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路邊十字架(1 / 3)

作者的話

這部小說的一個主題是將“虛擬世界”——網絡生活——同真實世界之間的界限模糊掉。如果在隨後的書頁中遇到一個網址,你不妨把它鍵入搜索引擎,看看它會把你帶到哪裏去。那些網站裏的內容並不一定是欣賞這部小說所需要的,不過你會找到幫助你解開謎團的額外線索。你所發現的東西可能隻是讓你感興趣——或者幹擾你的思路。

互聯網及其對匿名的推崇為那些口無遮攔、想談論誰就談論誰的人提供了一個免疫保護層。從這個意義上講,很難再想得出還有什麼其他方式對自由言論理念的濫用在道德上更為扭曲的了。

——摘自理查德·伯恩斯坦發表於《紐約時報》的文章

星期一

第一章

放的不是地方。

美國1號公路蒙特雷路段上,一輛維多利亞皇冠警車以中等速度向南行駛著。駕駛者是一名年輕的加州公路巡警隊巡警,他戴著一頂鴨舌帽,蓋住了又短又硬的黃頭發。此時,他透過汽車擋風玻璃向兩邊瞥了一眼。右邊是沙丘,左邊是未成規模的商業延伸地帶。

有東西放的不是地方。是什麼呢?

下午5點,巡視結束後他驅車回家,同時觀察著路況。這名巡警在此路段不會開很多罰單,他把這個任務讓給了縣警官去做——這是職業性的禮讓——但如果心情不好的話也會偶爾抓個開德國車或意大利車的人。他每天這個時候回家都走這條路,所以對此非常熟悉。

就是那裏……就是那東西。它很顯眼,前麵四分之一英裏地方的路邊,一座沙丘的腳下,這些沙丘擋住了蒙特雷海灣的景致。

會是什麼東西呢?

他打開警示燈——這是執勤規範——把車停靠在右邊的路肩上。停車的時候,他把福特車的引擎蓋偏左朝向主車道方向。這樣,如果發生追尾的話汽車就不會撞向他。他從車裏鑽出來。那東西高約18英寸,是用兩根折斷的黑色樹枝交叉捆在一起的十字架,捆線像是花店用的那種。十字架下方有一束暗紅色的玫瑰,一張圓形硬紙板插在中間,上麵用藍色墨水寫著車禍發生的日期,前後都沒有名字。

官方並不鼓勵這類祭奠車禍死亡者的方式,因為偶爾會有人在插十字架、擺放花束或填充動物玩具時被撞傷,甚至被撞死。

一般來講,這些祭奠品都比較雅致,代表著傷痛之心。而這一個卻有些怪異。

更奇怪的是,他不記得這一路段發生過什麼車禍。實際上,這裏是1號公路在加州最安全的路段。卡梅爾以南的路麵變得如同障礙賽車道,幾周前的一起慘烈車禍就發生在那裏:兩個從畢業聚會上回來的女孩死於翻車。而這裏,公路單向有三股車道,並且幾乎是筆直的,隻是在穿越古老的歐德堡時才偶爾有幾個和緩的彎道。現在那裏是當地的購物區,還有一所學院。

巡警想把十字架挪開,但是哀悼者會回來再放一個,他們的生命又將受到威脅。最好還是別管它。出於好奇,他要和上午執勤的巡警隊長核實一下,以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走回警車,將帽子扔到座位上,抓了一下平頭,隨後把車開回主車道,不再想什麼路邊的事故了。他想著妻子會準備什麼樣的晚餐,晚餐後還要帶孩子們去遊泳。

他的弟弟什麼時候來城裏呢?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框,皺起了眉頭。有沒有搞錯?他又看了一眼手機確認時間,沒錯,今天是6月25日。

這就奇怪了。放置路邊十字架的那個人肯定是搞錯了。他記得粗糙地寫在硬紙板上的日期是6月26日,星期二,是明天。

也許放置紀念物的那個不幸的哀悼者在過度悲傷中寫錯了日期。

此後,那個怪誕十字架的畫麵漸漸退去,雖然沒有完全消失。巡警沿公路開車回家時變得更加小心了。

星期二

第二章

昏暗的燈光——淡綠色的鬼魅光線——搖曳著,隻差那麼一點兒她就能夠得著。

她要是能夠著就好了。

要是夠得著那鬼魅她就可以脫離險境了。

她的四肢被密封膠帶捆綁著。汽車後備箱的黑暗中飄移著一絲光線,在她的腳上方逗弄似的搖曳著。

一個鬼魅……

另一塊膠帶粘在她的嘴巴上,她用鼻子吸入汙濁的空氣,並且還要悠著點吸,仿佛她的凱美瑞轎車的後備箱隻裝了那麼多空氣。

汽車駛過坑窪處發出砰的一聲,把人顛得很疼。她短促而又沉悶地叫了一聲。

偶爾會有其他微弱的光線透進來:刹車燈和轉向指示燈的暗淡紅光。沒有從外麵進來的光線;時間接近淩晨1點鍾。

那個發光的鬼魅來回搖晃著。那是後備箱緊急開啟拉索:可以在黑暗中發光,上麵還飾有一個人從汽車中逃離的漫畫形象。

但她的腳還是差那麼一點點夠不到。

塔米·福斯特強忍著不再哭下去。在俱樂部黑漆漆的停車場,那個攻擊者從她的後麵趕上來,把膠帶猛地貼在她的嘴上,又將她的手捆在背後,把她推搡進後備箱裏,還把她的腳綁起來。從那時起她就開始啜泣。

