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琴心死了……”
“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這隻能怪她命該如此。”
“隻要琴心不死,我寧願做一個不守諾言的人。”昏淡的燈影裏,花含香的臉神堅毅而落寞,無盡的憂傷仿佛就寫在他的臉上!
從他的憂傷裏可以看出,琴心在他心裏至今仍占據著多麼重要的位置……
曲眉若有所思,道:“琴心死了,所以你才退出江湖?”
花含香默然道:“當時我根本沒想過要退出江湖……”
“那你……”
“我隻想死。”
曲眉有些吃驚:“你也有這麼絕望的時候?”
花含香道:“我也是一個人。”
然後道:“我想在煙花樓看一次日出,然後把生命交給大海。”
頓了頓,歎道:“是你讓我覺得,琴心並沒有死……”
曲眉不解道:“琴心沒死,你就應該快樂地活著,你何必又要退出江湖?”
花含香淡淡道:“我想忘記她。”
“忘記琴心?”
“是的。”花含香道:“我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想忘記她,因為我知道,虛幻的快樂總有一天會變成致命的傷痛。”
“現在你已經忘了琴心?”
“沒有。”花含香道:“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忘記她,在我心裏,她永遠不可能消失……而且,在我竭力想忘記她的這些年,我活得並不快樂……”
“所以你又重出江湖?”
“我要找回自己的快樂。”
“找到了?”
“找到了。”花含香笑了起來,道:“當我麵對邪惡,想起琴心曾教我絕不向惡勢力低頭,我就會擁有力量,而當我身處險境,想到琴心在心裏為我祝福,我又會充滿自信和無比的快樂……”
曲眉仿佛也被他感染了,她的臉上也出現了笑容,可是,她的笑很快變成了苦笑,嘎聲道:“花侯爺,你不告訴我真相,是不是怕我傷心?”
“什麼真相?”
“刀尊殺了清歡……”
“不,那不是真相。”花含香搖頭道:“這個世界到處都有欺騙和陷阱,看到的和聽到的並不一定就是真的,現在,連刀尊是什麼人也還不知道,怎麼可以相信他的話?”
說到這裏,花含香忽然聲音一變,沉聲道:“什麼人?出來吧!”
話音落處,一人從黑暗中飄出,赫然竟是謝醉!
“謝兄弟,是你!”
曲眉陡見謝醉,以為他去而複返,回來共同對付刀尊。
可是謝醉並不答話,左掌一揮,朝曲眉一刀切去!
這一變化任何人也想不到!
曲眉大驚失色——
謝醉的掌刀快而無聲,她根本無法躲避!
幾乎同時,另有一篷刀光,當空罩下!
這篷刀光實在太驚人——
燈籠裏的燈光也為之一暗!
仿佛燈光也被刀光攝走!
如此驚人的一刀,天下有幾人能砍出?
刀光裏,更有一枚暗器,鬼魅般射出!
謝醉的掌刀劈出,花含香想也不想,便要飄身替曲眉擋一刀,他絕不會讓謝醉殺了曲眉!
可是,那蓬刀光和暗器,就在花含香和曲眉之間,隻要花含香一動,就會變作刀下之鬼!
出刀者是誰?
用意何在——
想阻止花含香救曲眉?
還是算準花含香絕不會不顧曲眉,這一刀,意在取花含香性命?
出刀者真是用心良苦!
然而,出刀者的心計還是落空了——
花含香站著並沒有動。
謝醉也沒有殺了曲眉。
謝醉的掌刀,砍在了另一把刀上。
那是一把短刀。
長不足尺。
刀鋒閃爍。
這是一把鬼刀。
鬼刀在白飛揚的手中。
白飛揚竟然也在煙花樓!
他擋了謝醉一刀,那枚本用來對付花含香的暗器徑奔謝醉胸口!
謝醉也被這突變驚呆,眼看就要喪身暗器,伸過來兩個手指,不偏不倚,將暗器接住——
接暗器的,卻是花含香。
誰也沒看清,花含香是如何移動身體的。
那枚暗器,原是小小的牙簽!
謝醉出刀,暗器和刀光閃現,白飛揚鬼刀攔截掌刀,花含香飄身接暗器,駭人的刀光落空……這些變化在瞬間出現,又在瞬間結束,燈影裏多了一個人,一個白衫人。
白衫人、謝醉、花含香、白飛揚、曲眉五個人同時愕住了!
五個人中有四人同時說了一句話:
謝醉說:“大哥,你不該騙我……”
白飛揚說:“謝大哥,你真傻!”
花含香道:“原來你就是刀尊!”
曲眉驚喜道:“清歡,你真的沒死!”
白衫人果然就是山清歡!
山清歡沒有說話,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的刀和暗器會落空!
他已經算準,剛才一刀,絕對不會再落空,所以,他一刀既出,便無需以背對人,可是……他喃喃道:“花含香,你為什麼不去救曲眉,難道你忍心看著曲眉死去?”
曲眉乍見山清歡,心內狂喜,別的根本不去想,激動道:
“清歡,你終於回來!”一邊叫一邊奔過去。
“站住!別過來!過來我殺了你!”
