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屋外數百隻火把已經熄滅。
好在東方已然發白,樹木被微弱的晨曦包裹在濃厚的濕氣中,宛如初生的嬰兒,還帶著一層薄薄的胎衣。
一聲轟然巨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腥氣,廣場中央的泥土不知何時已從地下翻起,凸起無數土包,猶如久病之人的皮膚,長滿了欲破的癰瘡。
茫茫晨露,自叢林深處紛揚而下,將那些土包變成一灘穢褻不堪的泥濘。
大地在令人窒息的濕氣中靜默了片刻,突然上下顫動起來。
同時,一種無法形容的聲音似乎正從地心破土而上。這種聲音淒厲而嘶啞,一時竟聽不出是哪種生物發出的,傳說中的群鬼夜哭也絕無如此怪異。像狼,熊,猩猿,馬熊,豹,虎,犬一起發出臨死前的慘叫,又像無數人在地底同時尖利的大笑,隻是這笑聲在泥土中被封埋太久,已經腐敗不堪!
土包在怪聲中翻騰著,瘴氣鼓動著黏濃的水泡,冒出一股股腥臭的黑煙。
村民們分成九組,在廣場四周布開九道弧圓,手裏並沒有任何武器,卻每人頭頂著一隻陶罐,雙手合十胸前,緊握著一把血紅的泥土。婦女和孩子們用同樣的姿勢站在裏圈,他們暗黃的臉上顯出一種恐懼而又悲壯的表情,似乎已意識到,他們無限的生命也快到了終結的時候。
泥土翻騰得更快,腥臭的黑煙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嘶啞的怪叫越來越近,仿佛在泥濘的包裹中做最後掙紮,隨時都會破土而出!
祭司又穿上了那身沉重的禮服,仰麵站立在圓弧的中心,他頭頂,胸前,四肢上各放著一個陶罐,獸角、雉雞翎、權杖一起在霞光之下熠熠生輝,雖然這副場麵比初見的時候更加怪異,但再也沒有人會覺得滑稽:
——這群本已參透了不死奧義的人們,如今卻決心為了這片生息了千百年的土地,和那無盡增殖的惡魔戰鬥到最後一刻!
狂風毫無預兆地從地底衝天而起,厚濁的塵土頓時遮天蔽日,綠樹朝陽彩霞瞬間就已無影無蹤,四周被一片溷濁的黑暗湮塞!
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撲麵而來,離眾人最近的一個土包爆破般噴出數團衝天的濃煙,隱約間,一隻碩大的獸爪已突然伸出地麵!
“啊!”步小鸞一聲驚叫,卓王孫立刻伸手擋住她的雙眼。
那獸爪上布滿黑色的長毛,灰色的指甲足有半尺,彎成勾狀,烏黑油亮,在空氣中向四周不停摸索,呻吟嘶叫之聲更已近在咫尺。
土堆還在繼續翻滾,一顆灰堊色的頭顱慢慢突出了地麵。那頭顱左邊是一張死屍的臉,在黃土下詭異地扭曲著,仿佛還保持著臨死時的恐懼和痛苦,而右邊一半卻是一張灰熊的麵孔。兩張臉被一條手指粗的血痂強行粘合在一起,似乎並不情願,在欲要分開而不得的劇痛中顯得暴虐而瘋狂,它兩爪不停地在空中揮舞,胸前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突然,那倥杜母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氣息,狂性大作,猛力嘶嚎著,手上的泥濘被他巨力扯成千絲萬縷,糾纏在它的獸臂上,它一路掙紮著向眾人一步步爬過來。
相思不由一聲驚呼,一枚袖箭已然出手!
袖箭噗的一聲,正中那倥杜母的額頭,黑血湧處,袖箭力道不減,直從它後腦穿出。
倥杜母甚至來不及慘叫,隻在喉頭發出一聲悶響,就已搖晃著向後跌去。
相思正要鬆一口氣,突然四隻獸爪從那隻倥杜母後背伸出,各自扯住它的一肢。
嘶的一聲裂響,黑血如腥雨一般噴散而出!
先前那頭倥杜母被從當中被撕開,另外兩頭身材更大的倥杜母各抓住一片屍體,在頭頂高高揮舞,發出歡喜若狂的號叫。
舞了幾圈之後,那兩頭倥杜母突然互相扯住對方的肢體,也是猛地一撕。兩頭倥杜母同時發出最淒厲的慘叫,竟然也被生生扯開。
那兩片殘體並未倒下,而是掙紮著將手中握住的剛才那頭倥杜母的半片身體往自己殘軀上拚去。這一過程中,它們慘叫連連,眼珠都因劇痛快要脫眶而出,但扭曲的臉上還帶著貪婪而滿足的表情。
片刻之後,兩隻倥杜母變成了三隻,一麵慘叫,一麵蹣跚地向眾人爬來。
與此同時,那成千上萬的土包都已破裂,各種人獸拚合的倥杜母紛紛破土而出。狼,熊,猩猿,馬熊,豹,虎,犬,以及人類的殘軀無比詭異地結合在一起,在團團黑煙中不住蠕動。腥臭味鋪天蓋地而來,哀嚎直幹雲霄,無數隻手爪在渾噩的狂風中不停揮舞,一眼望去,竟是滿山遍野,無處不在。
相思麵色如紙,顫聲道:“到底有多少倥杜母?”
卓王孫望著遠方,道:“幾千,或者幾萬。”
相思道:“那我怎樣才能殺死他們?”
卓王孫道:“誰也不能。它們除了更多的屍體之外,不會在意任何事物,而且他們身體的每一殘片都能重生。”
相思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卓王孫遙望著那群排成九個弧圓的村民,搖頭道:“我們隻有等,等安息之陣的發動。”
“明明滅滅密密麻麻木……”2
“明明滅滅密密麻麻木……”
咒聲越來越盛,九個弧圓也在不停地分合變換。祭司在當中飛快地旋舞著,他身上的陶罐似乎正被一種無形之力操縱,以更加詭異的速度不住飛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