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麼絕招。盡管使出來罷!”
傅洛兒更加得其所哉,雙手此起彼伏,好似暴風驟雨般向段拂發起猛攻。
段拂前封後擋,左閃右避,輕輕鬆鬆化解了他的攻勢,一麵凝神查看她的招式身法,不由得越看越奇。
這少女的招式遠不及中上武學的花們好看,可是極為直截準確,用以實戰,效用似乎更高,個中精妙之招也是不少,有的如濁浪拍天,怒濤澎湃,有的如海底沉礁,暗藏殺機。
若非自己武功比他高得太多,縱使一般武林好手遇上了,一時三刻倒也難防。
這時傅洛兒已攻出了八九十招,她鬥得性起,雙手來擒段拂雙肩,同時裙裏踢出一腿,奔襲段拂足踝,這一招好似中土武學中的“宿鳥歸巢”,隻是角度刁鑽,更加難防。
段拂是何等武功?
雖然心不在焉,又豈能被她擊中?
當下雙手搶先推出,反腕將她雙手拿住,同時足踝抬起,將她的裙裏腿隔在外門。
這一隔力道用的稍大了一些,傅洛跌跌撞撞,身形後仰,段拂連忙手上加力,才將她拽得站穩。
這時傅洛兒已累得香汗淋漓,眼見雙手落入段拂掌握,一來心中願意,二來全身無力,臉上微微一紅,也就任他攥著,竟不掙脫。
段拂忽地省起,鬆開雙手,微笑道:“夠了夠了,我相信你武功不錯,可是你這一身武功是如何學來的呢?”
傅洛兒喘了幾口長氣,麵上紅潮稍退,定了定神,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她出生於英吉利國,隻緣母親早亡,父親又四處做航海貿易,自幼兒便隨父親東西飄蕩,居無定所。
彼時東方文明之發達,遠邁今日西方諸強國,她父親從波斯國搬運大批金銀珠寶,香料地毯等回國去。
賣給王公貴族,巨商大賈,獲利甚豐,起初中國航線尚未開通,波斯國卻是常來常往。
六歲那一年,她父親心戀愛女幼小,在國中又無人照料,於是在波斯國尋了一處人家寄放,一住就是七八年。
寄養她的這戶人家信奉木刺夷教派,這教派源出回教,但信仰極治狂熱,崇尚暴力,正統回教很瞧他們不起。
二百餘年前,這教派的領袖稱為“山中老人”,以暗殺為主要手段,總部設在高峰的頂上,稱為鷲巢。
他在山穀中建立了一座大花園,花木庭材,美麗無比,宮殿輝煌,裝飾有無數金銀珠寶,到處有管子流通美酒、蜜糖、牛乳。
園中充滿各族美貌的少女,能歌善舞。
山中老人從各地搜羅一批幼童,從小便教導他們,說為領袖而死,可以上升天堂。
等他們到了二十歲時,在他們的飲料中放入迷藥,於他們昏迷中每次四人,或六人或十人一批抬入花園,任由他們在其中無所不為,所有美女都溫柔地服侍他們。
這些青年盡情享樂,舒服之極。相信確是到了《可蘭經》中所說的天堂。
過得一段時候。
再用迷藥將他們迷倒,抬出花園,他們轉醒之後,甚是失望。
這時,山中老人才得召他們來見,這些青年自幼深受教育,確信山中老人是聖經中所說的大預言家,對他絕對崇拜。
山中老人問他們從哪裏,都答稱來自天堂樂園。山中老人於是派他們會行刺,說為教盡力,死後可入天堂。
這些青年為了返回天堂享樂,行刺時奮不顧身,但求早死,所以多半成功。
當時,各國君主都對山中老人十分害怕,對他所提要求不敢不答應。
據西方曆史學家研究,刺客所服的迷藥即今日所稱的大麻,在突厥語中叫做“Has”,其教徒你為“Assassini”,英語中“刺客”一詞“Assassin”便由此而來。
這一教派橫行一時,後來被成吉思汗之孫,拖雷第六子旭烈兀所滅,但餘部亦自不少,遍布西方諸國。
傅洛兒被寄養的這一家正是木刺夷教徒之後裔,雖然彼時教派已經冰消瓦解,崇尚暴力,好勇鬥狠的精神卻曆時而不衰。
傅洛兒跟隨他們學武六年,這一家人武功雖然不高,但傅洛兒聰明穎語,用功又勤,雖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女,造詣卻遠遠地青出手藍而勝於藍。
她的父親見女兒好武,十分欣喜,廣廷名師,遍訪高手教導於她。
他手裏有的是錢,加上態度謙恭,一時之間,波斯國與英倫三島上有頭有臉的高手被他請到家中做西賓的為數著實不少。
到得十六歲上,傅洛兒的武功便甲於一郡,不少出名的武士都鬥她不過,隻可惜紅顏薄命,她隨父來華,還沒踏上中國的土地先就遇上狂風惡浪,過了兩年安靜日子,又遇上丐幫這群強盜。
她武功雖然不錯,一上手就放翻了三四個,可錢獨鶴的武功已近一流高手之境,她又哪裏是他的對手?
