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今世誰與相扶將(2 / 3)

鍾馗雖然仗著紅色寶衣,卓絕的外門功夫和急中生智的巧變,將其破掉,但那每一麵銅鈸上都附有千數斤力道,他的紅袍隻能保護自身不傷,一兜一放之間,寶衣筋絡卻已被銅鈸劃開。

隻有一點兒相連,再經他雙手一扯,豈有不碎之理?

他這件寶衣得來不易,覓得一塊足夠大個的火烷布便花了三年時光,弄到天山雪蠶絲又花去了四年多,將兩件東西織作一件成衣又費去了一年有餘。

自寶衣織成,披掛起來,戰陣鬥殺,那是無壯而不利,無堅而不摧,他寧可失去一隻手臂,也不願這件寶衣有任何損毀。

如今寶衣一旦粉碎,在他心中,簡直比父母之喪更要狠上十倍,一時間呆在當地,腦中全然空白。

段拂見他發愣,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雙手在地上一拍,騰身而起,直取鍾馗前心與麵門要害,所使的正是司徒水照傳於他的獨門絕技“三十一路虎尾無影腳”。

鍾馗正自怔神,忽然腿影漫天,自己上盤已盡被罩住,心中一凜,連忙出手相敵。

怎奈那“虎尾無腳影”乃是司徒水照精研覃思,曆時數年而創,厲害處遠在一般門派的各種腿法之上,他又失了先機,當下隻弄得手忙腳亂,僅避開頭上第五六腳,第七腳卻被踢中中盤,痛得彎下了腰。

段拂腿出如風,接連二十幾腿全都踢中鍾馗的麵門等處,饒是鍾馗皮糙肉厚,功力又較段拂深得多,也隻落得鼻青臉腫,連連後退,“嘭”的一聲落入琴築下麵的湖水之中。

“噗”的一聲,一物落在當地,原來是他的軟翅鳥紗掉了下來。

段佛擊敗強敵,與關關相同而有喜色,但他知適才隻是僥幸,這般機會絕不會有第二次,右手突出,握住關關的手,叫道:“快退!”兩人有若兩頭大鳥落在琴築之上。

四足落地,猛聽得李夢樓叫道:“快退!南宮適就要出來啦!”

兩人凝神看去,果然南宮適的身子有如泄了氣的皮球,正自一尺方圓的鋼環中慢慢下滑,隻要胸部一通過,這鋼環便再也扣他不住,三個人還是難逃毒手。

段拂瞳孔收縮,脫口道:“陰陽縮骨功!”疾跨幾步,扯著關關飛掠而過。

李夢樓眼見二人奔到近前,麵有喜色,右手在鄰近的柱子上一扣,地上“吱呀”一聲,現出一個二尺見方的洞口。

李夢樓喝道:“快下去!”

段拂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南宮適的胸部已然脫出鋼環掌握,他知此時不是謙讓之際,一推關關,自己隨後跟下。

這琴築的竹板距地下四丈有餘,兩人跳到一半,隻見足底全是白亮亮的水麵,正感驚惶,段拂忽地瞥見左方三尺之處有一條獨木小船,長袖飛出,卷住關關的纖腰,兩人頭上腳下,輕輕巧巧地打了個筋鬥,已經落在船上。

兩人足落實地,各自操起一柄木來,隻待李夢樓下來,三人便可脫離險境。

可是隻聽頭上“轟轟”作響,腳步錯亂騰躍,卻不見李夢樓的人影。

他們雖見不到上麵人影,卻也可想象得到,李夢樓此刻正麵臨著生死大險!

