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知(1 / 3)

查發現布的臉色每當見到他時都拉耷的很長很長,繃得很緊很緊,眼皮故意朝下。查早有心理準備,早就意識到了自己沒有好果子吃。

查天天的工作就是每天臉色鐵青地繃緊肌肉,孤家寡人地坐在自己辦公室的單人沙發上。他每天的習慣動作就是翹著二郎腿,兩手放在靠手上發呆。他有時兩肘互相抱著,縮著脖子,屈著雙膝站著望著窗外的大海波濤,一站就是好半天。

垂頭喪氣的查信品將自己鎖定在自己房間裏,整天坐在椅子上喝茶、吸煙、發愣,煙灰盤子在身旁放著。查不時地彈掉煙灰,想著心事,猶如一隻驚弓之鳥。

略勝一籌的布負浪主任更是得理不讓人,他在好多公開場合當著計委幹群的麵,直言不諱地發泄他對查的不滿,斥責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裏是朝馬罪人去的,實質上是朝他姓布的來的!”等等。

一句話,布負浪主任如夢初醒,查信品完全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無獨有偶。由於辦公室副主任吉文衝平時依仗查的權勢,專橫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他身邊的辦公室裏知道他“家底”的人。就在他夥同查信品對馬罪人造謠中傷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時,不知哪幾位想暗地裏“救”馬罪人一把、抑或也想自己出口氣、但始終是真人不露相、迄今仍隱名埋姓的好心人,將他們多年來掌握住的有關吉文衝以權謀私等腐敗問題進行合法舉報。焦頭爛額的吉文衝既要承擔“假冒市長指示”欺騙布主任等上級領導的後果,又要應付來自有關紀檢部門的各類經濟問題的調查,其處境不亞於主子查信品。魂不守舍,內憂外患。

這些天來,查的日子是最難過的。他的臉容憔悴,顯得十分蒼老。盡管查處於狼狽不堪的尷尬境地,但他仍堅持上班。他知道自己的“台柱子”作用。他一麵安慰吉文衝等小兄弟們,一麵咬牙切齒地不遺餘力地繼續發揮“保護傘”作用。

有時,查見到吉文衝的悴相,心裏也會一陣陣難過和憤怒,也不知怎樣安慰替自己受過的難兄難弟。查唯一的辦法就是關起門來,咆哮般地給小兄弟們助威打氣。他的那套歪理邪說往往會說得那些親信們個個陪笑哈腰。

按照程序,紀檢部門將有關吉文衝的問題交給布負浪主任來查辦。

布負浪主任順手一個批示,轉交給具體分管這項工作的紀檢組長查信品來處理。查不但不追查、處理,反而在市計委召開的一次全市計劃工作大會期間,將各類案情統統告訴了吉文衝,並暗示和挑唆吉文衝,“是馬罪人舉報的!”(當時,馬罪人也在會場上。查和吉在渤海飯店大會禮堂開會時,他倆緊挨著厚厚的絨布隔簾竊竊私語舉報的事,沒想到的是“隔簾有耳”,馬罪人正巧就坐在緊靠絨簾的會場的另一側,與他倆談話的休息廳一側僅僅一布之隔。馬罪人無意中將查對自己的誣陷和栽贓聽了個明明白白。)

天哪,對於包藏禍心的查信品,看來怎樣提防都沒有用。捫心自問,馬罪人當初才去市計委幾天都知道些什麼?馬現在自命難保,得罪人的事誰又去願意多管?舍身處地地細想一下,馬罪人的處境是躲災都躲不迭,哪有膽量再去四麵樹敵?這不是“光著屁股串門,沒事找事”嗎?他絕對不會傻到這麼不透氣。

查與吉的密謀,刺痛著馬罪人的心。馬感到莫名其妙,心裏發慌。馬罪人多想過一下自在的太平日子哇,可查偏要與馬過不去,非要置馬死地而後快!馬罪人在兢兢業業地工作著,查信品造謠說馬賴在機關不走。查天天在算計馬,日日在惦記馬。馬罪人唯一的戰術就是忍氣吞聲,沉默是金。

經查信品一煽動,本來就對馬罪人恨之入骨、妒火中燒的吉文衝自然深信不移。

一天下午工作期間,吉文衝不知吃了什麼嗆藥,氣勢洶洶地把馬罪人叫到一房間,關上門麵對麵坐好。

“馬罪人,我代表布主任正式通知你!下星期就去山東路的信息中心報到上班!念你平時還做了些工作,就不再追究你偷自行車的刑事責任了!另外,據說你向有關部門反映了我不少問題。我吉文衝要是查清了確是你幹的,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吉文衝怒瞪著一對血紅的眼球,陰陽怪氣、殺氣騰騰地說完,瞅了對方一眼。

