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拂又道:“陸先生,煩你聯絡悟空大師。各率本派人馬鎮守後路,相機而動。我交帶下去,凡有所需,本幫弟子任憑調遣。有敢輕慢者,幫規處置!”
陸高軒答應了。眾人見他眼神如電,指揮若定,欽佩之餘,俱各凜然而遵,不敢有誤。
段拂分派已定,背轉過身來。目光明亮,自窗欞透入,映在臉上成一片金黃,段拂喃喃道:
“司徒恩,司徒水照,你欠下的債,是時候要還了……”
陝西潼關地當衝要,自古便為兵家必爭之地。武林中人亦不例外,正邪門派,黑白兩道,在此多半設有分支,林林總總,無慮千數。
潼關西大街有一處“萬花樓”,乃是此地最大最有名的妓院。
這一日天氣甚好,賓客盈門,龜奴跑上跑下,長聲吆喝,妞兒們如燕穿柳絮,花舞蜻蜒,把個老鴇笑得合不攏嘴,臉上肥肉堆作十數個大褶兒,看來今日又有一筆白花花命銀子好賺。
驀地裏喧聲齊止,堂上堂下客人俱各停杯不飲,好似看到了甚麼怪物一般。
靜了一刻,幾個膽小的姑娘忽地尖聲叫起來,撒腿便跑,刹那間桌翻凳倒,驚呼四起,亂作一團。
老鴇正在樓上一間房中應酬,聽見攪亂之聲,心知有異,賠笑道:
“大爺,您先坐會兒,我出去看看。”
還沒走出幾步,隻聽一個公鴨嗓子大聲叫道:“直娘賊!沒見過活人麼?叫嚷甚麼?誰再敢動一動,惹得大爺火上來,將你他媽的這座臭院子一把火饒了!”
接著又是一連片的慘叫驚呼,人體碰撞之聲,想是有人已著了幾下好的。
那老鴇在這處地頭上已混了數十年,黑白兩道給她幾分麵子,達官貴人亦有所交接,官府處更有靠山,耳中聽得,心中不由大怒,暗道:
這是哪一路不長眼睛的王八蛋,居然敢到老娘的地頭來踢場子?
莫非是嫌自己狗命太長了不成?
剛走到樓梯口,眼前驀地一花,已多了兩個人。
前麵這個豹頭環眼、虯髯滿腮,生相粗莽已極,卻頭戴烏紗,身穿大紅蟒袍,足底蹬著對朝靴,活脫脫是年畫上走下來的鍾馗。
那老鴇在風月場中打滾過來,甚麼樣的人沒見過,但生得這般醜陋之人卻做夢也沒想過,一瞥之下,心頭不由突突亂跳。
不過跟後邊那個相比,這個已算得是英俊體麵,大有人樣子的了。
後邊那人左半四方大臉,濃眉闊目,直是個凜凜男兒,右半卻眉細口小,麵龐姣若桃花,正是個嫵媚女子,衣著也是一邊一半兒,截然不同,他整個兒人就像是硬生生用兩個半邊兒拚起來的一般。
老鴇見了前頭那人還隻是害怕,見了這人不由得厲叫一聲,雙腿一軟,從樓梯上直栽下去。
滾到一半,那麵若判官之人倏地出手,已將她一個笨重身軀綽住,齜牙笑道:
“大爺要嫖院子,你這兒有沒有大同府的姑娘,都給我叫出來罷!”
老鴇本就魂不附體,待見他一張猛惡嘴臉距離自己隻有數寸之遙,更加臉色發青,嘴唇發抖,可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那人等得不耐煩起來,嗔目喝道:“大爺跟你說話,怎不回答?”
他一手仍揪住老鴇衣領,另一手虛劈出去,離他較近的一個龜奴被掌風所擊,飛出數尺,“嗒”的一聲落在地上,口鼻溢血,抽搐幾下,就此氣絕。
老鴇大驚,不知哪裏來的一股神力,忽地衝口道:“有,有,我這就找去!”
這人鬆開手,任老鴇從樓梯上直滾下去,與身後那半男半女的怪人相視大笑。
老鴇顧不得頭臉磕破,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向外直衝,恰與一個外麵急匆匆跑進的人撞個滿懷。
那人大怒,伸出簸箕般的巨掌,照準老鴇的肥臉上便是一擊,老鴇哼也沒哼聲,已然暈死過去。
那不男不女的怪人見狀不怒,尖聲喝道:“你幹甚麼?沒聽見我和三爺要嫖院麼?打死了她,你給我找姑娘去?”