李夢樓眼見段拂與關關躍入洞口,心中一喜,方待隨後跳下,突覺風聲颯然,直追後腦。

他心中一凜,這廝脫身好快!當下也不回頭,一個矮身滾了開去去,避開了南宮適淩厲的一抓。

南宮適雙眼血紅。

他自出道以來,身經百戰,從未如這次一般弄得狼狽不堪。

三名巡使圍捕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一個老頭子和一個好怯怯的小姑娘,兩位兄弟受傷不說,自己更被燒掉了半條眉毛,還被扣在地上動彈不得,這簡直是生平的奇恥大辱。

他自鋼環中脫身出來,眼見李夢樓也要逃走,顧不得有偷襲之嫌,更不出聲打話,出手直抓李夢樓的後心,隻待將他一招擒住,碎屍萬段,也難解自己心頭之恨。

豈知李夢樓變招快捷,一招“兔滾鷹翻”,避開自己的凶險之招。

他“咦”了一聲,甚感驚詫,但旋即獰笑道:“李老兒倒也不同,不過今天你能從爺爺手下逃得老命,我南宮適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此時他對李夢樓恨得牙根冒火,連自己半男半女的身份也都忘卻了。

李夢樓暗暗焦急,麵上卻鎮定如恒,冷冷地道:“那也不必!”伸掌向地下一拍,一溜火光奔襲南宮適的上中下三路,卻是觸動機關,發出了數十顆珍珠大小的“火硫彈”。

南宮適懼然一驚,他適才吃了火龍的苦頭,這次學乖了,“呼呼”疾拍數掌,卷起幾股罡風,將“火硫彈”擊向四周,絲毫也沒碰上自己身體。

哪知那火疏彈星隻有手指大小,內裏中空,藏的卻盡是精煉的黑色火藥。

表皮經機關大力發出,摩擦生熱,已近燃點,這時再被南宮適掌風一拂,遇物即炸,耳中隻聽得轟轟作響,四麵都是爆炸之聲,硝煙繚繞,火光層層。

這琴築全由竹子造成,風幹經年,刹那之間,便燃成一片火海。

這“火硫彈”乃是四川一名工匠為李夢樓精心煉製。

據說這位工匠祖上乃是峨嵋派中人。

元末明初,峨嵋派掌門人周芷若費盡心思研製出一種“雷火彈”,曾在少林寺大會上震懾群豪。

後來周芷若隨張無忌去了海外,接掌峨嵋派的都是心地慈祥的佛門高人,嫌這暗器太過霸道,將煉製之法秘藏起來,不令後人得知。

這位工匠的祖先本是低輩的男弟子,眼見峨嵋派中重女輕男,重僧輕俗,自己此生再無出頭之日,才幹冒生死大險,數經輾轉盜得秘方,流傳下來。

南宮適二番上當,心下怒極,再也不顧火舌燎人,向硝煙深處直衝進去,雙掌飛舞,向李夢樓適才匍伏之處猛擊過來。

李夢樓本待趁此機會尋個藏身之處,但那南宮適展開輕功,身手何等快捷,他甫要起身,便見一隻蒲扇般的巨靈神掌,一隻纖細的粉嫩小手如風馳電掣,直擊頂門。

生死之際不容多想,吸一口氣,運起天絕掌中的一式“舉火燒天”,雙掌向上力撐。

四掌相交。

李夢樓遠遠不敵

。饒是他出掌之際運上了“借力卸力”之法,消去了南宮適的三成力道,還是“喀喀”兩響,雙臂骨折,足下更是“嘩啦”一聲,將厚厚的竹板踏得粉碎,接著喉中一甜,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南宮適得理不饒人,“嗤”地一聲冷笑,左掌從絕不可能的角度拐了回來,印上李夢樓的後心!

就在這隻風聲烈烈的巨掌印上後心的這一刹那,李夢樓身形猛地一擰,將南宮適的力道消去了六成,饒是著體之力隻餘三成,也自禁受不起,當下一個魁梧身軀被擊得直飛出去,“撲通”一聲,落入竹欄外的水中。

南宮適不道他這等不禁打。

料想自己的掌力開碑裂石,殺獅斃虎,饒是他隻受三成,也是必然無幸,不由得恨恨吐了一口唾沫,怒道:“便宜了你,死得這般輕易!”