這個17歲的姑娘嚇得身子僵直著,心裏想:他不想讓我看見他。他不想把我殺死。

他隻是想嚇唬嚇唬我。

她觀察了一下後備箱,看到了那個晃來晃去的鬼魅。她想用腳把它勾住,但那東西還是從雙腳間滑了出去。塔米身形健美,常踢足球,還參加過拉拉隊。但由於角度別扭,她隻能把雙腳舉幾秒鍾。

那個鬼魅又沒有夠著。每走過1碼,她都越加絕望。塔米·福斯特又開始哭起來。

不要哭,不要哭!你的鼻子會塞住的,你會窒息的。

她強迫自己停止哭泣。

她應該在午夜時分回家。她媽媽會想她的——如果她沒有喝醉躺在沙發上,跟最新的男朋友就某個問題糾纏的話。

妹妹也會想她的,如果這女孩不在上網或是打電話的話。但她肯定做著其中一件事。

咣當。

跟先前發出的聲音一樣:像是放置在後座上的什麼東西發出的碰撞聲。

她想起了看過的恐怖片。可怖的、惡心的恐怖片。不是折磨就是謀殺,還使用工具。

別再想這些了。塔米把神定在綠色鬼魅上,後備箱緊急開啟拉索仍在搖曳。

又聽到新的聲音。是大海。

最後他們停了下來,他給發動機熄了火。

燈滅了。

他在駕駛座上移動身體,汽車搖晃著。他在做什麼?現在她聽見附近的海豹粗嘎的叫聲。他們來到了海邊,晚上這裏沒有人。

汽車的一扇門打開又關上。第二扇門也打開了。後座上傳來了金屬的碰撞聲。

折磨……工具。

門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

塔米·福斯特一下子崩潰了。她難以控製地嗚咽起來,極力吸進更多汙濁的空氣。“不,求求你,求求你!”她哭喊道,盡管聲音透過膠帶滲出之後變成了一種呻吟。

塔米一麵開始默念著她能記住的所有禱告詞,一麵等待著後備箱彈開。

大海咆哮著。海豹叫囂著。

她就要死了。

“媽媽。”

可是,接著卻什麼也沒有發生。

後備箱沒有彈開,車門也沒有再打開。她也沒有聽見走過來的腳步聲。3分鍾後她控製住了哭聲。恐懼感逐漸減輕。

5分鍾過去了,他還沒有打開後備箱。

10分鍾。

塔米發出了一聲模糊而又瘋狂的大笑。

隻是嚇唬人而已。他不會殺她,也不會強奸她。隻不過是玩笑而已。

她被膠帶封住的嘴其實在笑,車搖晃著,從沒有這麼輕微的搖晃。她收住笑。這輛凱美瑞又搖晃起來,一種前後推拉式的輕柔的搖晃,盡管比第一次要強烈。隻聽見撲通一聲,她打了個寒噤。塔米意識到一個海浪撞上了汽車頭部。

哦,我的上帝,不!他把汽車丟棄在了海灘上,讓漲潮的海水灌進來!

汽車陷進了沙子裏,海水正在吞沒輪胎。

不!她最怕的就是被淹死,而且是禁閉在這樣狹窄的空間裏被淹死……真是完全沒有想到。塔米開始用腳踢後備箱蓋。

當然沒有人會聽到,除了那些海豹。

海水強烈地衝擊著車身。

那個鬼魅……

隻有夠著後備箱緊急開啟拉索她才能獲救。她踢掉鞋子,又試了一下。她的頭用力頂著地毯,絕望地抬起腳去夠閃光的拉索。她用腳夾住拉索,使勁地夾,腹部的肌肉在顫抖。

快點!

她雙腿夾緊,那個鬼魅終於鬆了下來。

叮的一聲。

好的!成功了!

不過隨後她又恐懼地呻吟起來,拉索被她的雙腳拉動了,可是後備箱卻沒有打開。她盯著身旁的綠色鬼魅。他肯定是把電線掐斷了!是在把她扔進後備箱後掐斷的。緊急開啟拉索在孔眼中擺動著,不再與鎖鏈相連。

她落入了陷阱中。

有人沒有,求求你,塔米又開始祈禱。向上帝,向路過的人,甚至向綁架她的人祈禱,他或許也會多多少少可憐她的。

但是隻有開始滲進後備箱的海水發出麻木的汩汩聲作為回應。

半島花園旅館坐落於68號公路附近的幽深處——這條有年份的公路有20英裏長,路兩旁別有景致,是“蒙特雷縣的萬花筒”。這條路蜿蜒曲折,向西從多種族聚居的“色拉碗”——薩利納斯,繞過鬱鬱蔥蔥的天堂草原、簡短的拉古那·賽卡汽車賽道、公司的辦公樓,接著是灰塵彌漫的蒙特雷,還有長滿鬆樹和鐵杉的太平洋沿岸樹叢帶。最後,這條迷宮般的公路把那些一心想征服它的人拋在了富有傳奇色彩的17英裏黃金海岸上——這裏是有錢人享受生活的地方。

“不錯。”邁克爾·奧尼爾對凱瑟琳·丹斯說道。他們從車裏鑽了出來。

透過灰色鏡框的窄邊眼鏡,丹斯審視著具有西班牙風格的裝飾華麗的主樓,還有旁邊的6座建築。這家旅館盡管門麵有些破舊,塵土斑斑,但還算氣派。“不錯,我喜歡。”

