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一群那個晚上就睡在大堤上,盡管他累得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但他還是想到一雙美麗的眼睛,那個眼睛的眼神特別清純,和肖如玉的有著明顯的不同。它屬於一個年輕的女性。
那個女性就是葉媛媛。
但鄧一群自那次取藥以後,到這次在大堤上看到她,他就再也沒有到衛生院去過。他想不出任何借口。像他這樣的年輕幹部,要是在鄉裏做出什麼事情,影響會很大的。他不想這樣。一切都必須非常小心,小心,小心,再小心。現在,廳裏的情況有了變化,這種新來的副廳長,目前還不知他的脾性,凡事自己就要更加小心了。他想。
可是,他又能和葉媛媛怎麼樣呢?
什麼也不會發生的,隻是他對她有好感罷了。隻要一個男人是正常的,那麼他必然對一個年輕美麗的女性懷有好感,內心有一種傾慕。除些,他不會再有什麼。他是一個很理智的男人,他想。
雨停了,他和苗組長睡在一間簡易的雨篷裏。到處是水聲,人聲,還有蛙鳴和各種小蟲子的叫聲。這樣露宿野營,在他是第一次。他能看到帳篷外天上偶爾露出來幾顆星星。那星星看上去很亮。很快就有烏雲來把它遮住。雲過,又出來。
這樣的人生經曆,是他過去也從來沒有想過的。
他開始想像城市。
城市裏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有林立的高樓,明亮的燈光,繁華的街景,川流不息的車輛……商場裏明亮的櫥窗,漂亮的模特,年輕而香味四散的小姐,燈紅酒綠的酒巴,古樸現代的茶社,情人節鮮紅的玫瑰,情人之吻,口紅和內衣……
這樣的辛苦,城裏人是沒法理解的,機關裏的人也是沒法理解的。鄧一群想。在這裏他不能叫苦,因為所有的人都一樣。苗得康無論職務還是年齡,都比他大,他卻一聲也不吭,有的卻是埋頭緊張地搶救大堤。鄉裏、縣裏的那些幹部,一個個也都豁出去了。真是少有的感人場麵。很多群眾也感動了,說想不到這些共產黨幹部平時看不出,關鍵時還是很能幹的。
事關重大,不得馬虎。鄧一群想。誰敢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鄧一群和苗得康在睡夢裏被驚醒了。
有一處大堤突然決口了。
洶湧的河水直往裏麵灌。想方設法地堵。鐵架子和車鬥都栽進去了,也都不頂事。鄉裏要求水泥船廠,把水泥駁船調過來,裝滿黃沙,然後沉下去。一條、兩條、三條……決口越來越小。然而下麵卻又出現漏洞,必須人潛下去,用沙包堵。
有兩三個人跳了下去,經過了一段時間後,露出頭來,說,沒有找到那個洞口。大堤的這一邊,渾濁的泥水正越湧越急,越來越大。站在岸上的老焦急了,也要下去,別人勸住了。鄧一群說:“我下。”他心裏也有點急了。時間不能白白再拖下去,一旦不及時堵上漏洞,後果不堪設想。老焦說:“你不能下。”他想自己畢竟在農村做了很多年,過去是有經驗的,與鄧一群不同。鄧一群不想再這樣空耗,堅持要下,但他心裏的確沒有底,自己到底能不能把洞口找到,於是說:“要不我們一起下?”兩個人下去,心理感覺要踏實些。
他們迅速脫掉了衣服,露出了一身白肉。鄉食堂的炊事員送來了白酒,說:“你們喝口酒再下去。”老焦喝了一大口,遞給了鄧一群,鄧一群也喝了一大口,但卻被嗆得很難受。
水是剌骨的寒冷。
鄧一群潛下去,在一片黑暗的濁水裏摸索。
沒有結果。
他的嘴唇在發抖,臉色都青了。水裏的幾個人麵麵相覷。怎麼辦?時間不等人。這時岸上又下來一個小夥子,看他那年紀不過三十歲。看上去他精神得很,脫掉衣服時露出一身的腱子肉。鄧一群記得他下水時還笑了一下,笑的時候露出嘴裏有一口白牙。
他下去了有二十分鍾,把頭露了出頭,喘著氣,說,知道了那個漏洞的大概位置。漏洞正越來越大,在水麵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那漩渦有兩個特大的鐵鍋那樣大,轉速很快,中心漩得已經有兩尺多深的渦渦。眾人遞了第一包沙袋給他,囑咐他小心。他挾起沙袋就又潛了下去。上來,更大口地喘著氣,說:“下麵很大,一時堵不住,剛放下一個,還沒出手就被衝走了。”他們就給他一個更大的。他潛下去,再上來;潛下去,再上來。到第六個沙袋的時候,眾人等了好長時間,卻再也沒有上來……
岸上的人運送沙包,鄧一群和老焦他們就把沙包往腳下壘。一包又一包,渾身都麻木了。苗得康也站在了水裏,和大家一起填沙包。
越來越多的人投進來。
奮戰了一夜,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大堤終於被堵住了。
鄧一群在水裏已經站不住了,最後是被兩個小夥子抬上來的。抬上來,就趕緊送到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