拆得四五十招後,便被錢獨鶴點中了穴道。
段拂聽了,恍然大悟,微笑道:“既是如此,君山之行雖然險惡,你也盡可去得,隻是還要答應我一件事。”
傅洛兒見他答應,眉開眼笑地道:“甚麼事?你說罷!我全都依你!”
段拂道:“到得君山下麵,我一個人上去拜山,你須找間客店等我,不能一同上去。”
傅洛兒轉了轉眼珠,忽地笑道:“你是怕你那位漂亮姑娘朋友見到我麼?”
段拂一窘,道:“不是不是……哪裏有這回事………”
傅洛兒見他尷尬,反而斂住笑容,柔聲道:“丐幫那群惡強盜可凶得很哪,他們人又多。
“你一個人去我好不放心,就讓我也跟去,或許能幫上你呢,你說好不好?”
段拂聽她軟語商量,心頭一熱,想道:
這小姑娘待我倒是真好!
但他實知此行凶險,她愈是如此,自己愈發不能讓她冒這個大險,當下硬起心腸,任地軟磨硬泡,隻是不允。
傅洛兒求了一會兒,忽地展顏笑容道:
“你既不允,那就算了,我依你便是,其實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對不對?”
段拂想不到她直截了當的揭破自己心事,微微一笑,並不接口,心中卻有一絲甜意掠過,心道:“這個精靈古怪的小丫頭,真不知怎樣對付她才好!
兩人將倚天劍重又埋人洞窟之中,又費了半天氣力,將洞窟填平,以免別人驚動風清揚的安寢,這才一路西行,隻用了十七八天的辰光,便趕到了嶽陽城中。
世人有言:“到得嶽陽城,不上嶽陽樓,隻算空過。”
段拂雖心切顧湄安危,但看看天色雖晚,日色明亮之極,自己等又到了丐幫的眼皮底下,看來須待天黑,才能有所行動,加上兩人腹中均感饑餓,當下問明路徑,徑往嶽陽樓而去。
傅洛兒金發窘眼,段拂玉樹臨風,兩人這一現身,眾人難免騷動矚目,隻是見他們氣派不凡,倒也無人敢上前羅唕,隻是竊竊私語而已。
兩人上得樓來,揀了一處清靜座頭,叫了酒菜,觀賞洞庭湖風景,放眼浩浩蕩蕩,一碧萬頃,四周群山環列拱屹,真是縹緲崢嶸。巍乎大觀。段拂雖然心中有事,
對此壯盛奇景,也不由胸懷大暢。
過了一刻,酒菜上來。湖南菜肴甚辣,二人均覺不合口味,隻是碗極大,筷極長,卻別有氣一番豪氣。
二人淡淡吃了幾口,又盤桓了一會兒,眼見日頭漸漸地向湖麵沉下去了。
段拂會鈔下樓,擇了一處齊楚店舍安頓下來,兩人各居一間。
此時傅洛兒已聽從段拂的吩咐,從頭到腳換上了中國女子裝束,更以方巾將秀發裹起,形貌不似從前那樣惹眼。
段拂睡了一個時辰,起身打坐行功,隻覺四肢百骸都有氣息流動,刹那之間,滿眼都是光明,不禁開口清嘯,有如龍吟大澤,嘯聲遠遠送了出去,持續了一頓飯時分方止。
附近居民被嘯聲所驚,各自起身跑到屋外,雖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卻也說災道異,猜測甚麼的都有。
不少膽小之人一直站到天亮方敢回去睡覺。
段拂看了看天色,已交二鼓,下床整頓衣衫。便要出門。
這時窗上忽地“篤篤篤”響了三下,段拂早聽見來者足步輕捷細碎,開口道:
“是你麼?進來罷!”