他喪心病狂至極,完全剝掉了往常那副“溫文爾雅”的紳士派頭和政府官員的假麵具。他屁股還未坐穩,就歇斯底裏地朝馬罪人嚎叫起來。他揮舞著拳頭,恨不得立刻把馬罪人搗成肉醬!完全一副失去理智和輸紅了眼的賭徒之瘋癲態。

“你這是血口噴人!我去找布主任評評理。你是怎麼知道舉報你這碼子事的?!誰泄露給你的?你憑什麼賴我?憑什麼要挾我?!”

馬罪人開始弄不懂吉文衝的意思,坐在原地沒有反應。等他回過味來,也顯得有些激動和怒發衝冠起來,他尖著嗓門質問。

吉文衝的醋勁幾乎使用到了任何地方。他瞪眼扒皮,神色緊張,沮喪,臉色黃灰,眼球血絲增加。他的牙齒又黑又黃,看上去像是至少有好幾天沒有顧得上盥洗。他的頭發往右梳分,兩肩聳起,仍舊穿著西裝。論外貌衰老多了。

憑什麼?

答案隻有一個:吉文衝後台硬。

馬罪人憤慨之極,將吉文衝給質問的哽咽住了,一句話也答不上來。隨後,馬罪人倏地站立起來,狠狠地一甩門揚長而去。

馬罪人立刻找到了布負浪主任,盛怒之下將方才吉文衝的所作所為作了如實彙報。

“誰讓吉文衝代表我去通知你去信息中心報到的?!我什麼時候給他過這個權力?!他怎麼知道上邊在查辦與他相關的案情?!”

布負浪聽後,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五髒冒火。他的臉色和瞳孔都變了,對吉文衝的行騙行徑怒不可遏。他望著窗外的迷人景色,耐著性子聽馬罪人將過程說完。他發了頓大脾氣後,又轉過身走回沙發旁坐下。

隨後不幾天,吉文衝被平調出市計委辦公室(根據不成文的行政安排慣例,辦公室人員往其他處室調任一般都提一下),免去辦公室副主任職務,到市計委財貿處幹副處長,沒提也沒降,隻不過換了張寫字台和房間辦公。

不少人認為,這是查信品和吉文衝作繭自縛“偷雞不成反撈了一把屎”,自討沒趣的後果。

日曆已翻到1989年4月底5月初。

查信品比任何人都清楚,布的做法是在“敲山震虎”,是給他姓查的顏色看的。回味到這裏,查猛地一跳,心髒緊縮。現在是死驢撐硬架子的關鍵時刻!他看看身邊的幾個親信特別是吉文衝仍在呆若木雞地癡想著,喝著悶茶,抽著愁煙,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發急了,分手時千囑咐萬叮嚀,此時此刻一定要強打起精神來。打發走小兄弟後,查信品在自己房間裏踱來踱去,一屁股翻來覆去總在兩把椅子之間交替坐換。他的神色極端不安,不時陷入陰險的沉思,看來又要策劃什麼更險惡的毒計了。他坐在這把椅子上不安,坐在那把椅子上又不定,不時摸出口袋裏的香煙來抽上幾口。

查信品心情沉重地不斷自言自語,或不時微微點頭。沉思一會兒,便開始在房中緩緩地踱著步子,顯然又陷入沉思,在考慮著什麼毒計。

在舊的恩怨還未消失殆盡時,新的仇恨卻開始萌芽,其實,這並不令人感到驚奇和匪夷所思。這仿佛與日落之時,新月生起,舊仇新恨,日月同輝的情景一脈相承、相得益彰。

鬧劇折騰到現在照理說或許該鳴金收兵了。然而,平時霸道成性了的查信品豈肯就此咽下這口窩囊氣?

查一方麵對布保持著奉承的哈巴狗嘴臉,一方麵又在策劃新的鬼把戲。

1989年4月25日,查忽然心血來潮,既滿腹心事,又皮笑肉不笑地突然把馬罪人從辦公室裏叫了出來,神秘兮兮地讓馬跟他出了市府大樓好遠的一個地方才跟馬說,“小馬,你過年送給我的那箱啤酒,我一直沒喝,再說我不會喝酒。這樣吧,魚我收下了,酒我已給你送回來了,就在前麵不遠的警備區招待所傳達室裏放著。我這就領你去取,心意我領了!”

