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蜀與 蜀王本紀(組詩)
傳說?或讀馮至《蠶馬》想到的
在大地將要崩潰的一瞬,
馬皮緊緊裹住了她的全身!
——馮至《蠶馬》
我喂過的蠶,黑色、白色、黃色——
從實誠到虛空,堵塞到透光
每一條健康的內容,都有
如此完整、如此多彩的一生。
這說明,好色,多麼通暢、年輕、美好
問題是,它是自好,還是“為悅己者容”?
美女蛇的身子,蜀山氏的馬頭
在一片桑葉上重逢……被馬皮裹挾的
鄰女,去了再遠,也得回來:
去的閃電,與回來的天色,一樣緊張、突然
有一個夢,在無數人的大腦中穿行
對性的甄別與逍遙,得隴望蜀
忙碌了一生。嫘祖與男係氏族間
蠶叢有一半屬於女性,也是必然的。
岷山洞穴中的平原、桑樹、魚
以及冬霧與大血,都在思想的一線天中
形成陡轉與坍塌。猴子的腦袋長在
腋窩下,多一個也不行。語言變得有形——
出口就成石頭文章。繭衣,留在了
三星堆還是金沙?一切都打開了
包括秘門、美術和馬匹
沿岷江走下山來的
是一條天蟲,一座王國,一個時代,更是
村姑一樣的青衣神:我兒時的那個觀察
登長鬆山,或謁蠶叢廟遺址
蜀中寺觀多塑女人披馬皮,謂馬頭娘,以祈蠶。
——唐《乘異集》
住在山下,十八年,頭頂上方
一直有情況:主陰晴,主消息
還有一些,情況不明。顛倒黑白
才是真理。蠶與馬,一個鼻孔出氣
你看蠶叢:梳椎髻,穿斜衣,眼睛裝電筒
活脫一個,縱目的三星堆
古往今來,人人睜著眼睛說瞎話
閉眼有真語——除了夢,誰能比《蜀王本紀》
去得更遠?所有霧,都被夢囈;所有樹
都拿出路。像今天,經過父親墳
就遇馬頭娘。當我作為一匹馬
就看見我的皮——看見我的姑娘
我的蠶繭,我的蛾。反過來
抽絲剝繭,我又成為夢的夢,被影子
當作影子。察萬象,語言有,千端組合
組合成詩、蔬菜、房子和國家
每一種組合都決定一種向度。還是今天
我看見,唐代寺,組合在蠶叢旁
銀杏樹,腰粗十丈,茁壯成長
桑鳥斂翅,站滿肩
望西,望西,錯把錦城當長安
錯把桃花當岷山。一隻柏灌飛來
——莫作聲,好詩篇
我是誰?或柏灌自述
有蜀侯蠶叢……始稱王……次王曰柏灌。
——(東晉)常璩《華陽國誌》
今天,成都,金沙博物館,那隻
太陽神鳥的飛旋就是我的飛旋嗎?
存在就是,把腦袋放入詞語中
……我是柏灌。我的帝國,我的人民
我的幾百上千年的運氣、嘲笑與咳嗽
都被我拽進了岷山一樣高、岷江一樣長的
蜀霧。“次王曰柏灌”——過往的一切
愛情、生產、戰爭,隻留下五個字的記憶
——寥寥五字的資源,你們還能造出
什麼樣的句式、語法和修辭?
三百部小說,三千場電影,都是你們
正確的錯誤:多麼自娛自樂……多麼無奈無助
隱去,或構建神秘,最好的方式
不是滅城,屠殺,而是毀文字
……我是柏灌。我廣大的世界,隻是我的
而你們的一切,正被我看著:
使壞,自私,燒紙,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