他們站著,審視著這家可以遠眺太平洋的旅館。丹斯是位身勢學專家,對身體語言很在行。她試圖從奧尼爾身上解讀出什麼。這位蒙特雷縣警察局調查科科長不太好分析。他很壯實,40多歲,頭發黑白相間,人很隨和,跟不熟悉的人他不會囉嗦。即使跟熟悉的人講起話來也沒有太多的手勢和表情。從身體語言上來說,他不會表現出很多東西。

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依然能夠讀出他心裏一點兒也不緊張,盡管他們來這裏有特別的用意。

而她卻有些緊張。

凱瑟琳·丹斯是位30多歲的苗條女人。今天她的金黃色頭發編成了法式辮子,羽毛似的尾端用亮藍色的絲帶紮著。這絲帶是女兒早上給她選的,精心地係成了一個蝴蝶結。丹斯穿著帶褶襇的黑色長裙,搭配著套在白色襯衫上的夾克。黑腰靴子的跟有2英寸高——這雙靴子她已經喜歡幾個月了,但是一直克製住不買,直到打折時才買到手。

奧尼爾穿著他三四件常規搭配套裝中的一種:絲光黃斜紋外套,裏麵是粉藍色襯衫,沒有係領帶。他的夾克是深藍色的,有著淡色格子圖案的那種。

門童是位和顏悅色的意大利裔人。他打量他們的表情似乎在說:你們真像般配的一對。“歡迎光臨。希望你們下榻愉快。”他為他們開門。

丹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奧尼爾。他們穿過微風吹過的門廳,向前台走去。

他們從主樓開始穿過旅館的建築群,左拐右拐去尋找那個房間。

“絕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奧尼爾對她說。

丹斯淡淡地笑了笑。發覺自己的眼睛不時地掃向門和窗戶,她感覺很有趣。這是一種身體反應,表明這人下意識地在想如何逃避——也就是說,這人正在感覺到有壓力。

“瞧。”她說道,用手指向另外一個遊泳池。這個地方似乎有4個。

“像成人玩的迪斯尼樂園。我聽說過有很多搖滾樂手住在這裏。”

“真的嗎?”她皺皺眉頭。

“有什麼不對嗎?”

“隻是有這麼一說而已。吸了毒然後把電視機和家具扔到窗外去並不好玩。”

“這裏是卡梅爾,”奧尼爾提醒道,“他們來這裏幹的最瘋狂的事情是把可回收的東西扔進垃圾堆裏。”

丹斯本想回應一句,但最後還是沒有吱聲。這種打趣讓她感到更加緊張。

她在一棵棕櫚樹旁停下,棕櫚葉長得像尖利的武器,“我們這是在哪裏?”

警官看了看一張紙條,找了找方向,朝後麵的一幢樓指去,“那裏。”

奧尼爾和丹斯在門外停下。他籲了一口氣,挑起眉毛,“我猜就是這間。”

丹斯笑了起來,“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警官敲門。

片刻後門開了。出現在麵前的是一位瘦瘦的男人,50多歲的樣子,下身穿一條深色的寬鬆長褲,上身穿一件白色襯衫,打著條紋領帶。

“邁克爾、凱瑟琳,來得真準時,快進來。”

厄恩斯特·西博爾德點頭示意他們進來。他是洛杉磯縣的職業地方檢察官。房間裏一名法庭記者坐在三條腿支撐的口述記錄機旁。另外一個女人起身跟新來的兩位客人打招呼。西博爾德介紹說她是他的助手,來自洛杉磯。

這個月的早些時候丹斯和奧尼爾辦了一起發生在蒙特雷的案子。獲罪的丹尼爾·佩爾從監獄裏逃出來,這名邪教領袖和殺手仍然藏匿在半島上,伺機尋找更多的受害人。其中一名涉及該案的人到最後被發現又牽涉到另一起案子。

丹斯下定決心要讓這名重刑犯歸案。但是有很多壓力阻礙這個案子辦下去——這些壓力來自一些很有勢力的組織。雖然蒙特雷的檢察官拒絕辦這起案子,可是丹斯不會因為有人說“不”就輕易放過。她和奧尼爾聽說這名重刑犯以前曾經犯過命案——是在洛杉磯。地方檢察官西博爾德一直和丹斯的工作單位——加利福尼亞調查局——合作,跟丹斯也成了朋友,於是同意在洛杉磯起訴。

不過包括丹斯和奧尼爾在內的幾名證人都是在蒙特雷地區,西博爾德這一天就來到了這裏記錄證詞。他們會麵之所以要在秘密中進行是因為這名重刑犯眼線多、惡名響。實際上,當下他們甚至沒有使用凶手的真實名字。案子在內部被稱作人民公敵J.多伊。

他們坐下來後,西博爾德便說:“我們可能遇到了麻煩,我要告訴你們。”

丹斯早先預料到的窩心的情況——案子會因出現差錯而偏離方向——又回來了。

檢察官繼續說道:“基於豁免權,辯方提出放棄的動議。說實話,我無法告訴你們案子的勝算有多大。聽證會安排在後天。”

丹斯閉上眼睛,“不行。”在她旁邊的奧尼爾氣憤地籲了一口氣。

這件工作的一切……

如果他逃脫了,丹斯想到……但她接著又意識到隻有這樣才能接上這句話:如果他逃脫了,我就輸了。

她感到下巴在顫抖。

但是西博爾德說:“我的團隊在收集民眾反應。他們表現出色,是辦公室裏最棒的。”

