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新與 從寧夏到青海(五首)
一條河,所有河,或致黃河
下得那麼上去,一條穿黃袍的河。
一條河來自天上,一條河君臨天下——
一條河令所有河失色、淺薄、俯首稱臣。
一條河帶來岸——岸上外省、岸上瓷器
岸上黃金、岸上人民。蘆葦尖上的羊皮筏
是一條大鯉的倒影,另一條大鯉的前世。
而河底奔跑的火車,直接拖出大湖
飛鳥、怪石,直接與大海藍成雲彩。最難的
是對一條河的放棄與挽留,是對一條河的
痛哭與痛哭——從青海到山東
一條河的心髒煮著土地與種族:煮著
三千裏枸杞的血、三萬裏皮膚的血。
祭祀在水中飛翔,梆出國家的聲音
水在祭祀中飛翔,梆出聲音的國家。
牛羊的力量是牛羊,沙漠的力量是沙漠——
所有的力量是一條河的力量。
孤煙直、落日圓、塞上江南詩酒見:
一條河統治另一條河,一條河統治所有河。
一條河生出另一條河,一條河
生出所有河——所有河是一條河。臨淵照影
沒有什麼不能夢見,但做一萬年夢
也不能把自己夢成一條河:所有河
——也不能把自己夢成一條河的肋骨……
村莊帖,或水洞溝
把這峽穀的蘆葦一畦一畦吹橫
把這土脊的長城一節一節吹立
也吹不出一個小村的大氣象,也吹不出
我遙遠的驚疑、遲到的慌張
紛繁的詞根,在這裏集中。三萬年時間
在這裏集中。全部的集中
在我半天的集中裏,一下打開、跑出:
船,橋,洞,牲口換了一茬又一茬
再北,是舊石器;再北,是烽燧;再北
是胡兵,胡兵的後麵
是廣大的蒙古草原。一切都那麼恍惚
那麼狠!還沒走出水洞溝
身體已長出一叢沙棗、一叢翠鳥
遙望明代,想象汪洋肆虐、齜牙咧嘴
——我一會兒是韃靼、瓦剌,一會兒是
帝都的將軍,更多的時候
我是那場落滿六月天的漫漶冰雪
把一個北方村莊厚厚撫過
塞上記,或一百零八塔
在青銅峽,汽車一個拐彎
我一頭闖進,西夏的數字時代
相信一百零八種憂煩的,是
一百零八種祈願;支撐一百零八種祈願的
是一百零八種憂煩——
在青銅峽,塔是憂煩的,也是歡樂的
定性讓位於帝王與工匠
定量從一隻掌紋開始,成為數碼與功課
在青銅峽,佛是數字的,喇嘛是數字的
轉圈,步梯,大河的升降尺度,也是
數字的。而數字,上尖下寬——多麼
有形。秩序在山河間生成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