查在前邊走,馬在後麵跟著。查光禿著頭,縮著脖子若無其事地朝前蹣跚而行。為了顯示是件不經意的小事一樁,查竟然邊走邊哼起了“洪湖水浪打浪”。查的為人馬罪人早已領略一、二。他立刻意識到一定會有什麼稀奇古怪的陰謀即將出自查之手。馬緊張起來,靜靜地等待查把話說完。

查信品一副漫不經心的輕鬆樣子。他笑容滿麵,左邊那顆不太整齊的門牙全露了出來,黃而略黑。

馬罪人當時聽了查的這番話既丈二和尚一時摸不著頭腦,又為查的這片“心意”感念至深,甚至將查這一“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的行徑天真地認為是自己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查信品或許對自己“前半生”的不道德的行為有所“思悔”,至少有所“回心轉意”!

萬萬沒有想到,沒過幾天,在市計委召開的慶祝“五四”青年節大會上,布負浪主任火氣十足,竟莫名其妙地將馬罪人大臭特臭了一通。他對查的新伎倆信以為真,不知查又在玩新的騙術和手腕。

“我們市計委有一名青年幹部,弄了一輛破自行車,本來沒有什麼。可事出之後,為了討好紀檢組長查信品,給老查送去了一箱啤酒。人家老查不要,給他退了回去。該青年幹部不僅不能正確對待這件事,反而寫信給市監察局,舉報人家老查,說查信品同誌貪得無厭,嫌少,質問監察部門查信品是什麼行為?監察局的同誌對此很反感,質問我這個當一把手的你們市計委淨近來些什麼人?!我非常厭惡這種卑鄙做法!這種水平和素質的青年幹部我們市計委機關就是不能留!馬罪人的這種做法太卑鄙無恥,老查同誌的廉潔作風應該受到表揚!”

布負浪主任吹胡子瞪眼的大放厥詞,使馬罪人稀裏糊塗地白白挨了一頓臭罵,無緣無辜背上了“一箱啤酒”的黑鍋。

聽到布主任這樣不著邊際的奇怪訓斥,馬罪人迷惑不解。但每次碰到布那深奧莫測和義憤填膺的目光時他就感到束手無策。而這次大會馬罪人偏偏又沒親自參加,一直蒙在鼓裏。但布卻一直在生馬的氣。在這個氣頭上,見了馬罪人就氣不打一處出。更令人費解的是,自那之後,布見了馬就來氣,並且先後將這種敗壞馬名譽、侮辱馬人格的誹謗性演講在全計委大會上至少公開點了馬罪人三次名。

查信品自然樂在其中,經常偷著樂。因為對此馬全然不知底細,故對一些風言風語和道聽途說隻能保持沉默或裝憨。

在這個非常時期,馬罪人比誰都明白,他不便於發作,現在正是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他有時盡量表現心胸寬大的樣子,轉移思緒不讓自己犯愁。

事隔10多天,馬罪人才由好幾位同事那裏斷斷續續地聽說並驗證了此事的過程。他強按捺住心中的一腔怒火找布評理。

馬罪人邊說邊將語氣盡量調整平和,甚至帶有淒涼之聲。他的表情一變而為柔弱受欺的老實孩子。

當馬罪人向布講明了實況,並要求堅決查實,消除影響時,可布竟然把臉一翻,對馬不屑一顧地說,“我沒有那麼多的閑工夫來折騰這些烏七八糟的事,要查你自己去查吧!”

布負浪主任趾高氣揚、鼓著怒眼高聲嚷道。

布的回答給馬罪人當頭一瓢冷水。布發脾氣時毫無表情,似乎永遠在生馬罪人的氣。馬捏著一把汗走出布的辦公室。

馬罪人一口氣來到了市監察局講明了來意,並執意要看看這封卑鄙透頂的誣陷信是誰寫的。在他的再三央求下,隻準看看,不準複印、拍照。

攤開這封署著馬罪人名字的“舉報一箱啤酒”的信件,一切豁然真相大白!原來是查信品和吉文衝唆使他們手下的另一個小兄弟、辦公室行政秘書古特金寫的!末了,還厚顏無恥地署上馬罪人的名字。

“啊,真是卑鄙無恥之極!老不帶彩的查信品哇!”