木門開處,傅洛兒笑吟吟的臉兒現在門口,柔聲道:“你這便要去了麼?”
段拂道:“正是。你在此處等我,待我救出朋友,便回來找你。”
傅洛兒點點頭道:“我知道,不過終究有點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你。
“那班強盜武功雖不如你,但他們人多,詭計也多,你能救出朋友最好,萬一救不出,也別與他們硬拚。
“咱們再想別的法子,你……你要記著,你若是不回來,我便在此處等你不走……”
她自幼生在英吉利國,所受禮節教化與中土大異,素來心中想到,口中說到,並不多加掩飾,然而普天下的少女風懷戀慕,那種悲得患失之心都是如出一轍,相差無幾,說到此處,聲音不由低了下來,頭也垂了下去。
一股熱氣從段拂胸中騰起,他深深凝望著傅洛兒海水一般幽藍的雙眸,重重地道:“我理會得!”推開屋門,趁著茫茫夜色向君山方向疾掠而去。
段拂本來想到丐幫成名赫赫,幫中人物又是藏龍臥虎,心中存了兩分怯意,此時想到傅洛兒的身影和話語,想到顧湄嬌俏可喜的麵龐,不由得全身發燙,勇氣百倍,似乎前方縱是尤潭虎穴,那也是說闖便闖,無畏無懼。
傍晚在嶽陽樓飲酒之時,他早已打聽好了君山的路數,這時提氣疾奔,一頓飯功夫就奔出了二十餘裏。
驀地裏眼前一暗,仰頭看時,一座連綿巍峨的大山脈倒亙眼前。
這一夜正是七月十四,一輪明月銀盆般掛在中天,洞庭湖波平浪靜,在清光下微微搖曳,與白日那種吐納雲夢,包涵乾坤的氣象大大不同。
段拂轉了個彎子,沿著山道環繞而上,草野中蟲聲唧唧,風聲入耳,清露沾濕衣襟,愈顯得此山幽幽曠曠,博大之極。
正奔行間,驀地裏路旁草叢中現出七八條身影,有人喝道:“甚麼人?”
不等段拂答話,風聲微響,幾條棍棒已著地卷來。
段拂不慌不忙,待棍棒掃到自己足前二尺之處,倏地出腳,將幾條棍棒棒頭一齊踏在足下,微微用力,棍棒齊折。
他右足飛起,那幾個伏擊之人連人影也沒看清,身上早中,骨碌碌地滾到草叢中去了。
先前那發聲喝叫之人乃是這一哨卡的頭領,他知道使棍棒伏擊的那幾人都是一時之選,武功不弱,哪知還沒到半招便被來人踢飛,不由得暗暗心驚,叫道:
“點子紮手,王七馬八,屈九,你們快去稟報幫主,趙二、李四,跟我抵擋一陣!”
王七等三人答應一聲,轉身便跑,段拂瞧在眼中,也隻微微冷笑,既不追趕,也不攔阻。
這人叫過一聲,反手自腰中抽出一口單刀,夾頭夾臉向段拂劈來,一連四五刀,竟是勢疾力沉。招數精妙。
段拂暗喝聲彩,舍棄本身的上乘武功一概不用,施出一路“分筋錯骨手”,竟然空手入白刃,直欺內門,反奪那人兵刃沒過三招,他一扭一抓,那人單刀已入已手。
哈哈一笑,反手掩刀架在這人頸中,同時雙腳齊出,自側翼攻上的趙二、李四兩人還未來得及出招,已被踢飛了出去。
這乞丐白刃加頸,竟是昂然不懼,冷冷望著段拂,一言不發。
段拂倒也佩服,手腕微抖,將單刀丟入草叢,微笑道:
“咱們無冤無仇,我不殺你,去稟報你家幫主,就說有人闖幫。”
那乞丐不道有此,又是詫異,又是感激,盯了他一眼道:
“尊駕高姓大名?”語氣竟然客氣了起來。
段拂笑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你就說是無名氏罷”說著袖子一拂,將那乞丐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