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蜀與 與友(十三首)
石達開之死,或淩遲的東大街
——讀蔣藍《與絞肉機對峙的身體》
你的天國不太平:天色
昏暗,密雲不雨——三十三年的
血,把一條大街的麗崇反衝,又正洗
臬台衙門的進深,以假街的打橫
磔殺了紫氣的方向和鍾點——六千親兄弟
一條大渡河,在天空饕餮刀影:
送不來飛翼;東大街的快馬
全都死在東大路上。一百多刀的時間
打開秘宮,又被拖進更大的
秘宮——透過肋骨的柵欄,透明的石虎
在十字架上冷笑,疾走如閃電。
遠去了,這初夏的冷空
成都的寂地,東大街的長繩、厲鞭和痛
——太陽不經過,形成斷句,直接去了
西邊。你的活肉,一塊一塊塌著方
隻為亮出錚錚骨頭?刀尖的吐詞
與骨渣的吐詞,比著鋼火。
額皮遮目的首,在東城門懸著
——天國的風鈴,叫不開清廷
西城的門
救詞記,或拿果說事
——讀孫文波《平淡的生活,生硬的詩》
蘋果、柑橘滾動,有的滾上山,
有的滾下山。體製的坡度,放牧著秩序的
牛羊。而這是多麼錯誤的秩序!詞語
顛三倒四,被另一些詞語輪奸,
而後破麵、抹殺,叫你找不著現場的北。
麵對這樣的城堡,多少個卡夫卡
也得輾轉反側?攪局,
混亂,回到原初,是本季唯一的
美學;是手藝亮出翅膀的最佳天氣;
甚至地震也是機會。來吧,笨鐵的
蘋果,稀泥的柑橘!來,讓我把你們放回樹上,
讓鳥兒,啄去年紀的青澀——變得風一樣快、
靦腆,和成熟。這樣的工作並不簡單:
首先,蘋果是一個,柑橘是一群,前者
初夏,後者秋冬;其次
詞語的體製,以德國足球的陣列
帶著機器的吼,正轟隆隆開來。這多麼難!
就像我的父親,用一輩子的園藝
在廣大的大巴山栽培蘋果
又不得不因一聲內部的咳嗽絆倒,放下大海,
蟄身長鬆寺公墓:一小塊廣柑園
把他誘惑、籠罩、無盡關懷。
就像愚公移山,這一代移不完,
下一代還得接著移。蘋果的詞山,柑橘的
詞山,讓我們爬坡上坎,與敵為伍
清明急就章,或紀念一位無名英雄
——寫成都東大街讀楊然《尋找一座銅像》之
“幾串鑰匙就用他的指頭鑄成”句,成詩二十五行
《詩經》中的東門,站著一群
偶數的愛情。成都的東門,站著
一位戰士,一支漢陽造:一尊煢煢孑立的
銅像——最小的奇數,畫著三百萬川軍
抗戰的集合。我說,兄弟
出了這個門,還能回川麼?你說:
“國有殤,汝知否?”
你麵向東方,腳下的草鞋在吃力,
背上的鬥笠在迎風。可是
返身熔爐,完成浴火,一定要漫長的
噩夢來修辭?一定要用你的斷指
才能鑄出城門的鑰匙?可是,兄弟
你知否,這樣的話,我打開城門
又能看見什麼?空空的城池,
失之的東隅,到哪裏去收回桑榆?
——空空的東大街,幻想著一九三七年的
軍歌、雞蛋、腳步和秋天。還是去問問
劉開渠先生那雕塑的手吧。絆倒東門,
北邊的萬年場,西邊的少城——
戰士在一座城池輾轉反側,欲走還休。
有名的無名英雄,
在與不在,都有換算:
人銅隨景,互為賦形,比著時代的重量。
是啊,白駒過隙,小鬼子吃了銅彈,
已然走遠。可是,“國有殤,汝知否?”
在南方,或重讀徐永《矮種馬》得詩二十六行
在南方。知道南絲路前,就知道
矮種馬——“步履一派淒涼,幹渴時
就吸取那河裏的水;你撫摩它們
它們一聲不吭。”
在南方,山路洶湧,河流崎嶇
人在路上,貨在路上,成都的掌櫃
心神不寧,撥錯算盤——人貨兩失的消息
在淺夢的磨芯打轉。在南方
要想時間轉得準,矮種馬說了算。
貼著地風的生命,所有的凹崖都是
大屋,所有的草木都是掩體
所有的物候,都是足糧、豐水和
漫長的反芻。茶葉騎上矮種馬
茶馬古道出現。絲綢騎上矮種馬
絲綢之路出現。在南方
中國騎上矮種馬,先印度,再埃及
後來遊曆古羅馬。矮種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