“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厄尼,”丹斯說道,“我要抓住他,我非得抓住他不可。”

“很多人也這樣想,凱瑟琳。我們要盡一切努力。”

要是他逃脫了……

“不過我想辦下去,就好像我們必勝無疑一樣。”他信心十足地講了這番話,也讓丹斯心裏踏實了一些。他們開始談論起來。西博爾德就這起犯罪問了幾十個問題,比如丹斯和奧尼爾目擊到了什麼,案子的證據有哪些。

西博爾德是位經驗豐富的檢察官,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經過一個小時對他們的訪談後,這位精幹的男人向後倚坐著,說目前他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東西。他即刻需要的是另外一名證人——當地的州巡警——他也同意作證。

他們謝了檢察官,他答應在豁免聽證會上法官一作出判決就打電話告訴他們。

丹斯和奧尼爾走回大堂。他放慢了腳步,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她問。

“咱們開個小差怎樣?”

“你什麼意思?”

他朝漂亮的花園餐廳點點頭。從餐廳可以俯視山穀,再遠一些就是大海。“時間還早。上次是什麼時候穿白製服的人給你送上班尼迪克蛋的?”

丹斯想了想,“現在哪有這個時間?”

他笑了笑,“來吧。我們不會太遲的。”

她看了看手表,“我不知道會不會太遲。”凱瑟琳·丹斯在學校裏可從來沒開過小差,在加州調查局幹高級警員就更不可能了。

“那就賭一把。”兩人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十幾歲,不過現在這麼做可不是淘氣。

他們在靠窗的一個軟座上彼此挨著坐下,外邊就是露天陽台,向下可以俯視群山。太陽已早早升起來了,這是個清爽的6月早晨。

他繼續低調地講他的技術水平,盡管這樣,丹斯還是有些失望。他看起來很聰明,也非常樂意提供幫助——他一接到通知就開車來到了這裏——她也想讓他的服務幫上忙,但是進入塔米·福斯特的電腦似乎需要更多一些懂技術的行家裏手。她希望至少他可以幫忙推薦一個。

瑪麗艾倫·克雷斯巴赫拿著一杯咖啡和幾塊餅幹。她長得像一名西部鄉村歌手,很迷人,棕色的頭發梳著時興的發型,手指塗著紅色的凱芙拉指甲油。“警衛部門打了電話。有人從邁克爾的辦公室拿來了電腦。”

“太好了,你可以把它拿上來。”

瑪麗艾倫停頓了一會兒,丹斯饒有興趣地想:這女人是在打量博林會不會是一塊能和她一起浪漫的料。她的這位助理曾經大膽出擊,為丹斯物色了一位丈夫。這個女人此時看見博林左手無名指上什麼都沒戴,就朝丹斯挑挑眉毛,丹斯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這一眼被女助理適時地注意到了,但最終也並未理會。

博林道了聲謝,往咖啡裏放了三塊糖,伸手去拿餅幹,吃了兩塊,“不錯,不,何止是不錯。”

“她親手烤製的。”

“真的嗎?人工難道也可以烤得這麼好?難道不是從奇寶餅幹袋裏拿出來的成品?”

丹斯咬了半塊餅幹,呷了一口咖啡,盡管她在此前同邁克爾·奧尼爾喝了夠多的咖啡。

“讓我告訴你案子的進展情況,”她向博林說明了發生在塔米·福斯特身上的襲擊事件,“我們必須進入她的筆記本電腦。”

博林點點頭表示理解,“啊,就是在太平洋遊過泳的那台電腦。”

“就像泡過水的麵包……”

他糾正道:“有水的話,更像是燕麥片——要是我們繼續用早飯食物作比喻的話。”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的蒙特雷縣警察局警員走進丹斯的辦公室,提著一隻很大的紙袋子。這名警員很英俊,一臉嚴肅,盡管氣質中透出的機警要比瀟灑多,藍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遲疑了一會兒,似乎要敬禮,“丹斯警官?”

“是的。”

“我是戴維·萊因霍爾德,警局犯罪現場勘查科的。”

她點頭向他示意,“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把那東西帶來。”

“沒什麼可謝的。凡是需要做的我都樂意。”

他和博林握了握手。這位穿著一身筆挺警服的幹練警員把紙袋遞給了丹斯,“我沒有把它放在塑料袋裏。我想讓它呼吸,要把裏麵的濕氣盡量晾出來。”

“多謝。”博林說道。

“我擅自把電池拿了出來,”年輕警官說,拿起一塊密封的金屬管,“是鋰電池。我想,如果水進去的話就會燒壞。”

博林點點頭,很明顯持讚許的態度,“考慮得很周全。”

丹斯不明白他在講什麼。博林注意到她在皺眉頭,於是解釋說有些鋰電池在某些情況下浸水就會燒壞。

“你是電腦高手?”博林問他。

年輕警官回答說:“也算不上,隻是能做一些簡單的技術活,你知道。”他朝丹斯遞過一張收據,隨後指了指貼在袋子上的保管鏈卡片,“要是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話,告訴我好了。”他遞給她一張名片。

她謝了他,年輕人離開了。

丹斯把手伸進袋子,拿出塔米的筆記本電腦。是粉紅色的。

“顏色真漂亮。”博林一麵說一麵搖了搖頭。他把電腦翻過來看背麵。

丹斯問他:“看樣子你知道誰能把它啟動起來,從而可以看到裏麵的文件了?”

