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湄拍手道:“著啊!被這老家夥騙得這樣苦,難道就此罷了不成?這筆賬正該算算!”
關關想起鄧九公的談吐風采,傳藝恩德,也拍掌讚同。
傅洛兒卻垂頭不語,段拂奇道:“你怎麼了?不讚成麼?”
傅洛兒道:“我們這次來本是讓你恢複記憶,遇見了關關姊姊,應算大有收獲,沒有白跑,可是你仍舊想不起過去的事兒。
“關關姊姊,你比我和湄兒姊姊都聰明,和他又要好,還是想個法子教他記起過去的事兒罷!”
段拂道:“過去的事兒我已經都知道了,想不想得起來又有甚麼幹係?咱們還是先上君山查明鄧爺爺的生死為要。”
傅洛兒道:“你現在知道的事兒都是關關姊姊與李伯伯說的,雖然清楚,卻不是自己心中的,未免有點兒……有點兒印象不深。
“更何況你要回去救鄧爺爺,可你連他的相貌都記不起,萬一打草驚蛇,豈不誤了大事?”
當真是一言點醒夢中人,段拂聽了最末這兩句話,背上倏然冒出冷汗,擊掌道:
“是極!是極!虧得你提醒,若是貿然行事,萬一害了鄧爺爺的性命,我可真是萬死莫贖了!”
他們兩個說話的當兒,關關一直緊鎖眉頭,尋思不已,過了半晌才開口道:
“傅洛兒說的大是有理,當務之急是醫好你的失憶之症,不過此事極難,我也沒有甚麼善法兒,咱們還須慢慢參詳。”
顧湄與傅洛兒盼了半天,聽她說沒甚麼法子,麵上不由現出失望之色。
四人當晚在“自然居”中歇了。
顧湄和傅洛兒乖巧之極,硬推著關關和段拂作一屋睡。
關關本欲和他獨處,傾吐別來情愫,也不甚推辭。
這一夜兩人顛鸞倒鳳,情致款洽,對於關關來說是輕車熟路,段拂卻變成了初探桃源,夫妻兩個兒有如隋堤新柳,三起三眠,這一夜春光洋溢,美不勝收。
伺後,關關問起段拂相識顧湄的詳情,段拂毫不遮掩的說了他與顧湄已結下肌膚之親,但其時他並不知世上還有關關其人,實在算不得甚麼錯處。
關關本就愛他極深,劫後重逢,更加歡喜得一顆心要炸開來一般,莫說是無心之失,就是有意犯下的甚麼風流罪過,那也是一股腦兒地都不放在心上了。
兩人徹夜長談,直至東方泛白,曙色初現,關關撫摩著段拂的肩膀,星眼微餳,慵聲道:“拂哥哥!”
段拂道:“有甚麼事?”
關關道:“你有沒有想過,趕明兒把我們幾個怎樣辦?”
段拂一怔,一時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茫然道:“什麼怎麼辦啊?”
關關“噗”地一笑,道:“我是說,你要不要把湄兒姊姊和傅洛兒妹妹也都收了來,弄個金屋藏嬌啊?”
段拂想了想,低頭在她白皙的頸項上一吻,老老實實地道:
“關關,我知道咱們過去一道出生入死,你又為我吃了這麼多苦,我心中是隻該有你一個的。
“可是在我現下的心中,你和湄兒、傅洛兒都是待我很好的紅顏知己,分不出誰更親些,誰更近些。
“你們都是天下少有的好女子,我有任何一個長相伴隨,都是難得的福緣。
“又豈敢得隴望蜀,貪得無厭?這件事我沒有想過,或許等到有天我恢複了記憶。
“救出了鄧爺爺,為爹娘報了大仇,才會考慮這件終身大事。在這之前,你們都是我的好妹妹,好妹妹。”
關關見他一本正經,所說的話又入情入理,心下甚是感動。
不敢再開下玩笑,幽幽歎了口氣。
兩人相擁而眠。
翌日,四人用過酒飯,聚在一處商談治療段拂失憶之症的法子。
關關聽段拂講起安道全為他療治的經過,又聽傅洛兒和顧湄講了自己的見聞,鎖緊眉頭,一言不發。
段拂等怕打斷她的思路,不敢說話。
這一夜關關輾轉反側,半點也未曾入眠,段拂見她雙眼布滿紅絲,心下憐惜,勸慰道:
“關關,你的好意我知道了。我失憶已有一年有餘,又何必如此心急?”
