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後。
黃公望院外,起初還躍躍欲試的乃賢,此時卻悄悄擦了擦腦門間的冷汗。
但見小乞兒背對著他伏在地上拿樹杈寫寫畫畫,而乃賢手中那冊本就不厚的論語已然翻了一卷之多,幾乎已經將治學篇中的學而第一則閱盡。
“那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就在這時,小乞兒忽然停了下來,轉首問向乃賢。
原來此人識字竟不需要有人教他字體,隻需有人告訴他一字念法,他便能立即對號入座,與日常口語一一對應,即刻便可在地上默寫出來。
此事細思極恐,聞聽小乞兒問話,乃賢竟打了個冷顫,不由得將手中之書閉合,道:“今日先到這兒吧……明日我再來教你。”
小乞兒見他突然不肯教了,有些意猶未盡道:“好……”說完,他又盯著地上自己寫的那些字,皺眉道:“原來它們是這麼寫的……隻是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乃賢聞言反而心下一寬,好在古人行文與平常講話大有不同,識字者雖眾,懂文者卻寥寥無幾,不然也用不著四處求學,八方尋師了。
所幸眼前這個記性近妖的乞兒也不過是在囫圇吞棗,終究隻知其形,不解其意。
想到這裏,乃賢終於有了些底氣,其實他更怕的是不等他從小乞兒這裏學到多少,對方卻已經從自己這兒學得七七八八,畢竟漢家文字總歸是有限的,任漢字幾經雕琢,哪怕一字有千八百萬種念法,又有千八百萬種寫法,對小乞兒這種人來言也不過是個數目罷了。
是以當小乞兒直言不懂時,他卻暗自欣喜起來,當下便道:“明日再教,一會兒天就要黑了,我先回家了。”說罷,他逃也似的轉身便走,可隻走出兩步,又突然回過頭來,說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好不好?”
小乞兒聞言竟沒有多問,而是不假思索應道:“好,我不跟人說。”說著,他站起身來衝乃賢咧嘴一笑,露出兩隻小虎牙來。
他這副樣子反倒令乃賢有些不安的想道:“這人怎麼瞧都不像是胸有城府之人,可是他怎麼忽然間這麼聽話了?”
不知是出於不安,還是有其他心思,乃賢又有些心虛的補充道:“如果讓人家知道我教你識字,黃先生會不高興的,到了那時……說不定,他又要趕你走。”
小乞兒聞言點點頭,道:“好,我曉得了,我不會跟人家說的。”
乃賢見狀欲言又止,隻好點點頭就此走了,隻是那份隱然不安卻始終揮之不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正如他所說,這是一樁極為公平的交易,公平到大可稱其為學術交流。
他自我安慰道:“是這樣的,我既沒偷,又沒搶,黃先生不肯教我,我同小花子學,也算不得什麼,大不了日後有機會再將那小花子的本領告知先生……”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害怕,因為乃賢隻是還未能理解他的存在對於自小孤苦無依,從無一名同齡人相伴的小乞兒意味著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