“當然,那人就是我。”

“噢,我還以為你不太懂電腦呢。”

“根據如今的標準還算不上太懂。”他又笑了笑,“這像轉動你汽車上的輪子。我隻需要些工具就可以了。”

“我們這裏沒有實驗室。沒有你可能所需要的那些複雜工具。”

“不過,這要看情況。我發現你平時喜歡收集鞋子。”她的衣櫃門敞開著,博林肯定是看到裏麵的東西了,裏麵有十幾雙鞋子,在底層擺放得還算是整齊——因為那些日子她晚上下班後直接出去,不回家停留。她笑了起來。

裝滿了。

他繼續說道:“有沒有個人護理用的工具?”

“個人護理?”

“我需要一個吹風機。”

她咯咯笑起來,“很不幸,美容用的東西都放在家裏了。”

“那我們隻好去買了。”

第八章

喬恩·博林後來需要的不隻是一個吹風機,盡管也沒有需要太多。

他們瘋狂地采購,買到了一套康耐爾產品、一套微型工具和一隻被稱作附件的金屬盒——3英寸寬5英寸長的長方形盒子,從裏麵伸出一根線來,末端是USB插口。

這些東西現在都放在丹斯加州調查局辦公室的咖啡桌上。

博林觀察著塔米·福斯特的高檔筆記本電腦,“我可以把它拆開嗎?我不會把裏麵的證據給弄丟吧,會不會?”

“已經取過指紋了。我們找到的指紋都是塔米的。拆吧,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不是嫌疑人。況且,她還對我撒了謊,所以她根本就找不到理由投訴。”

“粉紅色。”他又講了一遍,似乎這是對他人財產的一種天大的侵犯。

他把電腦翻轉過來,用一把小型十字螺絲刀花了幾分鍾的時間把背後的板子起了下來。他隨後取出一個小小的金屬和塑料製成的長方形物件。

“這是硬盤,”他解釋說,“到明年這時候這種硬盤就會被看成是很大的了。我們把閃存裝入中心處理器中,不再用硬盤——什麼活動零件也不會用了。”這個話題似乎讓他很興奮,不過他意識到在當下滔滔不絕地講下去是不合時宜的打岔。博林不再講話,而是仔細地察看硬盤。他似乎沒有戴隱形眼鏡。丹斯很小的時候就戴上了眼鏡,所以對視力好的人稍微有些嫉妒。

教授接著將硬盤湊近耳邊搖晃,“可以了。”他把它放到桌子上。

“什麼可以了?”

他壞笑了一下,從包裝盒中取出吹風機,插上電,一股柔和的暖風朝硬盤吹去。“不會花很長時間的。我想裏麵不會潮的,但我們不能大意。電遇上水等於全完,啊哦。”

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思忖道:“你知道,我們這些教授都很嫉妒私營經濟。‘私營經濟’——那是學術語言,相當於‘掙實實在在的錢’。”他朝杯子點點頭,“就拿星巴克來說吧……咖啡確實是一個特許經營的好對象。我在找另外有什麼可以特許經營的大賣的東西。但我能想到的隻是像鹹菜屋和肉幹世界這樣的點子,所有好賣的都已經被人占了。”

“牛奶吧或許是個好主意,”丹斯建議道,“你可以稱之為艾爾西牛奶吧。”

他的眼睛一亮,“或者像‘大奶房’奶吧怎樣?”

“真是太難聽了。”她笑著說。

他把硬盤吹幹之後將其塞進了那個盒式裝置中,然後把USB連線插進他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裏,是一種暖灰色的電腦,顯然是電腦應該有的那種色調。

“我想知道你在幹什麼。”她看著他的手指在穩健地敲擊鍵盤。很多字母被磨掉了。他不需要看清楚鍵盤上的字母就可以打字。

“水會給電腦本身造成短路,但是裏麵的硬盤不會有問題的。我要把它轉成可讀的硬盤。”幾分鍾後他抬起頭笑著說,“瞧,像新的一樣靈光了。”

丹斯把椅子滑過去,靠近他的椅子。

他看著屏幕,發現視窗搜索器把塔米的硬盤讀作了“本地磁盤G”。

“裏麵什麼都有:她的電子郵件、瀏覽過的網址、最喜歡的地方、最新的短信記錄,甚至連刪除過的數據都有。硬盤沒有加密或設置密碼——對了,這意味著她的父母不太幹涉她的生活。那些受到父母監視的孩子會設法利用各種手段保護自己的隱私。其實,這我最會破解了。”他把硬盤從電腦上拔下,隨連接線一起遞給了丹斯,“這都是你的了,連接上電腦盡情地讀取吧。”他聳了聳肩,“這是我第一次給警察幹活——時間雖短但很快樂。”

凱瑟琳·丹斯和一位好朋友開了一個自己製作的傳統音樂網站。這個網站在技術上很複雜,而丹斯硬件和軟件都不懂;她朋友的丈夫打理那一部分事務。丹斯對博林說:“你懂,如果你不忙的話,能不能再多留一會兒幫我搜搜它?”

博林有些遲疑。

“那麼,如果你有計劃……”

“我們需要多少時間談?我星期五晚上要去納帕,參加一個家庭聚會。”

丹斯說:“哦,不需要那麼長時間。幾個小時就夠了。最多也就是一天。”

博林的眼睛又亮了起來,“我樂意去。解問答疑是我喜歡做的事情……現在,需要我找什麼東西?”