他稍一定神,忽覺麵上火燒火燎,舉手一摸,不由大怒。

原來適才他不避煙火,直闖入去,又被火苗將左半邊臉上的眉毛胡子盡數燒掉。

他自改妝易容作半男半女的形象之後,一直對自己的相貌珍惜備至,每日裏梳理打扮,小心保養,比之十七少女更加經意。

今天吃了平生從未吃過的大虧,直氣得天靈蓋寸寸粉碎,這時忽地想起段拂與關關還在下麵。

不由遷怒,伸頭從洞口向下一張,果然見那兩人正眼巴巴地上望,他心頭一喜,雙指連彈,先以指風逼住兩人攻勢,旋即飛身躍下。

段拂與關關在船上仰頭觀看,隻聽得上麵掌風大作,旋即便是震耳欲聾的爆炸之聲,接著火光漸漸透了下來。

關關又是焦急,又是擔心,眼淚在眼圈中轉個不休,大聲叫道:“爹爹!爹爹!”可是上麵風聲火聲,加上爆炸聲不絕,她雖竭盡平生氣力,李夢樓如何聽得見?

這天河琴築依照五行八卦設置,亭台下設置了不少柵欄,極是曲折多變,故此李夢樓被擊下水之處雖較段拂和關關僅數丈之隔,兩人卻絲毫不知,隻覺得上麵忽然甚麼聲音都沒有了,變作一片寂靜。

靜,死一般的寂靜。

關關想到這句話,心頭不禁突的一下。

就在此時,南宮適那張恐怖之極的麵孔從方洞中現了出來。

段拂和關關心頭同時一痛,知道李夢樓必已遭他毒手,待覺指風拂體,眼見他飛身而下,段拂怒氣填膺,不退反進,倒轉槳柄向上戳去,口中喝道:“惡賊,納命來!”

南宮適人在半空,眼見段拂槳柄這一戳招式尋常,不禁微哂,哪知槳到中途,忽地幻化出五道影子,分點他“湧泉”、“內庭”、“解溪”、“足三裏”、“委中”五處要害,虛虛實實。奇幻無窮。

這一下換作別人,那是非中不可,可是南宮適畢竟武功卓絕,應變奇速。

眼見自己身在空中,避無可避,任何一個地方被戳中都有生死之險。

危急時刻,他左足一點右足足背,稍遏下降之勢,右袖一抖,射出一條長達兩丈的鋼絲鏢,“奪”的一聲釘入頭上的竹板之中,微一借力,降而複升,已自洞口處輕輕巧巧地回到上麵。

這一下身法、內力、膽識無一不是絕頂,段拂若非身在痛怒之中,幾乎便要開口喊出一個“好”字。

南宮適被他一招迫退,卻更加惱怒,左袖飛出,袖中一條長長的細鐵鏈如毒蛇出洞,直纏向段拂手中的木槳。

段拂一驚,撤槳變招,哪知南宮適在鐵鏈上加了回力,眼見力道將盡,鏈頭忽然轉彎,甩將過來,恰好在槳柄上纏了四五個圈兒!

南宮適縱聲長笑,大力回奪。段拂內力遠不及他,卻是應變奇快,當下並不向內使力,反而運上全身之力,猛地將槳柄射出,口中喝道:“去你的罷!”

南宮適正自得意,猛見木槳如活物一般,激射向自己麵門,這一下全出他意料之外,隻好猛地向後一仰,那柄木槳擦著他的鼻尖飛過,“喀”的一聲,鄰近的一根柱子已被撞斷。

南宮適心知這本槳上附著自己與段拂的合力,端的非同小可,若是撞上,自己這張臉縱不如爛柿子那樣爛,怕也相去無幾,當下出了一身冷汗,他兩番進擊,卻被段拂以巧招破解,饒是藝高膽大,一時也已不敢再次出手。

段拂與他周旋了兩個回合,頭腦中忽地沉靜下來,忽地明白當務之急乃是脫離虎口,無論如何不能與敵再作周旋。當下拾起船上的另一柄槳,喝一聲道:“快劃!”

