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友(十三首)(1 / 3)

第一輯 蜀與 與友(十三首)

石達開之死,或淩遲的東大街

——讀蔣藍《與絞肉機對峙的身體》

你的天國不太平:天色

昏暗,密雲不雨——三十三年的

血,把一條大街的麗崇反衝,又正洗

臬台衙門的進深,以假街的打橫

磔殺了紫氣的方向和鍾點——六千親兄弟

一條大渡河,在天空饕餮刀影:

送不來飛翼;東大街的快馬

全都死在東大路上。一百多刀的時間

打開秘宮,又被拖進更大的

秘宮——透過肋骨的柵欄,透明的石虎

在十字架上冷笑,疾走如閃電。

遠去了,這初夏的冷空

成都的寂地,東大街的長繩、厲鞭和痛

——太陽不經過,形成斷句,直接去了

西邊。你的活肉,一塊一塊塌著方

隻為亮出錚錚骨頭?刀尖的吐詞

與骨渣的吐詞,比著鋼火。

額皮遮目的首,在東城門懸著

——天國的風鈴,叫不開清廷

西城的門

救詞記,或拿果說事

——讀孫文波《平淡的生活,生硬的詩》

蘋果、柑橘滾動,有的滾上山,

有的滾下山。體製的坡度,放牧著秩序的

牛羊。而這是多麼錯誤的秩序!詞語

顛三倒四,被另一些詞語輪奸,

而後破麵、抹殺,叫你找不著現場的北。

麵對這樣的城堡,多少個卡夫卡

也得輾轉反側?攪局,

混亂,回到原初,是本季唯一的

美學;是手藝亮出翅膀的最佳天氣;

甚至地震也是機會。來吧,笨鐵的

蘋果,稀泥的柑橘!來,讓我把你們放回樹上,

讓鳥兒,啄去年紀的青澀——變得風一樣快、

靦腆,和成熟。這樣的工作並不簡單:

首先,蘋果是一個,柑橘是一群,前者

初夏,後者秋冬;其次

詞語的體製,以德國足球的陣列

帶著機器的吼,正轟隆隆開來。這多麼難!

就像我的父親,用一輩子的園藝

在廣大的大巴山栽培蘋果

又不得不因一聲內部的咳嗽絆倒,放下大海,

蟄身長鬆寺公墓:一小塊廣柑園

把他誘惑、籠罩、無盡關懷。

就像愚公移山,這一代移不完,

下一代還得接著移。蘋果的詞山,柑橘的

詞山,讓我們爬坡上坎,與敵為伍

清明急就章,或紀念一位無名英雄

——寫成都東大街讀楊然《尋找一座銅像》之

“幾串鑰匙就用他的指頭鑄成”句,成詩二十五行

《詩經》中的東門,站著一群

偶數的愛情。成都的東門,站著

一位戰士,一支漢陽造:一尊煢煢孑立的

銅像——最小的奇數,畫著三百萬川軍

抗戰的集合。我說,兄弟

出了這個門,還能回川麼?你說:

“國有殤,汝知否?”

你麵向東方,腳下的草鞋在吃力,

背上的鬥笠在迎風。可是

返身熔爐,完成浴火,一定要漫長的

噩夢來修辭?一定要用你的斷指

才能鑄出城門的鑰匙?可是,兄弟

你知否,這樣的話,我打開城門

又能看見什麼?空空的城池,

失之的東隅,到哪裏去收回桑榆?

——空空的東大街,幻想著一九三七年的

軍歌、雞蛋、腳步和秋天。還是去問問

劉開渠先生那雕塑的手吧。絆倒東門,

北邊的萬年場,西邊的少城——

戰士在一座城池輾轉反側,欲走還休。

有名的無名英雄,

在與不在,都有換算:

人銅隨景,互為賦形,比著時代的重量。

是啊,白駒過隙,小鬼子吃了銅彈,

已然走遠。可是,“國有殤,汝知否?”

在南方,或重讀徐永《矮種馬》得詩二十六行

在南方。知道南絲路前,就知道

矮種馬——“步履一派淒涼,幹渴時

就吸取那河裏的水;你撫摩它們

它們一聲不吭。”

在南方,山路洶湧,河流崎嶇

人在路上,貨在路上,成都的掌櫃

心神不寧,撥錯算盤——人貨兩失的消息

在淺夢的磨芯打轉。在南方

要想時間轉得準,矮種馬說了算。

貼著地風的生命,所有的凹崖都是

大屋,所有的草木都是掩體

所有的物候,都是足糧、豐水和

漫長的反芻。茶葉騎上矮種馬

茶馬古道出現。絲綢騎上矮種馬

絲綢之路出現。在南方

中國騎上矮種馬,先印度,再埃及

後來遊曆古羅馬。矮種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