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建國初期成長小說慣用的革命敘事,把身體問題革命化、符碼化,使身體成為革命意誌堅定與否的試金石;也不同於市場經濟確立後女性作家“個人化寫作”慣用的“深淵體驗”敘事,使身體一味地動物化、性欲化。吳長青小說的敘事倫理,在對待身體問題的時候,沒有采用單一視角,而是綜合了當下小說敘事的各種時尚元素,使他的這些中、短篇小說變得好看,耐讀,且有相當的“先進性”。
長青的小說溶入了鄉土敘事、底層敘事、官場敘事和兩性敘事方方麵麵的元素,所以我們很難用哪一種敘事來命名他的這些小說。這就預示著他的小說可能蘊含的豐富性。長青的小說,無論是第一個人稱,還是以敘事人身份出現,其實都是作者本人的聲音,從這個意義上講,他的小說就具有切己的自傳性;書寫的是一個人,一個青年男子,青春期成長的種種困境。而這位男子不是城裏的青年知識分子,不是《青春之歌》裏的餘永澤,倒像是路遙《人生》中的高加林,但又比後者遭遇更複雜的境況。也就是說,長青小說裏的主人公是生活在、學習在、工作在鄉村或鄉鎮,至多偶然在城鄉之間遊走,最後無功而返地回到了鄉村原點(他小說裏叫“回家”)。所以,你既可以說它們是成長小說,也可以說它們是流浪小說,還可以說它們是成長加流浪的複合型小說。一個鄉下的孩子,在當代中國城鄉發生巨大變革時期,他在求學過程中的躁動,他在初涉社會後的不適,他在城鄉之間難以定位的身份遊移,他在基層政權角力中無足輕重的犧牲……可以說是續寫了《人生》,也可以說是對《平凡的世界》的微縮。長青幾乎是用新寫實主義小說的敘事方式,大量鋪陳日常生活細節,寫生活的原生態,像拍攝紀錄片那樣,把一個鄉村青年男子成長的焦慮和掙紮,客觀地、有趣地、當然也是無奈地呈現出來了。在許許多多的敘事元素中,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地是鄉土敘事和底層敘事,尤為可貴的是,長青沒有泛泛地處理這兩大類敘事,而是以青春成長為核心,把這兩種敘事貫穿起來,從而支撐起來了立體的小說倫理敘事的時空。這就是我所說的長青小說具有的詩學正義。
另一類是對城鄉邊緣人群的生存法則以及他們精神生活的觀察與拷問,作者以批判的眼光審視這樣一群或一個獨特的個體,試圖以普通人的視角探視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變異,正是懷著這樣的野心,作者筆下的人物顯得躁動而又蒼涼。甚至讓人讀出了人的無助與孤獨,這似乎應證了人在某種困境中本能的掙紮需要的恰恰是溫暖和愛。這對於城鄉斷裂的時代,其價值與意義正在於如何換用一種視角讀出這個時代的症候——身處的那個環境似乎都有某種難以言說的不適與痛苦。
我想,麵對複雜幻變的現實,如果長青能夠理性地追問城鄉“衝突”的美學問題,調整對道德問題的單級書寫姿態,那麼就能夠寫出底層成長和邊緣地帶特定人群的複雜心理地形,以及造成這種傷害的根源,就會擺脫目前小說敘事的道德困境和精神壓抑,增強小說敘事的力度、韌度和深度。
( 作者係安徽師範大學教授、著名文學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