山清歡大吼一聲。
曲眉見山清歡突然發怒,臉色蒼白,不由僵住,口中道:“清歡,你……”
山清歡仍舊對花含香道:“花含香,你說,為什麼不救曲眉!”
花含香沒有回答,白飛揚這時說道:“謝大哥,你真蠢,你怎麼可以聽信你大哥的話,他是要你去送死的!”謝醉苦笑不語。
白飛揚接下去道:“就算你能殺了她,也絕躲不過花劍侯,花劍侯沒有劍也能殺了你!”
謝醉忽道:“白兄弟,我知道……”
白飛揚驚道:“知道你還這樣做!”
“我的命是大哥救的,為了大哥完成心願,我死算什麼。”
謝醉苦笑道:“我說過,為了朋友,我可以舍棄性命。”
白飛揚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怎麼可以輕易去死!”
謝醉不敢看白飛揚,道:“白兄弟,我一開始就騙你,你還當我是朋友?”
“你知道你大哥騙你,你不也照樣出刀?”白飛揚道。
謝醉抬頭,這才道:“白兄弟,你怎麼在這裏?”
花含香道:“謝大俠,其實,白兄弟比你先到,我知道你殺不了曲眉。”
原來,他早已知道黑暗中有人埋伏!
他這樣說,其實已經回答了山清歡的問題。
山清歡的臉由白轉青,盯著白飛揚,冷冷道:
“你為什麼要救曲眉?
“你不是一直想殺了花含香,為何還要幫他的忙?”
白飛揚露出不屑的神色道:“你們在江邊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山清歡和謝醉同時道:“原來那個人是你。”
倆人說的是同一句話,可心情卻不相同,山清歡絕望道:
“那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一切?”
白飛揚淡然道:“事實終歸是事實,無論你做什麼,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如果我是你,在臨死之前一定把真相都說出來。”
山清歡冷笑道:“白飛揚,你不要口出狂言,就算是你師父鬼刀王,也殺不了我!”
白飛揚道:“我師父當然不會殺你這種人,我也不一定是你的對手,不過,你做了這麼多的壞事,還有臉活在世上嗎?”
“你!”
山清歡的手握住刀柄,手背的青筋暴突!這是一把驚魂奪魄的刀,他的驚魂一刀,絕不比白飛揚的鬼刀遜色!
驚魂刀就掛在他的腰上,誰也不知道,驚魂刀一現,死的人是山清歡還是白飛揚!
可驚魂刀並沒出現。山清歡與白飛揚足足對視了一盞茶時間,他終於平靜下來,轉臉對著曲眉,柔聲道:“曲眉,你想知道我這些年來瞞著你做了些什麼嗎?”
曲眉搖頭道:“不,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山清歡道:“你一定要知道。”
於是便將真相緩緩說出……原來,十五年前花含香從煙花樓離去後,山清歡就開始了一個極為秘密的殺人計劃。
“為實施這個計劃,他扮演了那個神秘而無所不能的刀尊,他知道憑自己的武功不一定是花含香的對手。
“便幕後操縱組織了千朵門,收買江湖上的邪惡勢力,又以卑鄙的手段迫百毒穀主上官無垠就範……他所做的一切隻為有朝一日殺掉花含香……”
曲眉對丈夫一生癡心,她再次被驚呆了,喃喃道:“清歡……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山清歡此時顯得無比溫柔,他動情道:“曲眉,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麼?我可以失去一切,卻不能失去你……你知道麼?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
曲眉茫然道:“清歡,我是你的妻子,我永遠都屬於你的……況且,我們還有彎兒,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相信自己。”
山清歡靜靜道:“煙花樓的驚魂刀雖然在江湖上無人不知,可是始終不及名滿江湖的花劍侯,我擔心你會棄我而去。”
他停頓了一會,又道:“自從花侯爺離開煙花樓,你就十分喜歡他留下來的那隻火翎鳥,那些年我是在不安和恐懼中度過的,怕哪一天你忽然在火翎鳥的引路下去找花侯爺……
“你也許不知道,火翎鳥是被我用內力震死的,我實在無法忍受,火翎鳥活著便是我的最大威脅……”
“原來是你殺了火翎鳥……那隻是一隻可愛的小鳥。”曲眉悲傷道。
“在你看來是一隻鳥,在我眼裏,它就是花侯爺的化身。”
山清歡並不隱瞞道:“在我震死火翎鳥的瞬間,也曾後悔過,可是,當我看到你在江邊為火翎鳥築了漂亮的墳墓,我的後悔便沒有了,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在你心裏,一定有了他……我一氣之下,就到蘇州的一家叫做粉塵疊翠的青樓裏混了二十多天,在那裏,我收買了小疊……”
花含香忍不住道:“山清歡,無論你想怎樣對付我都沒關係,可你還有良心嗎?”
“從蘇州回家的路上,我也自責過,不過,這種自責之心很快就沒有了。”
“為什麼?”