“關於襲擊塔米的那個人身份的任何線索。”

“噢,像《達·芬奇密碼》那樣。”

“但願這不會太複雜,無論找到什麼都不會把我們的教籍取消……我對任何似乎是帶有暴力色彩的交流都感興趣。爭吵、打架、對跟蹤者的評價。裏麵會不會有即時通訊?”

“零零碎碎的。很多我們可以重新整理起來。”博林將硬盤插進電腦,身子前傾。

“還有社交網站。”丹斯說,“有沒有跟路邊紀念物或是十字架有關的東西?”

“紀念物?”

她解釋說:“我們認為他在路邊放十字架是為了宣布要有襲擊事件發生。”

“這也太變態了。”教授一邊敲擊鍵盤一邊問,“你們為什麼認為電腦裏會有答案?”

丹斯把她和塔米·福斯特見麵的事情講了一下。

“所有這些線索你隻是通過她的身體語言得到的?”

“是的。”

她說,人們交流有三種方式:首先是通過說話內容——也就是我們說了什麼。“那是詞語本身的意思。但是說話內容不僅是最不可靠的,而且也是最容易偽造的,實際上是我們用來相互傳遞信息方式中一個很小的部分。第二種和第三種要重要得多:說話質量——我們如何說話。這就像聲調、我們談話的速度有多快、我們是否停頓、是不是常用‘嗯’這樣的語氣詞。那麼接下來就是身勢語——我們的身體行為。手勢、眼神、呼吸、姿勢、體態。最後兩種是調查者最感興趣的,因為它們要比講話內容更能說明問題。”

他笑著。丹斯挑起眉毛。

博林解釋說:“你看起來對工作的興奮勁就像……”

“你對你的閃存。”

他點點頭,“當然,它們都是些令人興奮的小東西。”

博林繼續敲著鍵盤,一頁一頁地瀏覽著塔米電腦中的核心部分,輕聲地說:“典型的屬於女孩子的那種嘮叨。男孩子、衣服、化妝、舞會,還有一些關於學校的事情,以及電影和音樂……沒有發現有受到威脅的跡象。”

他快速瀏覽著,“到現在為止,電子郵件上沒有發現什麼,至少過去兩個星期內的電子郵件中沒有發現什麼。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再回過頭去檢查更早一些的郵件。目前為止,塔米在所有大型社交網站都注冊了,像‘臉譜網’、‘我的空間’、‘我們的世界’,還有‘第二生命’這些網站。”雖然博林沒有上網,但他可以把塔米最近瀏覽過的網頁調出來看,“等等……有發現。”他坐在那裏把身子前傾過去,很緊張的樣子。

“發現什麼了?”

“她是不是差點兒淹死?”

“沒錯。”

“幾個星期之前她和幾個朋友在‘我們的世界’上開始過一場討論,話題是他們受到的最大驚嚇是什麼。塔米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溺水。”

丹斯嘴巴緊繃,“或許他專門為她選擇了死亡方式。”

博林用異常激動的聲調說:“我們在網上泄露了自己太多的信息。太多太多了。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叫‘電子暴露狂’?”

“沒有聽說過。”

“這個詞指的是寫博客講自己的事情。”他臉上露出怪笑,“這個詞很準確是不是?還有一個詞叫‘堵死’。”

“也是個新詞。”

“是一個動詞,如在‘我被堵死’中。意思是因為你在自己的博客上發博文而被開除——不管是關於你自己的還是關於你的老板或工作的博文。猶他州的一個婦女造的這個詞。她在博客上講了一些關於老板的事情就被開除了。對了,這個詞語是對dude這個詞語的誤寫。噢,還有一個叫‘前堵死’。”

“這又是什麼意思?”

“你去找工作,麵試官問你:‘你有沒有在博客上講過你的老板?’當然他們早已知道了答案。他們想看看你是不是誠實。要是你發表了不好的博文?在麵試的當天早晨你在刷牙之前他們已經把你踢出競聘者行列了。”

信息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

博林繼續敲擊鍵盤,快如閃電。他終於說道:“啊,我想我找到東西了。”

“什麼?”

“塔米幾天前在博客上貼了一個評論。她的網名是TamF1399。”博林把電腦轉過來給丹斯看。

給奇爾頓的回複,TamF1399的帖子。

[司機]他媽的越來越古怪,我的意思是越來越危險。有一次在拉拉隊訓練結束後他在我們的更衣室外麵轉悠,好像他想往裏麵窺視並用手機拍照。我朝他走去,我的表情在說你在這裏幹什麼,他看著我似乎想殺了我。他真是個變態狂。我認識一個跟我們[刪除]的女孩,她告訴我[這個司機]抓過她的乳房,但她不敢講,因為她以為他會找她或是向人們開槍,就像在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發生的那樣。

博林又說:“令人感興趣的是她的帖子發在名叫‘路邊十字架’的博客裏。”

丹斯的心跳速度突然加快了一下。她問:“那個司機是誰?”

“不知道。所有帖子都把這個名字刪除了。”

“一個博客,哈?”

“是的,”博林笑了笑說,“蘑菇。”

“什麼?”