馬罪人的兩眼閃著光亮。這是他在這些日子裏很難流露出的真實情感。他的寬高的前額,善良的眉宇,瘦削的臉龐放出了一絲笑容。

馬罪人立刻找到布負浪主任,將“一箱啤酒”的誣陷信是誰寫的講清了。同時,他懇求布做一調查,並在一定的適當場合澄清一下誣陷信對自己名譽的影響,挽回馬的名譽。

豈不知,布在查清此事後竟一聲不吭、裝聾作啞,難得糊塗起來。鑒於委內委外上下風言風語很大,當馬罪人再次為此事找布時,布竟然把臉一沉,反問馬,“誰讓你去查的?你憑什麼到市監察部門去私查信件?!”

布把手中的文件使勁往桌麵一擲,忽地站起身來,氣衝衝地質問馬罪人。他大動肝火,用手不停地敲桌子。布扁著嘴,橫著眼,停了一下,眼中出火,聲音粗魯地喊道。他現在對馬的一言一行,開始雞蛋裏挑骨頭起來。

“不是我喜歡多事鬧事,沒完沒了地糾纏著你,布主任!你聽信讒言不負責任地講話,我不去查個明白,又有誰管?再說,是你讓我自己去查的,你沒有時間管,我不去查,就會背一輩子的黑鍋。‘偷車子’被格市長開除了的流言蜚語還沒澄清,又冒出來一個‘一箱啤酒’,查信品究竟要幹什麼?想不想讓人活了?我懇求你一把手主持公道,伸張正義,在一定場合給解釋一下!”

馬罪人咬了咬嘴唇,今天就豁出去了!非要與布評個理不行。他往前跨了半步,始終壓住性子擺出一張笑臉。他跟布主任這樣的大人物說話時總有些緊張,臉也紅了,不知自己這些話是不是都說在點子上。

馬罪人心平氣和地據理力爭,連“澄清”二字都沒敢提,生怕惹翻了整天暴跳如雷的布負浪主任。

布沒等馬罪人把話講完,早已不耐煩了。他站起來,在屋裏踱了幾步,又坐回到太師椅上。最後,他一邊極不耐煩一邊揮著手說了聲,“以後再說,我現在沒時間!”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去他娘”的了。

馬罪人唯一保持的信條是“沉默、沉默、再沉默”,索性也就不愛再去提這件事了,生怕再遭遇布主任的一頓大脾氣。

這期間,馬罪人究竟是走還是留?依然是市計委的一大“懸案”,不用說,更是查信品心頭上的一塊心病,不,是一枚毒瘤!

馬罪人幾次找到布,要求回科教處工作,布也表示同意。巴倍衛處長也表示要,接收。

但由於科教處副處長、當初把馬罪人從市科技情報研究所親自點將要到市計委的艾夢圓女士偏聽偏信了查信品一夥的讒言以及或許還有什麼其它不便公開的交易和原因,竟然幾次在布負浪主任麵前堅決回絕了,口口聲聲科教處內部意見不一致。布也就沒辦法可施了。

馬罪人聽到這個消息後如訴如怨,如哀如求。他愁腸痛心,不知如何是好。飛來的見死不救和落井下石的橫禍,想不到竟來自自己最相信的、曾親自將自己調入市計委的、共同搞過“人才預測”之同甘苦的人。著實令人心寒!

後來,馬罪人又找布主任,布答應再召開一次黨組會議研究一下。

沒想到事態就此竟然來了一個360度的急轉彎。

照正常邏輯,查信品和吉文衝串通沆瀣一氣,假冒市長指示,唆使手下人寫“一箱啤酒”的誣陷信等的違法亂紀行徑已夠卑鄙無恥的了,既已揭穿,理應受到一定程度的紀律處分。就在這個緊要關頭,查和吉一手栽培的最不起眼的小兄弟、給布主任開車的霍夫蘭卻感到自己升官發財的鴻運到了。他不誤時機地想巴結查和吉,以便使兩位上司很早許下的“霍將來幹辦公室副主任”的承諾早日兌現。後來知道,是霍最早將布主任的生活隱私泄露給了窮途末路的查信品和垂死掙紮的吉文衝。自此之後,布偏偏因為自己有辮子被政敵抓到實處,而身不由己地任憑查擺布起來。

關於馬罪人的工作去向問題,查在布召集的這次黨組會上大叫大嚷“黨組決定不能隨意改變,變了,黨組今後在全委說了不算、算了不說就會威信掃地,沒法工作!”

查信品差一點沒喊出來:如果馬罪人不走,我姓查的今後在市計委怎麼有臉再混下去?!

