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點點地回暖,陽光一天天地燦爛起來,冰雪早已化了,陵州舊城牆的牆根處開始萌發草芽。
鄧一群和肖如玉的關係發展得飛快。
但飛快的發展並不意味著他們的關係很好。在發展過程中,他們也經曆了無數次的矛盾。而每次矛盾的化解,都是以鄧一群的妥協為代價。鄧一群不能不妥協,他既然看中肖如玉家的地位,就必須如此。在她的那個家裏,他永遠必須用仰視的態度同他們說話。不平等的關係。鄧一群能夠感覺得到,肖如玉的哥哥和姐夫都不把他當回事(至少不想把他當回事。他們還沒有理由相信他這樣一個年輕人,在沒有任何背景的情況下,在單位裏會有什麼作為。沒有背景,就意味著你必須遵循論資排輩的規則,而論資排輩,那就是一個相當長的過程)。在他們眼裏,他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從農村出來的大學生。而這樣的楞頭青,在社會上,在省級機關裏,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他們有自己衡量一個年輕是否優秀的標準,除了在機關工作,有大學文憑,還要看1、這個小夥子是否有後台,有背景,存在於官場關係圈的網裏;2、家庭是否有地位,是否有錢;3、是否他個人的各方麵條件都不錯。而鄧一群有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在鄧一群的身上,他們看不到有什麼潛質,看不出未來有仕途上有什麼發展。而在機關裏,一個男人要是不當官,那麼他就什麼也不是。
然而,他們都采取了容忍的態度。因為他們不好直接幹涉肖如玉的事情。他們都做出一種試目以待的姿態。
鄧一群是聰明的,他當然知道這一切。他想:那一天會到來的,我一定能夠在機關裏做出事情來的。而要想做出事情來,就必須依靠他們的力量。既然自己現在沒有任何可以值得驕傲的東西,那麼他就必須隱忍著著,忍受他們對他的不以為意,同時小心翼翼地討好他們,讓他們感覺到,除了他沒有背景之外,他還算是一個非常聽話的青年,將來至少是個好丈夫,肖如玉嫁給他不會受罪。
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在那個家裏,鄧一群開始叫她的爸爸媽媽為“爸爸、媽媽”。開始的時候,他還感到有些別扭,但他很快就進入了角色。他甚至已經叫出點甜味來了。盡管他們還沒有領取結婚證,但差不多已經是正式的女婿了。
他們開始談婚論嫁,肖如玉讓鄧一群給他們單位打報告,申請房子。肖如玉說她也向單位要了房子,要時看誰的房子條件好,就住哪一邊。鄧一群知道他們單位的房子肯定不如銀行的房子。事實上他現在就是一人住一間宿舍。小倪已經結婚了,而且他在結婚後不久就升為副處級了,所以就搬進了一個地處市中心的中套房裏去了。盡管他也已經是大齡了,但他沒有結婚就讓人感覺他還沒有進入一個層次。結婚,對人生也像是一種資格。結了婚的男人就沒有人再把你當成一個嘴上沒毛的青年了。
鄧一群決定在結婚前讓肖如玉跟他一起回一趟老家,這是老家的一種風俗。他對肖如玉講了,肖如玉爽快地同意了。一方麵他卻不無擔心,老家的生活條件對她來說是否能夠忍受。提前一個月,他給家裏寫了一封信,讓他們把房子收拾一下,準備好幹淨的床鋪,讓他們回去住。
他要保證她能夠回去得開心。
三月的一天清晨,他們上了長途車站。
肖如玉的那身打扮一看就是城裏人,當然鄧一群也是新人的模樣。他們隨身帶了兩隻大旅行包,包裏裝滿了她預備換洗的衣服。事實上他們在單位裏隻請了四天的假,根本不用帶那麼多。她的心情有些緊張,鄧一群倒是能夠理解。她從來也沒有真正在鄉下呆過。據她自己說,她在農民家住過,那是好多年前她和她的朋友們去黃山,結果黃山的賓館住滿了,他們就隻好宿在黃山腳下的農民們家裏。然而鄧一群想:那樣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們還帶了很多吃的,麵包、火腿、各種熟食的易拉罐。甚至還帶了很多礦泉水,因為肖如玉聽說他家裏沒有自來水。她說她害怕喝生水,一喝生水就要拉肚。鄧一群的確擔心肖如玉到了老家以後住不慣。他生怕老家會給她以不好的印象。他們還沒有正式結婚,而她的一家對農村的印象不是很好。如果她對他老家印象不好,自然就直接影響了他在她心裏的份量。她說她的同事聽說她要到農村去,都異口同聲地說她一定會很不習慣的,在她那些年輕同事的口中,農村生活極其可怕。她父親對她的這次出行極不放心,他對農村是熟悉的,同樣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女兒。
汽車裏擠滿了人,男男女女,空氣質量惡劣得很。鄧一群和肖如玉坐在中間靠窗的位置上,可以看到沿途的風景。鄧一群早就看慣了,一點新鮮也沒有,倒是肖如玉有點興趣,但他心裏知道,她的新鮮有很大一部分是裝出來的。她的偽裝並不是為了取悅於她,而是她自己想在車上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的出身。——一個城市人要是真的從來也沒有見識過農村,那倒真是非常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