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一衝是虛,這一撞才是實,比之先前更快了一倍以上。
西方眾弟子哪裏料得到他出此怪招?
一愕之下,他已撞入陣中,所到之處,有如虎入羊群,眾人紛紛飛起,沒一個來得及出上一招半式。
瞬息之間,段拂便用這個古怪法門將東西南北四方的丐幫弟子衝撞得七零八落,“蓮花大陣”被破得體無完膚。
段拂長笑一聲,衝出陣外,雙手一撤,乒乓之聲連響,卻是他順手從丐幫弟子手中奪來的一大抱兵刃被擲在了地上。
過得良久,眾丐從地上慢慢爬起,麵上各有慚色,試著調整氣息,活動筋骨,卻沒受半點兒傷,心知這乃是段拂手下留情,否則骨斷筋折還是輕的,被撞個頭骨破裂,要穴受損那也不稀奇。
那四名七袋弟子對視一眼,長歎一聲,來到段拂麵前深施一禮,道:
“公子如此英雄,我等生平未見。多謝手下留情,後會有期。”
交代了這幾句場麵話,將手一揮,眾丐滾滾而去,街道上揚起數丈塵土。
段拂含笑目送他們離去,心想:丐幫人物倒也光明磊落,所謂拿得起,放得下,正是好漢子的行徑。
自己與丐幫敵友未明,淵源未定,倒也不可小覷他們了。
他一頭想,一頭拾級而上,叫道:“湄兒,丐幫的人都走啦!咱們接著飲酒便是。”
沒有回答。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段拂心頭,他足尖一點樓梯,有如一隻大鶴般飛出,數十級的樓梯,幾步便到了盡頭。閃眼看時,叫一聲苦,不知高低。
顧湄本該趴在欄杆那邊觀戰的,此刻本該笑靨如花的上來相迎,可是沒有。
樓上除了幾張翻倒的桌子和一地的魚肉菜蔬,什麼也沒有。
靠著窗口的桌上放著一頂方巾,那是顧湄喬裝白衣少年時戴的,段拂又是焦急又是慌張,揭開方巾,底下現出一張折得皺皺巴巴的紙條。
展開看時,上麵七扭八歪地寫著幾句話:“你打爺爺一掌,爺爺打不過你,就抓你的妞兒,打她十掌,沒準兒還幹點兒別的什麼。有種的話,到君山總幫去要人罷!”
右下角畫著一個三角眼的老丐,正是適才與自己比武的那人。
此人文筆簡陋,字跡笨拙,作畫倒有天賦,寥寥數筆,將自己一副憊懶神氣畫得形神畢現。
段拂又急又氣,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原來這蓮花大陣由那老丐召集而來,目的並非比武,隻是要絆住自己,使他有機會向顧湄下手,都怪自己年少好勝,又欠缺江湖經驗,這才輕易著了那老丐的道兒,想起顧湄此刻在那惡毒卑鄙的老丐手下輾轉掙紮,段拂不由得心急如焚。
焦躁之中,驀地想起一事,奔回自己訂下的房間看時,餘人傑果然已經無影無蹤。
桌上另有一張紙條,寫的是:“小王八蛋,將老子折磨得好苦,走著瞧罷!”
段拂三把兩把將字條撕得粉碎,抬腿踢翻了桌子,旋風一般衝出門去。
天時酷熱,街上行人稀少之極,本來縱有些看客,都因畏懼丐幫,怕觸到他們黴頭,都躲得無影無蹤。
段拂一路狂奔,遇見的若非小商小販,就是老弱婦孺。
他懷著一線希望打聽丐幫分舵的所在,可是這些均非武林人物,對這等事情何從知曉。
段拂連問十餘人,若非別人詫異地上下打量於他,疑心這年輕人是個瘋子,便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渾然不解其所謂。
段拂素來鎮定,這等性格雖經生死大險亦未有絲毫改變,這時卻急得滿頭大汗,一顆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
再行幾步,他驀地想到一事,足步登時慢了下來。
恰好迎麵一個老翁拄著龍頭拐杖,蹣跚行來。
段拂迎上前去,深打一躬,道:“老丈,小可有一事請問。”
那老翁見他一身文士打扮,口音又是外路人,不敢怠慢,微微躬身道:
“相公有事但說不妨。”
段拂道:“小可想問一問,這長沙城中最大的鏢局子是哪一家?坐落何處?”