查以此要挾布,大耍無賴,並且話裏藏刀故意有板有眼地暗示,“如果馬罪人不走,那麼‘海療’的情況就要暴暴光,亮亮相!”

查的含沙射影和一語雙關使布如同當頭挨了一悶棒,一時暈頭轉了向。在場的好多人全被蒙在鼓裏,隻有布心裏最明白,最苦不堪言。

“海療情況”從查嘴裏“不經意”說出,卻令布感到萬分驚慌甚至寢食不安。這似乎是致命的一擊。他驀然感到“海療情況”就像一顆永久性的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布比誰都明白,是給自己開小車的司機將自己的神出鬼沒之隱私泄露給了查。布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司機也是查的親信,但他暫時卻不便甩掉這顆藏在身邊的定時炸彈。

當時,馬罪人雖然在外屋辦公室裏埋頭整理文件,由於查今天的嗓門特別大,所以對內屋主任室裏的大聲爭吵聽得很清楚,但對查後麵那幾句模棱兩可的話也是掃耳而過,沒有明白個中殺機。後來一品味,“海療情況”幾個字的震懾力當時恐怕隻有布負浪主任心裏爛明白、最能切中布的要害。

就這樣,在查信品的逼誘下,布終於被迫妥協,致使布負浪主任召開的兩次黨組會議在重新討論馬罪人的工作問題時,均因布有難以啟齒的把柄被查抓到了實處、痛處而告吹。

好一個查信品,雖然他與布負浪的關係已達到劍拔弩張的境地,但善於“化幹戈為玉帛”的查這次又巧用“秘密武器”作為出其不意的殺手鐧,氣勢咄咄逼人,該出手時就出手,弄得布難以招架,隻好惟命是聽,以守為攻,任憑查左右擺布。鬼使神差。一瞬間,布竟然成了查手中的玩偶。

世界上的自然規律“一物降一物”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以及辨證唯物主義倡導的“二分法”,無疑在此時此刻淋漓盡致、出神入化般地彰顯出來。

幾個回合下來,布負浪主任大傷元氣,他完全失去了往日那股威風凜凜的猛勁,心悅折服地敗下陣來。布總想在查與馬中間找一隻相對平衡的砝碼。對馬罪人的工作調動極不合理。但馬不走,查的臉麵又掛不住,勢必會變本加厲地用尚處朦朧狀態的“海療情況”掖住自己。

怎麼辦?

布處於一種進退維穀的尷尬境地。

馬罪人當初唯一的能耐就是幹好工作,讓查等找不出半點岔子來。他盡量保持沉默,甚至幼稚地認為,隨著時光的流逝,一切都會被磨光淡忘掉的。

他心緒萬端,感到寂寞無助。他找不到知心人來共敘心懷。他好比一片落葉,任狂風裹挾,無處依附。他更感到自己好比一隻離群的孤雁,不知向何處展翅飛翔。被社會和曾經親密無間的人誤解,令人心碎又斷腸,悲憤交集!

馬罪人計算著,隻有借助飛逝的時光,才能衝淡各方麵對自己的誤解。以“沉默是金”來消弭外界的流言蜚語。

盡管馬罪人是學計量數學和數控專業出身,玩過計算機,但他這次卻馬失前蹄,計算失誤,而且大錯特錯了!

與此同時,善於趁火打劫的查信品又煽動他那夥處長級的小兄弟起哄,四處揚言,“馬是布的人,黨組決定讓馬罪人走,人家偏不聽,誰也不敢過問!布主任也拿馬罪人沒咒念!到底關係硬!而人家吉文衝說走就走了!”並以“市計委廣大群眾”的名義,從辦公大樓外麵的處室打電話質問和激怒布,“馬罪人為什麼可以不執行黨組決定?!我們市計委群眾不相信市計委黨組竟然如此軟弱無力!”“黨組說話以後還算不算數?今後我們是不是也可以不執行?”等等。

冷啊,今年的嚴冬格外地寒冷,人際關係更是冰凍三尺。萬般交集的馬罪人,一肚子冤屈。他此時唯一的招法就是咬緊牙關,挺直腰板,用充滿火花的明亮眼神,直瞪著這群凶神惡煞。

如同小孩子打群架一樣,人多可以勢眾。布負浪主任這隻身單影孤的“猛虎”,豈能招架住蜂擁而上的凶相畢露的“群狼”?