關關適才知道父親已然喪命,頭腦一昏,登時迷迷茫茫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段拂與南宮適交手兩招,生死在呼吸之間,她卻全然視而不見,好像那是在遙遠的地方發生的與自己全無關聯的事情一般。

此時被段拂喝了一聲,頭腦一省,這才明白自己兩人的處境。

她體質雖然柔弱,但畢竟將門虎女,膽略非凡,當下銀牙一咬,將手中槳一插一撐,小船已劃出七尺開外。

此刻天河琴築之上烈焰蒸騰,有若一片茫茫火海,南宮適眼見金蛇亂竄,耳聽竹子被燒得“畢畢剝剝”直響,就算他武功再大百倍也不敢直闖出去,心念電轉間,顧不得底下再有無埋伏,身形一傾,腳上頭下,已自適才的洞口中躍了下去。

等他自水中探出頭來,段拂與關關所乘的小船已劃出了一箭之地,他水性雖佳,卻也知道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了,心下又是沮喪,又是憤怒,深吸一口氣,向岸邊遊了過去。

段拂與關關一個力氣較大,內功深湛,一個自幼兒在船上長大,馭舟之術精熟,那隻小船在兩人控製之下有若飛箭一般。

乘風疾駛,正在此時,耳聽背後轟的一聲巨響,偌大的天河琴築全然塌落下來,可是火頭入水,也漸漸變得小了。

關關含淚望了一望,揮臂疾劃,不稍鬆懈,再劃得兩槳,突見船舷側麵一個圓滾滾的大腦袋浮了上來,她嚇了一跳,定神看時,卻是適才被段拂一頓“虎尾無影腳”踢入水中的鍾馗。

他隻略識水性,雖淹不死,卻也遊不快,這半日隻在水中轉著圈子,好不容易探出頭來,糊裏糊塗地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關關一見是他,怒從心頭起,顧不得自己與他武功相差甚遠,揮槳向他額頭砸了下去。

若在平時,十個李關關也休想碰到鍾魁一根毫毛,但此刻他被水泡得頭暈腦脹,神智兀自迷糊,“托”的一聲,腦門一陣劇痛,已被木槳結結實實地打中。

這一槳打得著實不輕,非但額頭見血,更被掩回水中,心中一驚,糊裏糊塗地喝了幾大口水。

待到他重新上來,明白是怎麼回事,霎時間“臭小子,臭花娘”的一頓亂罵時,那小舟早在二人的疾力劃動下,去得遠了。

關關砸了這一槳,胸中鬱忿稍泄,劃槳之際不由輕快了許多,她熟知此地水路,七拐八彎地劃到一個隱秘的港汊,料想那三人縱然上岸,也絕再尋他們不到,這才停了下來。

此時兩人已劃了大半個時辰,稍一住手,但覺雙臂酸痛難耐。

“咯”的一聲,關關手中的木槳斷為兩截,她將兩半截木頭向藕花深處猛力擲去,雙腿一軟,坐在船頭,淚如雨下。

段拂見她這般情狀,遙想數月來李夢樓的神采相貌,不由得也是心痛如絞,擲下木槳,走上前去,柔聲道:“關關,你……”

“啪”的一聲,他的臉上已吃了一個脆生生的耳光。

關關咬緊下唇,珠淚滿頰,戟指道:“你……你走……若不是你……爹爹……爹爹……他怎麼會……”

說到這裏,禁不住心酸,重又跤坐下去,嗚嗚大哭起來。

段拂站在小船中心,心痛之外,又多了幾分尷尬,隻覺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隻好垂頭不語。

關關哭了一會兒,心中略微好受了一些,猛地省起,此事乃是司徒水照主使,軟求不得,才下此毒手,實在與段拂沒有什麼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