那老翁本來辭色和善,一聽他問這句話,臉上登時陰霾四布,冷冷地道:
“小哥,你找他們有甚麼事?是他們的朋友麼?”
段拂不明緣故,隻好含混道:“也不算是朋友,小可隻想尋他們打聽一件事?”
那老翁“哼”了一聲,甚是惱怒,道:“打聽事?那也算是朋友了,我不知道!”轉身便行,龍頭拐杖敲得石板路篤篤作響。
段拂見這情形,這老翁明明知道,卻又不說。多半是與鏢局結下過甚麼怨仇,當即搶上幾步,攔在頭裏,拱手道:
“老丈,小可委實不識得鏢局中人,與他們半點交情也無,此事打聽不成,說不得還要尋他們些晦氣。老丈若是知曉,萬望示知。”
那老翁聽他這麼說,容色稍霽,將他上下打量幾眼,緩緩道:
“看你這文質彬彬的模樣兒,倒的確不似與他們有甚交情。
“不過我把話說在頭裏,若你是他們朋友,去一去倒無妨,若想尋他們晦氣,趁早還是死了這條心罷!
“那鏢局子裏頭的人都像太歲凶神一般,你哪裏鬥得過他們?相公,我跟你說……”
段拂明知他是一番好意,可是自己的事情急如星火,哪裏有心情聽他囑咐周至?
當下擺擺手,截斷那老翁話頭,含笑道:“老丈莫看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在下昔年練過幾天武功,雖稱不上怎樣,手下倒也還過得去。
“老丈,你看在下這手比鏢局子裏的人如何?”
說著話雙足一頓,“砰”的一聲輕響,足下兩塊青石板登時碎成十數塊。
那老翁舌頭伸得老長,再也縮不回去,臉上登時換了一副又是欣喜又是敬佩的神色,歡然道:
“老漢我不懂武功,不過小相公你這一手鏢局那幫龜蛋定然不會,看來這場晦氣大可尋得!大可尋得!”
他一時高興忘形,說話聲音大了些,忽地猛省,連忙掩住口四下觀看,幸喜無人聽見,才又壓低聲音道:
“小相公,這長沙城裏最大的鏢局叫做飛馬鏢行,掌櫃的據說是少林派的什麼什麼俗家弟子,叫做茅天龍,他自己起了個外號叫做‘賽典韋’,一般老百姓都隻叫他‘毛毛蟲’。
“這家夥仗著手底下來得,交結官府,欺壓良善,弄得天怒人怨,要是人能被罵死,這個龜蛋早死了一千回都不止了……”
段拂聽他絮絮叨叨,言不及義,心中焦急萬分,道:
“老丈,你且告訴我飛馬鏢行在哪裏就好。”
那老翁登時醒悟,笑道:“你瞧我這毛病,總是羅裏吧嗦的說不上正題,人老了就是這樣,待到你老了可別染上我這毛病才好……啊喲,話越扯越遠了。
“那飛馬鏢行離此不遠,隻消往前走到第三個路口向右轉去,見了一條石板路再向左轉就是……”
段拂耐著性子聽他說了半天,等的就是這一句話,眼見他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歉然一笑,忽然道:“老丈,你看那邊是誰?”
那老翁愕然住口回頭,身後空空如也。他好生納罕,再轉過頭來,問路那個少年已經無影無蹤,好似鑽入了地下一般。
他揉了揉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
“這等邪門?敢是遇鬼了罷!唉,過不了幾天我便和你一樣了,又何苦來戲耍於我?”
