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點頭,湊近前去。
林子風,他到底是什麼人?來徐、陶兩家到底為了什麼?身後的陶媚兒再也無法按捺失落的心情,兀自回到後堂。
後院香草碧樹,未受塵世喧擾,依然清高淡泊,不染一絲風塵。
“陶姐姐……”一聲呼喚柔腸百轉,隻見石瑞香羞窘嬌媚,俏生生站立在一石凳旁邊。
陶媚兒一驚,渾身顫抖了一下。
“對不住,姐姐,瑞香不請自來,冒失進入後堂,驚擾了姐姐,特此向姐姐賠罪了!”
“哦,妹妹客氣了,今日前來,可有要事?”
“若說這天下最懂瑞香的,非陶姐姐莫屬,瑞香確實有難言之隱……”
“妹妹可是身體不適?若說別的,姐姐怕是無能為力,唯獨這醫藥之事尚可。如有隱憂,就對姐姐說好了。”
“姐姐,瑞香這病……實在是心病……”她說著,一團紅雲從麵部蔓延至脖頸耳後。
“妹妹,你可知道,這良藥可求,心病卻難醫,不知道姐姐是否有這個道行?”陶媚兒忽然感到心亂如麻,眼前這個女子讓她不知所措。
“瑞香有一事請姐姐做主,此刻,隻有姐姐才是我的解鈴人……”
“什麼?”陶媚兒看她草泥沾滿裙邊,看來已經來了很久。
“姐姐……自那一日瑞香中毒被救後,就對林大哥他……情根深種……瑞香周身對林大哥已無遮掩,自此之後,恐怕是再難以嫁他人了……姐姐可願意為我保媒?”
石瑞香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她掩麵拂袖,羞慚而笑。
“啊?”陶媚兒眼前立刻有無數的刀刃漫天遍野襲來,仿佛每一寸肌膚都在承受淩遲的痛楚,讓自己無法忍耐。
石瑞香見陶媚兒無語發怔,頓時低下頭去,“姐姐,瑞香知道,這樣說簡直是不知廉恥。可是事到如今,瑞香也再不能顧及廉恥了……”
“這?”陶媚兒隻覺唇瓣麻痹,說話艱辛異常,“妹妹,現如今正值兵荒馬亂,怎適宜談婚論嫁?”
“姐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父親說了,越是兵荒馬亂之時,越要學會自保。有女兒的,隻希望能托付個終身依靠罷了。人生苦短,過一天算一天,且不看今天你我能在此地談笑風生,誰又能知道,再過些日子,你我會不會也要經曆生離死別——”
“不要再說了。”陶媚兒強自提神,打斷她的話,“妹妹不要太悲觀了。”
“姐姐不知,京城已全無王法了。聽說當今聖上仍然在木魚鍾磬中參佛禮坐,百姓都在傳說,大梁的天即將塌陷,都要早日自尋出路。”
“不是已經傳了聖旨,去請援軍了嗎?”
“姐姐,你也相信那援軍會到嗎?”石瑞香起身,不再言笑,“市井上都在謠傳,各路皇子皇孫都想坐上龍椅,這樣一場動亂,豈不是給了他們可趁之機嗎?”
“隻是,那些皇子皇孫真的就此離心離德,置國家大義於不顧,寧肯落個不忠不孝的罵名?”
“成王敗寇,為了天下,這點利益又算得了什麼?姐姐太慈悲,忘記了人的本性了——貪婪、得寸進尺。”
“這……”
“瑞香是世俗女子,隻管自家房前瓦,管不了什麼家國天下,能嫁一個如意郎君才是正理。身為女子,哪怕和自己心愛的人隻擁有一天幸福,即使死了,也是心甘。姐姐你說是嗎?”
“妹妹可是已經下定決心?”陶媚兒咬牙,索性把心一橫,“隻要林大哥答應,姐姐一定為你做……主……”
“姐姐,我父親還說,這建康城忽逢叛亂,並沒有太多的儲備,這城中的糧食隻夠吃半年的,不知道這援軍什麼時候能來。若撐不到那時,後果不堪設想!一想到今天還活生生的人們,不知何時會被餓死,成為千裏狼煙下的一堆白骨……”
陶媚兒鎮定了一下心神,方又說道:“妹妹,沒有料到你平日柔弱,今日見識卻如此高遠。”
“姐姐,並不是我見識高遠,是因為今天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城內已經有很多男女速速匹配成婚,隻為應一時之亂,這也算是以不變應萬變之策。姐姐說呢?”
陶媚兒這才懂得,石瑞香這一番咄咄逼人的話經過仔細斟酌,是有備而來。於是歎息一聲,說道:“妹妹說的是,待姐姐征詢過他的意願,便與你說。”
石瑞香一副塵埃落定的模樣,與剛才那欲語還休的姿態判若兩人,“如此,就謝謝姐姐了,瑞香先告辭了。若有音信,請告之瑞香。”
說完,朝外堂那正在忙碌的白影癡癡地又望了一眼,方才離去。
陶媚兒終於不堪忍受這心身俱疲的重壓,軟軟地跌坐在石凳上。那一堆藥錘、藥碾橫七豎八地放在一邊,一堆沒有分完的黃豆和黑豆撒了一地,內堂中則傳來輕輕的鼾聲,她不禁一陣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