“博客是互聯網的蘑菇。它們在哪裏都會生長出來。幾年前矽穀的每個人都想知道在點com世界裏下一件會出現的大事是什麼。看來,最後出現的不是革命性的新型硬件或軟件,而是網上的東西:遊戲、社交網站……還有博客。凡是講起計算機你就要了解這些東西。塔米寫帖子的博客叫做‘奇爾頓報道’。”

丹斯聳了聳肩,“從未聽說過。”

“我聽說過。它是一個本地博客,在博客圈很有名,類似本部在加州的馬特·德拉吉的那個博客,隻不過更偏激一些而已。詹姆斯·奇爾頓好像是一個人物。”他繼續說,“我們上網查一查。”

丹斯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從桌子上拿過來。“網頁地址是什麼?”她問。

博林把網址給她。

Http://www.thechiltonreport.com

教授把椅子拉近一些,他們一起看起了網頁。

奇爾頓報道

美國的道德之聲。一組有關這個國家哪裏出了問題……以及哪裏做得正確的思考。

丹斯咯咯笑了起來,“‘哪裏做得正確?’聰明。他代表有道德的大多數,屬於保守派,我喜歡。”

博林搖搖頭,“據我所知他是剪貼型的人。”

她挑起眉毛。

“我的意思是說他對目標挑來揀去。與其說他是左派還不如說是右派。但他會跟任何不符合他的道德、判斷或智力標準的人幹上。當然,這是博客的用途之一:挑事。爭議越大,越有人買賬。”

下麵是他給讀者的致辭:

親愛的讀者……

不管你是正式注冊者還是一個粉絲抑或隻是碰巧瀏覽到這個網站碰上了“奇爾頓報道”,隻要你來到這裏就歡迎你。

不管你政治立場是什麼,你對社會問題的看法是什麼,我都希望你在我的思考中找到一些東西,我的這些思考至少會使你質疑,會讓你懷疑,會讓你想知道更多。

這就是新聞的所有要務。

——詹姆斯·奇爾頓

以下是“使命陳述”。

我們的使命陳述

我們不可能在真空裏進行判斷。企業、政府、腐敗的政客、罪犯、墮落的個人會不會對他們的所作所為講出實情?當然不會。我們的工作就是在“奇爾頓報道”中將實情的光明照亮欺騙和貪欲的陰影——給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事實,以便在知情的情況下對近日緊迫的問題作出判斷。

丹斯還發現了奇爾頓的一個簡介,隨後是他個人的新聞專欄。她瞥了瞥目錄。

在首頁上

這支球隊很棒!

我很高興地說這個周末的比賽大男孩球隊以4比0獲勝。好樣的,堪薩斯人!現在,為人父母的,請聽我講。你們的孩子應該放棄棒球和橄欖球而要去踢足球,因為足球是最安全和健康的團隊體育運動。(可以看看4月12日的“奇爾頓報道”裏麵我就孩子在運動時受傷的評論。)對了,還有,一定要把它稱作“英式足球”,而不要稱作“美式足球”,就像外國人那樣。我們既然是在美國,就要有美國人的做法!

一位愛國者

昨天小兒子在日間夏令營吟唱會上唱了《美麗美國》這首歌而一鳴驚人。完全是他一個人獨唱!讓我這個做父親的充滿了自豪。

建議,任何人都行?

我們快要迎來帕特和我第19個結婚紀念日了。我需要關於送什麼禮物的建議!(出於自己的興趣考慮我決定不給她的電腦進行高速光纖升級!)是女性的網友,給我出出主意。不過,送蒂芙尼的鑽石是不可能的。

我們要走向世界!

很高興發布消息:“奇爾頓報道”在全世界範圍內越來越受到追捧。它被選為聚合新聞服務(RSS,即“最簡單聚合”的意思)中領先的博客,同全世界成千上萬個博客、網站和公告牌有鏈接。也有你們一份功勞,我的讀者,因為是你們把“奇爾頓報道”變得越來越受歡迎。

歡迎回家!

聽到了一則讓我笑起來的新聞。追隨“奇爾頓報道”的網友或許會記得這幾年來有關卑微的報道者對其親愛的朋友唐納德·霍肯所作的熱情洋溢的評論——我們在多年前都是瘋狂的電腦世界裏的急先鋒,我真是不忍回想當年。唐納德逃離半島,到聖迭戈尋找更綠的綠地去了。但我很高興地說,他又回心轉意了,就要回來了,連同他的新娘子,莉莉,以及他的兩個可愛的孩子。歡迎回家,唐納德!

英雄

向蒙特雷縣英勇的消防戰士脫帽致敬……我和帕特上周二碰巧到阿爾瓦拉多的市裏去,正在此時呼救聲響起,煙霧從一處建築工地躥起。火焰堵住了出口……有兩名建築工人被困在樓上。沒過幾分鍾20多名男女消防隊員來到了現場,一輛消防車將雲梯伸展到屋頂。那兩個人被營救了下來,脫離了險境,大火也被撲滅了。沒有人受傷,損失也很小。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勇敢隻是表現在政治性的爭論中或者頂多是在做運動的時候,比如在名勝景區潛遊或騎山地自行車。

我們很少有機會去展示我們真正的勇氣——就像蒙特雷縣消防營救隊裏的男女消防隊員那樣每天都有機會,沒有分秒的遲疑,也毫無怨言。

向你們所有的人喝彩!

