麼?”

“學、學詩經啊,侯爺說得對,這詩經詰屈聱牙就像鬼叫。”阿一定定神,伶牙俐齒地回嘴。

“殘本拿來,本侯說過賠你一本新的。”

第一篇便是《上邪》,景淵在一本空白的書頁上用小楷抄了一遍,等墨跡幹了然後遞給阿一讓她念一遍,道:“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上麵有邪氣……”

“停——”景淵頭痛地止住她的聲音,“是上天的意思。”

“我想要和你互相知道,要活得很長久沒有衰運……”

真不知道沈默喧怎麼會有耐心教這塊頑石教那麼久,景淵已經後悔剛才的一時好心,他按按眉心坐到窗下的紫檀木躺椅上,單手支額側身而臥,目似半瞑,徐徐道: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說的就是一位女子想要和心上人相知相守……”

“這首詩不對,應該改改。”她說。

景淵揚揚眉等著她的下文,她又說:“該改為‘君欲與我相知’才對。”

“為什麼?”

“這樣才是兩情相悅啊!君欲與我相知,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你不覺得,這樣發誓才有意義?要是那人不喜歡我,我為什麼要為他立這麼重的誓?”

景淵一時語塞,水光瀲灩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著阿一,望得她心裏有點慌,景淵薄唇微揚,道:

“小尼姑也懂什麼叫兩情相悅?”

“侯爺也還知道阿一是小尼姑?”她囁嚅道。

“坐過來。”

“啊?”躺椅那麼窄,他、他竟然叫她坐過來?那不就是、不就是……阿一的臉頓時緋紅一片。

“這裏。”景淵指指躺椅前的地麵,“鋪個墊子。把那首詩念到能背下來為止。”

阿一忸怩中的身子一時石化,表錯情的她訕訕地拿過墊子坐下,背靠著躺椅的雕花椅腳,一字一句地慢慢念起來。

“小尼姑,據說愛一個人,就像這首詩裏寫的那樣,不管那人心裏有他與否都不管不顧,帶著毀天滅地的勇氣矢誌不渝。你可知道你所謂的兩情相悅還沒有這樣一廂情願的來得轟烈來得一往無前?”景淵像是在囈語般說道。

阿一頓住聲音,微微笑應了一句:

“侯爺,你說的那種不叫愛,而叫執念,往往會把對方拽下地獄。”

“也是,”景淵輕笑出聲,“幸好,本侯未有此種執念。好好地把它背下來,然後,我會教你下一首。”

沒有嗎?那我如今卻是被誰的執念帶下了地獄——阿一苦悶的想,不由得把聲音放大,好好的一首詩被念得意境全無。

然而在這樣的噪音中,景淵居然雙目微闔,安然入寐。

阿一念著念著,也禁不住眼皮打架,身子後靠,雙手垂入懷中,書冊跌落在地,雪帽下柳眉纖長櫻唇粉嫩,唇角翹起像個孩子般稚氣未脫。

鶴嘴爐嫋嫋生煙,一室靜謐。

除夕日

年是關口,辭舊迎新的分界點。脆響的爆竹、喜慶的春聯、翻騰的龍舞中春意盎然。有詩雲:爆竹聲中臘已殘,酴蘇酒暖燭光寒,朦朧曉色籠春色,便覺春光不一般。

驅邪除穢,迎新納福,侯府一大早就沸騰起來了,忙著準備家宴和祭拜天地神靈,四處都是香燭微醺的氣息,清早時分戲班子便進府了,在搭起的戲台子那裏布幕。

阿一一邊伺候著景淵洗漱穿衣,一邊偷偷地往窗外聲音傳來的方向瞄去。心不在焉地把將盤扣係錯了,景淵盯了她一眼她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眼神,把扣子重新扣好。

她給他的錦袍纏上玉帶,低著頭雙手繞過他的腰,短發下露出一截白嫩如藕的頸項,她穿著夾襖襦裙,仍是月白顏色,臉上不施脂粉,也沒有用熏香熏過衣服,他隻聞到淡的不能再淡的淺香,不記得是在那種植物上聞過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