“回家之後,為了試探我在曲眉心目中的位置,睡覺時故意說出了小疊的乳名,那是一個任何人一聽就能明白是女孩子的名字……
“我知道曲眉已經聽到了,如果她那時痛不欲生,跟我大吵大鬧,我或許就會反省,會中止我的殺人計劃……
“可是曲眉居然無動於衷,而且待我似乎比以前還要好……所以,我斷定曲眉肯定心裏有另外的男人……”
曲眉幽幽道:“清歡,難道你真的不了解我的心?
“在你麵前,我根本無法控製自己,就算你把那個女人帶回家,我也無法恨你……你已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曲眉,男人的心其實也很脆弱的,為了保護脆弱的心,有時會不擇手段。”
山清歡道:“這十五年來,我又是煙花樓主,又是刀尊,又要操縱千朵門,又不能讓百毒穀主脫離我的控製,我實在太累,我想結束這無窮無盡的折磨。
“所以,我就對你說跟刀尊去決鬥,然後叫早已被我收買的天府五煞星送信煙花樓……”
花含香道:“要怎樣才算結束折磨?”
山清歡注視著他,道:“隻有你死了,我才會徹底安心。”
花含香疑惑道:“我已經退出江湖多年,能找到我的火翎鳥也死了,你根本無需擔心……”
“這我知道,就算曲眉對你有意,也不可能找到你,可是……”
山清歡道:“你卻隨時都能找到曲眉,而且,這個世上,隻要你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攔……要是你忽然有一天又出現在煙花樓,這是我死也不願看到的。”
花含香搖頭道:“山清歡,你太小看我了。”
山清歡臉呈痛苦,道:“不,我沒有小看你,盡管你退出江湖,我仍感到無比的壓力,這種壓力差點令我崩潰。
“一方麵,我絕不能讓你奪走曲眉;另一方麵,我又想知道在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曲眉……
“我知道九叔每年年末都會到江湖上走一趟,於是我故意將天府五煞星要煙花樓以刀譜換人的消息傳給九叔……要是你得知這個消息也無動於衷,我也許又會心安了……可你……”
“我之所以重出江湖,替煙花樓赴劍門關之約,是因為我知道曲眉不能沒有你。”
“你重出江湖,就是對我挑戰,我一定要殺了你。”山清歡又握住了刀柄,但聲音未變:“無論用什麼手段,無論花多少代價,我都要殺了你!”
“世上有些事就這麼奇怪,如果你堂堂正正向我挑戰,也許你早就殺了我,而像這樣,機關算盡,仍舊殺不了我。”
花含香說著輕歎一聲,接道:“其實,三天前我就猜到你沒死,而且你就是神秘的刀尊。”
山清歡呆了呆,道:“你怎麼知道的?”
“第一天夜裏,你殺了龍少俠,我就有所懷疑。”
“你懷疑他是我殺的?”
“人已經死了,是誰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死的。”
花含香道:“要知道,我就住在龍少俠的隔壁,那一夜,我根本沒聽到他的房間裏有響動……如果我白天沒有領教過他的冰雪之劍。
“有人無聲無息死去我一點不會覺得奇怪,可是,以他的武功,天下絕沒有人殺了他又不讓他出聲,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受到攻擊時中了毒,這種毒令他功力盡失。”
花含香緩緩道:“龍少俠的死隻令我想到有人殺他時用了毒,殺手可能是一個使毒高手……第二天,你又殺了丐幫畢舵主及另兩位好手,我就想到,這個殺手就是煙花樓主。”
“為什麼?”
“因為,事發次日我仔細詢問過跟畢舵主同住一室的其他幫中兄弟,其中一人透露,跟他同睡一床的那個死者睡覺時有一個習慣。
“上了床就要麵朝牆壁……既然是麵朝牆壁,殺手的致命牙簽根本不可能從他的咽喉射入!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隻有一個:死者在死前也是先遭到過暗算,而同室住著這麼多高手,要暗算其中的三個,無非是用毒使所有人都失去知覺。
“這種毒非常奇特,中毒者不僅可以在既定的時間內醒來,而且絕對沒有異常……天下誰會有如此神奇的毒藥,我馬上想到了令百毒穀主也乖乖聽命的自稱是刀尊的白衫人……”
“我已經死於刀尊之手,你為何還會想到我?”
“我說過,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欺騙和陷阱,我怎會相信一個連真麵目也不敢示人者的的話?”
花含香淡淡道:“不過,破綻還是你自己留下的。”
“我留下了破綻?”
“對。”花含香道:“你該記得,那天夜裏煙花樓燈火全熄,所有人都在黑暗的房間裏屏息靜坐……那一夜,我一直守在煙花樓外麵,根本沒有人從外麵進去過,也沒有人出來……
“就是說,殺手一直躲在煙花樓裏……這個人不僅是使毒高手,又是武功刀法極高,而且對煙花樓了如指掌,他知道躲在什麼地方沒有人能找到……這個人會是誰呢?”
花含香微微道:“如果你是我,相信也猜出這個人一定是煙花樓主山清歡,山清歡就是刀尊狂風無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