關關嫣然一笑道:“待我想到了法子,自然就不急了。
“外頭氣息好得很,我要出去轉轉,你們在這裏等我罷?”
段拂見她眉梢眼角似有喜氣,不明白她葫蘆裏到底賣的甚麼藥,想要陪她同去,卻又被她推回,隻好報以溫馨一笑,任她去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關關方才回來,見到段拂等三人,神秘一笑,回到自己房中睡了。段拂三人麵麵相覷,心中納罕。
這日白天本來甚是晴朗,到得傍晚忽地變了天,刮起彌天大風來。
關關起了身,命小二將一桌酒席送到房中來,四人邊飲酒邊說話,到得定更時分,關關忽地將酒杯一推,站起身來,道:
“湄兒姊姊,傅洛兒妹妹,我要和他出去一會兒,你們先歇著罷!”
顧湄兩個滿腹疑雲,傅洛兒急道:“外頭天又冷,風又大,你們要到哪兒去?”
顧湄笑道:“是啊!關關妹妹要和他團聚,我們回避便是,又何必跑到外頭去?”
關關笑道:“你們都想錯了,我帶他有件重要事情要辦。你們放心,我不會拐了他逃跑。
“包管待會兒還你們個好端端的拂哥拂弟,連頭發絲兒也不會少了一根兒的!”
顧傅二女被他這麼一說,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耳聽關關格格嬌笑,眼見她攜了段拂的手出門,對望一眼,緩緩搖了搖頭。
段拂被關關糊裏糊塗扯了出門,迎麵一股寒風卷來,夾著地上殘餘的雪片,見到身旁的關關打個寒戰,伸出手去,將她摟得緊了些。
他自己也是一頭霧水,見關關對自己甜甜一笑,問道:
“關關,你究竟要帶我上哪兒去?”
關關笑道:“不可多問,山人到時自有分曉。你盡管隨我來罷!”
段拂無奈,攜了她手,兩人疾馳而去。關關的輕功身法得自鄧九公親傳,造詣不在段拂之下,兩人展開步伐,真如一縷輕煙相仿,轉眼便沒入了風雪之中。
這般行了大半個時辰,眼前出現一所大宅,雕梁畫棟,氣派非凡,段拂納悶道:
“這是甚麼地方?”
關關道:“別問這麼多,盡管隨我來便是。”兩人翻過高牆,到正屋的房脊上伏了焉下來。
段拂知道不能再問,卻捺不往狐疑滿腹。
關關看了出來,笑道:“我帶你來是要打一場抱不平,我得知訊息,今夜有一群強盜要來搶掠這戶人家。
“你與我在這裏等著,記著,我不說話,千萬不可莽動。”
段拂見她斬釘截鐵,胸有成竹,雖然心中愈發奇怪,但想這是俠義之事,自己分所必為,當下點了點頭。
關關見他應承,甚是喜歡,道:“走罷,咱們先下去看看。”
兩人溜下屋脊,來到一間亮著燈火的屋外,關關用手指沾上唾沫,將窗紙捅個小洞,對段拂道:“強盜來搶掠的就是他們。”
段拂悄悄向裏張去,隻見一個年輕男子正據案讀書,旁邊桌上疊著一套官服,看他舉止氣派,似乎官銜不小,身後一張小床上,一個四五歲的男孩正自熟睡。
段拂心下嘀咕,這人四品服色,那是監察禦史一流的人物,杭州府也沒有衙署人,怎會住到這裏來?
這時白影一閃,一個生相俏麗的女子手持布袍姍姍走來,給那男子披在身上,微笑道:“官人,早點歇著罷!”體貼溫柔之意,溢於言表。
那男子回頭報以溫馨一笑,道:“我不困,你與拂兒先睡罷!”
段拂大是奇怪,莫非這官兒也有一個孩兒單名叫做“拂”的?那可真是巧了。
他見這家人男的謙和有禮,女的和順美麗,自己與那孩兒又名字相同,不禁對他們大生好感。
想起關關說待會要有強盜來搶掠他們,心想:此事可不能袖手不理,待會兒說甚麼也要護得他們周全。
正在這時,關關拉了他衣襟一下。
段拂會意,兩人悄沒聲地躲在一旁,關關趴在他耳邊道:“強盜來了!”