他在樓梯上說話,但聲音卻似忽東忽西,從很遠的不同地方傳來一般,刺得人耳鼓生疼,極是難受。
闖進那人嚇了一跳,撲通跪倒稟道:“二……二二……二爺恕罪,大爺來了,命我火速請你和三……三爺回去。”
那怪人雙眉一立,道:“哦?他來了?怎不早說?”
也不見他怎樣縱身作勢,抬腿虛踢,地下那人騰地翻個筋鬥,撞斷了三顆牙齒。
那怪人嘿嘿一笑,轉頭道:“老三,咱們回去罷!”
那判官模樣的人氣哼哼地道:“他奶奶的,早不來晚不來,偏趕在老子有事時來……”
口中嘟嚷,卻已舉步下樓。
那半男半女的怪人見報訊那人兀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伸手拍拍他肩膀,道:
“別裝死啦!起來跟我回去!”
那人大喜過望,連連稱謝,擦了擦頭上冷汗,隨後跟出。
這兩個怪人便是南宮適與鍾馗了。他們本來一個在西,一個在南,一月之前接到尹似村飛鴿傳書,說道司徒水照疑心他們意圖叛府自立,囑咐他們多加小心。
兩人與司徒水照本有齟齬,聞說此事,又是氣憤,又是苦惱,鍾馗便即動身趕到南宮適的大本營——潼關來商議對策。
這兩人生性狠辣,可都沒甚麼頭腦,商議甚久,都沒一點頭緒。
這日來到妓院亂打,多半也是心情鬱結之故,本想圖個快樂,卻又被尹似村打斷。
南宮適在潼關勢力極大,住在一處豪宅之中,雕梁畫棟,宅第如雲,氣派非凡。
兩人穿過三道門,老遠便見尹似村在中堂椅上坐定,兩人快步上前施禮道:
“大哥何事駕臨?”
尹似村雙拳虛抱一抱,冷笑道:“二位賢弟好興致,居然將眼皮底下的大事視若等閑,卻去青樓瓦舍好耍子!”
鍾馗瞪起銅鈴般雙眼,大聲道:“甚麼狗屁大事?他奶奶的,老子為司徒水照拚死拚活,他狗娘養的居然疑心咱們作反!
“逼得老子急了,就真作反又能怎樣,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尹似村臉色一沉,叱道:“老三,我還是你大哥不是?這般吵吵嚷嚷,罵罵咧咧的,成何體統?有話慢慢講麼,這算甚麼?”
鍾馗見尹似村發怒,一時還真不敢惹他,呼呼喘氣,垂頭不語。
南宮適見勢頭不太好,趕忙上前來打圓場,道:“大哥息怒,老三他也是性子太急,說話失了分寸。
“不過這件事怪不得他,司徒水照也是做得太絕了!唉!自打知道了此事,我也是憋著一肚子火兒!”
尹似村道:“你們也別太過惱火了,須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過府主手中有一份名單,說是你們兩個屬下三十五門派幫會的盟約名單,不知有無此事?”
鍾馗道:“這份名單倒是真有,不過……不過……”
他手中確有一份屬下幫派投順司徒水照的名單,不過這人頭腦不好,還沒問出這與謀反之事有甚關係,尹似村已截口道:
“既然真有,此事可就不大好辦了。你們還是及早有個準備為是。”
南宮適和鍾馗被他一說,都是心中慌亂,司徒水照心地之狠,手段之辣,武功之高,他們都是親身領教的。
雖說心中早懷不滿,若要真的當麵鑼、對麵鼓地敲將起來,卻也不易。
南宮適心計稍多,拱手道:“大哥,我們雖無勝算,但司徒水照迫人太甚,那也隻好反了,總勝於眼睜睜地坐以待斃,但不知大哥你意下如何?
“若是大哥肯與我們一道,咱們三人聯手,司徒水照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尹似村微笑道:“此事還須從長計議,雖然你我兄弟情深,不過府主一向待我等不薄……”
他話未說完,鍾馗已然怒道:“操他奶奶的,誰說司徒水照待我們不薄?咱們這些年受他的鳥氣還不夠麼?我恨不得這就揪他出來,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尹似村臉色一變,還未開言,一個聲音接口道:
“好!好!罵得好!鍾老三快人快語,我佩服你得緊哪!”
聲音入耳,南宮適與鍾馗登即麵色慘然,鍾馗顫聲道:“誰?是誰說話?”
那聲音冷冷一笑:“鍾老三,莫要裝蒜了。我的聲音你還聽不出來麼?”
人隨聲轉,從屏風後麵繞了出來,矮矮胖胖,麵帶笑容,和氣之極,南宮適與鍾馗見了他,卻不禁瞳孔收縮,渾身肉顫,此人非他,正是適才商議要擰下他腦袋來的羅天府主——司徒水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