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照影邪靈碧血新(2 / 3)

相思聽到星漣兩個字,身體不由一顫。不久前的那一幕漸漸在她腦海中清晰起來。

原來所謂九竅神血,就是青鳥族的預言者星漣臨死前注入她眉心之中的桃紅色鮮血。

青鳥族信奉女神西王母,其預言有洞悉天地變化,山河改易的威力。她們的力量就來自於血液。因為他們的血液不是人的血液,是西王母獨自在昆侖之顛修煉時,用月光割開手腕——三滴血,化作三隻青鳥,到人世間傳播西王母的恩澤。因此青鳥族的力量來自於神。

幾個月前,傳說中不死的青鳥族先知星漣,在為卓王孫預言此行吉凶的時候,卻突然發狂,向相思撲來。在她的尖尖十指插入相思咽喉的一瞬間,雙手突然折回,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股桃紅色的鮮血帶著刺鼻的腥氣,濺滿她的雙眼。一種刺骨的幽寒也從雙眼潛入全身,這種感覺詭異之極,直到如今想起來,也是不寒而栗。

而當時她腳下,落著一枚桃紅的心髒,上邊九個美麗的孔竅,還在輕微地搏動著。

相思的記憶一旦開啟,眉心中那陣強烈的刺痛伴著惡心感頓時浮湧而上。要不是她穴道被封,幾乎忍不住要伏地嘔吐。

小晏目光隻在相思臉上一停,便挪向遠方:“大威天朝號上,我已經證實,她肋下並無青鳥族印記,絕非半神星漣。”

相思一怔,她這才明白過來,當初小晏為什麼要逼她解開衣衫,原來便是為了尋找這所謂的惡魔之印。

千利紫石道:“不錯,她的確不是星漣。然而她和少主一樣,是九竅神血的繼承者!”

小晏默然片刻,千利紫石又道:“九竅神血本來流淌於日曜、月闕、星漣三位半神心中,然而三位半神卻可以為自己選擇一位繼承者,將鮮血灌注於其體內。然後立刻剖心滅度。所以,相思就是星漣神在世間的唯一傳人,也是少主唯一的機會……”

小晏一聲輕喝:“紫石,不必再講了!”

千利紫石掙紮著向前跪行了兩步,抬頭逼視著小晏道:“其實這些,少主人比誰都明白,為什麼一直不肯殺死她,不肯取她心頭之血?”

小晏拂袖道:“時機未到。一旦機緣成熟,我自會動手。”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分明是在撒謊!取九竅神血之事,早一日就多受益一分,而晚一日就多一分凶險。”

小晏一時默然,輕歎道:“她和我不同,我是自願承受九竅神血,而她卻並不知情。”

千利紫石道:“她誠然無辜,但少主所圖乃大,非為一己之私,有所犧牲在所難免,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讓老夫人多年心血化為泡影!”

提到老夫人,小晏臉上閃過一絲淒涼之色。

自孩提時代起,多少人羨慕他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天皇貴胄、容顏絕世的後麵,是深淵一般的黑暗,痛苦,和一顆永遠寂寞的心。

上天是如此厚愛,賜給了他一身幽絕的異香,然而,隻有他自己才能聞到,異香籠蓋下那若有若無、卻又無處不在的血腥之氣。他曾因此而深深地恐懼、痛苦、絕望,甚至徹底厭棄這具被他人豔羨的軀殼。

從記事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每到月光最盛的時候,自己體內就會透出一種魔鬼般的欲望,宛如針芒一般,狠狠刺透他的骨髓,讓他全身血液沸騰,燒灼著每一寸肌膚。這種痛完全來自神髓深處,根本無法阻止。