搖了搖頭,拄了龍頭拐杖緩緩行去。
段拂支開老翁,顧不得驚世駭俗,路人側目。
展開輕身功夫,依照他的指點右拐左彎,果見前麵一處大宅,門口兩座鎮宅青銅獅子,左右兩杆丈八旗杆飄拂著兩麵帶翅駿馬的旗幟,心知這便是飛馬鏢行無疑。
他放慢腳步,來到門前。銅釘紅門正上方懸著一塊木匾,寫著“飛馬鏢行”四個大字,門廊下兩名赤膊大漢手搖蒲扇,正自那裏乘涼,見段拂過來打量,開口喝道:
“兀那秀才,在那邊探頭探腦地有甚麼事?”
段拂笑眯眯地走近,微微抱拳道:“相煩兩位大哥,貴行的茅天龍總鏢頭在不在?”
那兩名大漢先前看在他一身文士打扮的分上,出口還算客氣,一見他態度和善,不似大有來頭之人,當即腆胸疊肚地道:
“好大膽子,我家總鏢頭的名諱也是你這酸秀才可以叫得的?”
段拂鑒貌辨色,知道茅天龍必在局中。他本就有心生事,又懶得與他們糾纏,身形一晃,欺到近前,伸手抓住這兩條大漢胸口,微一反腕,已將他們大頭朝下提了起來,口中冷笑道:
“別人叫不得,我偏偏就叫得!”
那兩條大漢又驚又怒,他們平素自恃有幾斤蠻力,又有茅天龍在後麵撐腰,在長沙城中連走路都是打橫的,卻幾曾吃過這樣的啞巴虧?
掙紮幾下,全然無用,不禁怒道:“龜兒子,再不放我們下來,總鏢頭一出來要你好看!”
段拂一見他們這副模樣,便知那老翁所言不虛,當即笑道:
“放下便放下,有甚稀罕?”
雙手一落,兩名大漢頭觸石板,“砰”的一響,兩人白眼齊翻,暈了過去。
段拂一笑,將他們擲了出去。這兩名大漢武功低微,身子重量卻是足斤足兩,總有一百八九十斤上下,他隨抓隨擲,竟把他們當作稻草人一般耍弄,這兩人今日太歲當頭,撞著這個魔星,兩顆大頭撞在銅獅之上,鮮血湧出,是死是活,還在未知之數。
段拂更不遲疑,揮手猛擊一掌。鏢行這兩扇大紅門乃硬木精製,包以鐵皮,嵌以銅釘,極是堅固雄偉。
但段拂一掌下去,“轟”的一響,門上竟現出一個數尺高、數尺寬、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段拂昂然直入,提氣喝道:“茅天龍在麼?叫他出來見我?”
當他發掌震破大門時,兩進廂房中的十數名鏢師已被驚動,話音甫落,這些人早各執兵刃,衝了出來,眼見這樣情形,也是驚怒交加,喝道:
“哪兒來的野小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麼?”
仗著人多膽壯,也不想想人家赤手空拳震碎大門,那是何等武功,一齊撲了上來。
段拂一聲長笑,也不答話,緩步走入人叢伸手抓住一人,大頭向下往地上一撞,這人當場暈絕。
他隨抓隨撞,那十幾個鏢師無論怎樣出招閃避,都躲不過去受撞的命運,剩下兩三個知趣的,擲下兵刃,撒腿便跑。
段拂緩步前行,無論誰躲在門縫上突襲暗算,他都是不閃不避,突出手一抓,手到擒來,絲毫也不因此亂了步幅。
擲到第十九人時,迎麵突地竄出一條身影,揮拳直擊,比之尋常鏢師快了數倍,兼且勢沉力猛,非同尋常。
段拂眼皮也不抬一下,反手撩開,那人騰騰騰退開七八步,方始拿樁站穩。
段拂隻覺對方拳上全是陽剛之力,顯是少林一派的手法,抬頭見來人身披一襲古銅色大氅,又高又瘦,麵色蠟黃,一臉的陰沉之色,渾不似能打出這等剛猛拳腳之人。
段拂心頭一喜,暗道:好哇!正點子這麼快就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