布顯然招架不住了。他暗自思忖:馬罪人勢單力薄,沒有什麼靠山和基底。查信品人多勢眾,何況又抓住了些自己在“海療”的實貨。權衡得失,隻有用得罪馬罪人一人,才能換取查等不再糾纏“海療事情”的所謂穩定局麵,才能換取查等幾個人的服服帖帖。這是唯一可走的一步活棋,更是唯一可行的一招“金蟬脫殼”的妙棋!也隻有這樣,才能穩定住市計委的大局,我布某才能穩穩當當幹下去!再說,查信品等言之也並非無理。身為堂堂市計委主任,黨組書記,一把手,說了不算,算了沒說,今後還有個威信沒有?豈不讓全委上下看笑話?今後怎能壓住陣?哼——,搞臭一個馬罪人在這盤棋上又算得了什麼呢?這跟捏死一隻螞蟻有什麼兩樣?!

大半生在官場上縱橫捭闔、叱吒風雲並隨時善於保存自己戰勝敵手、有自己一整套求生本能的布負浪主任,全方位權衡利害後,越發堅定了這一信念。說得再白一點,素以搞正麵而不是像查那樣搞陰麵,對持不同意見者打擊報複在迎荷市政界小有名氣的布負浪反複揣摩、掂量、“論證”後,決心“拋卒保帥”了。什麼組織原則、人事紀律和自己誇下的海口、許下的大願,一瞬間都統統見他媽的鬼去了。

布負浪主任想到這裏,感到極其公正合理,他用白色手帕揩了揩額頭上的小汗珠,對自己的決心一定感到自傲和洋洋得意。

“誰說馬罪人是我的人?!讓他到信息中心上班去!人事處負責人立刻找他談話。黨組決定就是錯了,也得先執行再說!馬的工作由其他人來接替!”

布負浪主任像是被什麼刺傷了神經,耳朵也嗡嗡作響。他在查信品氣勢洶洶無法申辯的脅迫下,舌頭變得僵硬,聲音粗狂,盡管演講時仍滔滔不絕,但顯然給人的感覺是底氣不足,色厲內荏。

在一次黨組會上,布負浪主任不顧組織原則,將原來受查信品等假冒市長指示的愚弄作出的“口頭初步意向”,硬是為了自己的金口玉牙和擺脫“海療情況”的窘境來討好查信品一夥,昧著良心,理直氣壯地作出了上述“鐵麵無私”的決定。躊躇滿誌的布負浪的“綏靖政策”以為可以打發查信品等滿意了,自此可以高枕無憂了。但他又算錯了,查的胃口很大。他在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目標是徹底將布搞臭、搞下台。

布這時並沒有警覺已經上了查的圈套,也沒有發覺自己的脖子上已被惡人套上了枷鎖。他正計劃著怎樣更好地與狼共舞呢。

當然,欲想出師有名,就得變通一下說法。這次黨組決定就根本不提什麼“市長指示”了,而隻是巧妙地在字眼上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腳抑或創新,叫做“委內正常工作調動”,“與市長指示毫無關係”,“個人應無條件服從組織”,雲雲。

主子有旨,奴才巴不得這一天賜“進步”和“升官發財”的表現良機。因為在強手如林的仕途上,這樣的良機落到任何人頭上都可謂千載難逢。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緊接著,1989年5月底,人事處副處長加汐家殺勁十足地找馬罪人發號施令。

“像你這樣的人就不能留在機關工作。在破車子問題上,你夥同你哥哥弄虛作假,欺騙組織,影響很壞!就憑這一點也得把你調出市計委機關,就是沒有市長指示也一樣。黨組決定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或暫時不理解的更要執行!在執行中加深理解!”

加汐家很激動。他的臉上冒著大汗,心裏燃燒著怒火,臉上泛起了紅暈。

加比查瘦矮,長角型臉上兩道黑色的細眉,兩隻眼睛發出一道道森陰的奸光,又刁又妖。多虧有一副金絲框邊的眼鏡遮醜,否則一看就是“上海小癟三”。他口沫四濺,一副布負浪老大他老二的架勢。

他兩麵三刀,拉著臉皮指手畫腳說完,麵對身高體壯的馬罪人又點著他的鼻尖嚎叫了幾句。

這位加汐家副處長、布負浪主任的紅人,叼著煙卷,哆嗦著沒有二兩沉的雞毛屁股,明明知道“破車子事件”的整個是非曲直,但為了巴結布和查以利自己今後的“升遷”,看布變了臉,他也走了相。加昧著最起碼的人格,板著一副刁鑽的麵孔,用煙蒂把點著馬罪人的鼻尖仰視著他,一派狗仗人勢的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