每當這時,母親大人就會遞過一尊琉璃盞,裏邊盛滿了猩紅的液體,寒光宛轉,散發著最邪惡的誘惑。

喝下去,痛苦就會暫時減輕,然而欲望和罪惡卻也更深地植入了身體,下一次將來臨得更加猛烈。

漸漸地,他不敢出門,不敢站在陽光下,隻能躲藏在陰暗的帷幕後。他知道,這個自出生之日就種下的惡毒咒語,必將伴隨他一生一世。

直到十三歲那年,他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人血。

不是普通的人血。隻有稟性極陰極寒者的心血,才能緩解這個嗜血之咒。

母親為了他,四處尋找稟性陰寒之人,再從中選出健康、幹淨、美麗的少女,將她們帶到幽冥島上,然後,終結她們如花的生命。將她們心中之血,注入那一盞盞美麗的琉璃杯。

珍珠紅,琥珀濃,酒盞握在他蒼白而修長的指間,美得讓人心顫,誰又知道,這美麗後邊,是何等的罪惡,殺戮?

他終於將酒盞打碎,再也不肯喝下這一杯杯鮮血。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親。酒盞落地那一刻,他看到母親眼中的痛楚與淒傷。

破碎的聲音透過了時空,仿佛從不可知處傳來,他的心猛地收緊,仿佛被多年前的回憶猛擊了一下,痛得再也說不出話。

千利紫石注視著他,眼中也有了淚光,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能看懂他的痛苦,也一直默默侍奉在他身邊,卻無能為力。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殺了她,就能終結這一切痛苦,如果少主人不忍下手,就請讓紫石代勞!”

言罷,千利紫石左手一抖,將相思手上的繩索繞在她脖子上,強迫她抬起頭來。另一手運指如鉤,向她胸口直插而落!

“住手!”小晏一聲輕喝,紫袖微張,一蓬散亂的紫氣從袖底湧出,在相思和千利紫石之間砰然爆散。

千利紫石低哼了一聲,右手手腕頓時脫臼,指尖鮮血淋漓而下,相思胸前也是一片血痕,不知是千利紫石的還是她自己的。

小晏雙眸神光閃爍,似有不忍之色。他本無心傷到兩人,隻是此刻真氣已全然不受控製,若一個不慎,不僅自己血脈逆流,而且兩人也必定重傷。這樣僅受輕傷,已是萬幸了。

然而他的從容與優雅卻在瞬間崩潰。一招擊出後,全身淩亂的真氣似乎都脫離了約束,在體內恣意亂行,不時猛烈反噬。

小晏再也無法控製自己,雙手支撐著地麵,身後的長發淩亂地垂散開來,鋪散在木板上,額頭上冷汗淋漓,全身都在一團淩亂的寒光中微微顫抖。

千利紫石不顧自己的傷勢,將相思推開,撲上前去。她一手扶住小晏,一手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鮮血頓時從她嘴角流出來,染在因疼痛而蒼白的臉上,顯得十分詭異。

她小心翼翼地將流血的手腕遞到小晏唇邊。

黑暗中,小晏澄淨如秋夜一般的目光從亂發後麵透出,冷汗已將他額間的散發濕透。他輕輕搖頭,似乎想盡力將千利紫石滴血的手從眼前推開,而另一種壓抑不住的欲望又從他蒼白的唇間升起。

——那是對人類鮮血的欲望。

他用力握住千利紫石的手,全身微微顫抖著,像是要抗拒,又像要攫取,猩紅的鮮血一滴滴滾落在他本是永遠一塵不染的衣襟上。

相思轉開臉,她已不忍再看下去。

她已然明白了,為什麼初見千利紫石的時候,她的頸間會留著那可怕的巨大創口;為什麼嶽捕頭會斷定小晏身上有血腥之氣;為什麼當她反抗的時候,僅僅在他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就會讓他突然瘋狂般地想殺死自己。

相思將目光投向茫茫水波,心中一陣刺痛。

眼前這具宛如神佛一般完美無暇的身體,竟同時棲息著魔鬼的欲望,需要不停攫取人類的鮮血才能延續。

這悲憫而優雅的王子,竟也是嗜血的惡魔,永遠躲避著陽光,隻有在幽暗的夜色中,才能自由行走。

相思回過頭,透過他夜幕一般垂散的亂發,隱隱看到了他雙眸中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