話剛說完,宅子正門“光光”兩聲,飛了出去,門口旋風般卷進十幾條大漢,個個身材風馳電掣,黑巾蒙麵,手持兵刃,一言不發,疾速向裏麵闖來。
段拂一見,登時放心,這十幾個強盜生相雖然嚇人,武功卻極是尋常,自己一拳一腳便能將他們盡數掃倒。
這個抱不平必然是打得不費吹灰之力。
這時屋中那夫妻二人也已聽到聲響,出得屋來,朗聲喝道:
“你們是甚麼人?深夜持械,闖入平人之家,不怕王法麼?”
當頭大漢一晃手中九環刀,啞啞怪笑道:
“老爺的刀就是王法,識相的趕緊受死罷!”
身後幾個蒙麵大漢跟著怪笑起來。
那對夫妻眼見強敵環伺,雖知不能善罷,卻也無畏懼之色,自腰中拔出寶劍,與這夥蒙麵人鬥在一處。
他們二人武功也極是平平,以一敵四敵五,不數招間便岌岌可危。
另兩個蒙麵人點起鬆枝,在四處燃起火頭。
不一刻,宅院中煙火騰騰,喊聲殺聲亂作一團。
當那對夫妻轉處下風,段拂便已忍耐不住,長身欲起,卻被關關一把拉往。
關關低聲:“你答應過聽我的話的!”
段拂想想確實如此,便又伏下看了數招,這時那對夫妻腿上已中了數下,鮮血汩汩直流,段拂急道:
“再不出手,就來不及啦!你不是說要來打抱不平的麼?”
關關道:“你放心,我包你不出人命便是。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喲!”
段拂聽她說的篤定,心中略寬,站到一半的身子重又蹲下,可是場中如此凶險,又怎保得不出人命?
這時屋門一響,那適才在小床上睡熟的男孩跑了出來,一見四周刀光劍影,不由嚇得大哭起來,口中叫道:“爹爹!娘!”
段拂見此情景,哪裏還忍耐得住?
當下再也不顧對關關許下諾言,騰身欲起。
哪知身形甫動,後心“大椎穴”、“神堂穴”上忽地一麻,登時全身僵直,動彈不得。
他萬萬也想不到這個至親至愛的關關會出手暗算,又是氣苦,又是憤怒,才要喝叫,下顎“地倉”、“頰車”兩穴上又是一麻,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響。
他又急又氣,又是納悶,想不明白眼前這是怎麼一回事,隻見混戰之中,一個蒙麵大漢喝道:“小賊種,吵吵嚷嚷甚麼?惹得爺爺心煩!”
大踏步衝上前來,對那哭哭啼啼的孩子劈麵便是一刀!
那年輕人正與四名蒙麵人激鬥,見此情景,大叫一聲:
“拂兒!”竟不顧周遭四般兵刃正向自己招呼,唰的一劍,直刺那大漢要害。
那大漢猝不及防,一呆的工夫,被這一劍從前心直穿到後心,晃了幾晃,當即氣絕,可那年輕人的要害中了敵人的幾下重手,後心更被一枝蛇頭金鏢深深打中,慘呼一聲,跌倒在地,眼見不得活了。
那孩子見父親為救自己舍了性命,不由得號啕大哭,叫道:“爹爹!爹爹!”
那男子身在昏迷之中,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叫聲,睜開眼來,用盡平生氣力吐出最後四個字:“拂兒……快跑……”頭猛地一沉,就此逝去,雙目猶然圓睜。
那女子見丈夫殞命,竟然不哭不叫,揮動手中劍蕩開周遭兵刃,冷冷地道:
“讓開!我要看看我家官人!”
那些蒙麵人為她氣勢所懾,竟情不自禁地讓開一條路來。
那女子緩緩走到丈夫身邊,為他闔上眼簾,將那娃娃抱在懷中,臉上現出一種又慈愛,又決絕的神情,使人看了心為之碎。
她在那娃娃耳邊說了幾句甚麼,猛地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猛力插入自己心窩。
那娃娃撲在她的身上,大哭道:“娘!娘!你怎麼啦?你不要拂兒了麼?”
火光、刀光、劍光、橫陳的屍體、撕心裂肺的叫聲……段拂猛地大叫一聲:
“爹!娘!拂兒來了!”
他穴道原本被點,這時不知哪裏來了一股神力,竟然騰身直起,掠入場中,抓住近前的兩名蒙麵人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