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之後,陶媚兒親自將研好的琥珀屑小心翼翼地敷在溧陽公主的臉上,安頓好一切,疲憊地走出含章殿。
空中,一層隱隱的黑氣漸漸彌漫著,遮住了半邊月亮。
不知為何,心頭似攢著千頭萬緒,不知如何解開。越是寂寞蕭條的時候,就越發想起徐子風的傷腿。每到陰天,他的骨髓就再也承受不住那錐心的痛楚,如今還要受那碾藥的雙重之苦,不知他又如何熬過這漫漫長夜。
宮禁森嚴,到處都是賊兵把手。與他的距離似乎永遠都不能接近,難道真的是上天的懲罰?陶媚兒搖了搖頭,徐天琳刻薄自私,終究不是自己的良人。
但如今自己和徐子風仍然割舍不下那份親情,又不知何時才能冰釋前嫌。血濃於水,再化解不了失愛的仇恨,也許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一夜輾轉難眠,陶媚兒早早地便來到荷池邊,呼吸那短暫的清新之氣。不多時,浮躁的塵土又會飛揚在台城上空,無休無止地肆虐著,讓人無法呼吸。
稀落的菡萏還沒有盛開卻似乎已頹敗,孤零零的隻有一枝金蓮獨自綻放。晶瑩的露水浸透了不再翻飛的碧玉盤,卻沒有人收取那一盈珍珠淚。
“姐姐,這是禦膳房中最後一塊石蜜,本是當今聖上的膳食之一,可是居然被老賊克扣了下來。我以製作茯苓糕為由,要了過來,除去茯苓糕所用,還餘這一塊,請姐姐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晏紫蘇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她的眼圈灰黑暗淡,似乎有滿懷的心事未解。
看著晏紫蘇蒼白的麵龐,陶媚兒不忍:“夫人還是留做自用,這石蜜對你的身體很有益處。”
晏紫蘇苦笑著,仍然將石蜜緊緊裹好,塞到陶媚兒手中。
“這東西在我手中,不過是潤了幾番脾胃,但到了姐姐手中,也許就能救人一條性命,何必浪費了?”
看晏紫蘇今日和往日似乎有所不同,她強作笑顏,漆黑的雙眸多了幾分空洞。
“隻是夫人你的氣色不佳……”
“不會,你看,我畢竟還未到年老珠黃之時,還是有幾分姿色,那老賊還不曾嫌棄於我……今早剛剛喝過了徐子風為我調配的湯藥,看姐姐為公主之事煩心,怕打擾姐姐……”
陶媚兒聽說是徐子風開的藥劑,急忙問道:“他可好?”
“姐姐放心,我已經買通了宮監和侍衛,不會為難他……徐天琳要忙那最後一爐丹藥,暫時還顧不上他……”
陶媚兒倍感欣慰,正欲朝她拜謝,誰料晏紫蘇避了開去,隨手摘下一枝海棠,對著荷花池輕插在發髻左側,說道:“姐姐,你看我還美嗎?”
陶媚兒知道眼前的晏紫蘇心中的仇恨,猶如江山的淫雨,綿綿不絕,日積月累,已經待發在即,不由得心焦。
“我有一個幫助夫人美顏的秘方,待將來這慘絕人寰的浩劫過後,等到春暖花開之時,采李花、梨花、白葵花、櫻桃花、紅蓮花、川椒各六兩,桃花、木瓜花、青黛、沉香、青木香、鍾乳粉各三兩,蜀水花各一兩,黃豆末七合,一同研成細末用瓶裝起來,每日用它洗手洗臉,百日後便會潔白如玉。”
“不,我要姐姐親手為我配製那玉容膏。”晏紫蘇發髻上的海棠隨風輕曳,嬌豔欲滴,似乎在訴說著諸多的無奈。她隨手將一粒小石頭輕輕拋了出去,荷池輕淺地泛起了幾圈漣漪。
陶媚兒聽到晏紫蘇有些言不由衷,似是懷了滿腹心事。以往聽到如此有效的美顏方子,她早已興奮不已,如今卻隻有黯然消沉。
“姐姐,我走了……保重……”稍後,晏紫蘇扶了扶散落的碎發,淒美地笑道。
“等等……”陶媚兒輕輕喊住了她,將親手烹製的一碗蓮藕羹端到她手中,“今年瑞蓮雖然不如往年繁茂,但如今台城之外,百姓已經饑不飽腹,這裏的蓮藕浪費了實在可惜。吃了這蓮藕可消渴耐饑、解除煩憂。”
“姐姐抬愛了,我本一卑賤女子,不知道能苟且到何時,怕是枉費了姐姐一片心……”晏紫蘇的聲音裏竟了無生機。
陶媚兒把蓮藕羹捧近前,說道:“看著這滿池蓮荷,雖敗猶生。尤其是蓮藕,本為靈根,生於汙泥而不染,潔白自若,質柔而實堅,居下而有節,孔竅玲瓏,絲絲內隱。生於嫩芽,而後長為莖、葉、花、實,又複生芽,以續生生之脈……夫人也要如此,切莫頹靡……”
“多謝姐姐……”晏紫蘇接過蓮藕羹,一勺一勺吃了進去,淚水卻流了滿麵。
看她漸漸消失在長廊曲榭中,化為一隻翩翩蝴蝶,掩入玉樓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