跟這個帖子一起貼上去的還有一張停在蒙特雷市區裏的一輛消防車的照片,這張照片很是令人激動。

“博客都是這個風格,”博林說道,“個人的信息再加上一些傳言。人們喜歡讀這類東西。”

丹斯點擊了一處稱作“蒙特雷”的鏈接。

她看到一個網頁,上麵寫著頌揚的標題:“我們的家園:美麗而曆史悠久的蒙特雷半島”,登載著罐頭廠街和漁人碼頭附近海岸以及船隻的藝術照片,還有一些本地風景點的鏈接。

另外一個鏈接帶給他們的是這個地區的地圖,包括一張描繪她的家鄉的地圖:太平洋叢林鎮。

博林說:“這都是些非實質性的東西。我們看看博客裏的內容……在那裏我們會找到線索的。”他皺皺眉頭,“你們稱之為‘線索’還是‘證據’?”

“隻要能幫助我們找到罪犯,你把它們稱作花椰菜都可以。”

“我們看看那些蔬菜能揭示出什麼來。”他又給了她一個網址。

Http://www.thechiltonreport.com/html/june26.html

這是博客的核心部分:奇爾頓的短文。

博林解釋道:“奇爾頓的OP,即他的原創帖子。如果覺得有意思,你可以說它是來自於OG,‘十足的黑道頭目’的意思,代表黑幫的頭目,就像血腥幫和瘸子幫兩大黑幫一樣。不管怎樣,他都會把自己的評論上傳,放在那裏讓人們去回複。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有時他們也會突然岔開話題。”

丹斯注意到奇爾頓原創的評論放在頂端,下麵是回複。大多數情況下人們直接回複博主的評論,有時也會回複其他的帖子。

“每一篇獨立的文章以及相關的帖子被稱作‘帖子鏈’。”博林解釋說,“有時一個帖子鏈會持續幾個月甚至幾年。”

丹斯開始過濾。在“偽基督徒”這樣一個巧妙的標題下麵,奇爾頓攻擊了丹斯剛剛在醫院裏見到的那個人,菲斯克牧師,還攻擊了“生命第一”運動。菲斯克似乎曾經說過把做墮胎手術的醫生殺掉是公正的。奇爾頓寫道:他雖然堅決反對墮胎,但是譴責菲斯克這樣講。有兩名菲斯克的支持者,“深紅基督”和LukeB1734,惡毒地攻擊奇爾頓。前者說博主本人應該被絞死。這人名字裏麵有顏色,丹斯懷疑“深紅基督”這人會不會是牧師的那個大塊頭、紅頭發的保鏢,她早先時候在醫院附近的抗議人群中看見過他。

以“還權於民”為題的帖子鏈曝光了一名加州的州議員布蘭登·克萊文傑的醜聞。他是核設施規劃委員會的主任。奇爾頓發現克萊文傑跟一位開發商一起去打高爾夫球。這位開發商建議在門多西諾附近建一家新的核電廠,而在薩克拉門托附近建一家的話則會更省錢,效率也會更高。

在題為“海水淨化……還是破壞”的博文中,博主談到在卡梅爾河附近建海水淨化廠的計劃。評論包括對製訂這個計劃的人阿諾德·布魯貝克的攻擊,這個人來自亞利桑那州的斯科茨代爾,被奇爾頓描寫成背景不清不楚,有可能還有黑道背景的一個人。

其中有兩個帖子代表了公民對海水淨化問題的兩種立場。

給奇爾頓的回複,林登·斯特裏克蘭的帖子。

我得說你讓我就這個問題大開眼界。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強行地讓這個計劃通過。我在縣規劃局閱讀了入檔的提案。要說的是,雖然我作為律師很熟悉環境問題,但這些文件是我所瀏覽過的最讓人一頭霧水的文件。我想為了就這個問題展開有意義的討論我們需要更為透明的東西。

給奇爾頓的回複,霍華德·斯凱爾頓的帖子。

你知不知道到2023年美國將用盡淡水?地球上97%的水為鹽水。隻有傻瓜才不會利用這些鹽水。我們需要海水淨化廠來生存下去,如果我們想繼續在世界上維持生產力最強、效率最高的國家地位的話。

在題為“黃磚路”的帖子鏈中,奇爾頓談到了加州交通部的一個計劃。說的是正在建的一條新公路,從1號公路開始穿過薩利納斯,一直延伸到霍利斯特,一路都是農業地區。奇爾頓質疑為什麼這個工程閃電般就通過了審批,同時也對這條蜿蜒的公路表示質疑,因為它更能讓農民而不是其他什麼人受益。他暗指有人受賄。

奇爾頓的社會保守觀念在題為“直接說不”的帖子鏈中更彰顯無遺。這個帖子鏈譴責了關於在中學增加性教育內容的提議。(奇爾頓提倡禁欲。) “當場捉奸……不要”的帖子講的是,一個有家室的州法院法官跟一個比自己年齡小一半的年輕辦事員一起離開一家汽車旅館。而這個事件的最新進展則是那個法官隻受到法官道德委員會的輕微處罰。奇爾頓對此大為光火。他認為這人的法官頭銜應該被撤掉,執業資格也應被取消。

凱瑟琳·丹斯接著來到了關鍵的帖子鏈,其頂部是一張淒慘的照片,上麵是十字架、花束和填充動物玩具。

路邊十字架

奇爾頓的帖子。

我最近開車路過1號公路的一個地方,那裏擺放著兩個路邊十字架和一些鮮豔的花束。它們放置的地點是6月9日發生那起淒慘車禍的地方。當時兩個從畢業聚會上回來的女孩殞命。生命結束了……她們的親人和朋友的生活卻被永遠地改變了。

我意識到我還沒有聽到過很多關於這起車禍事故的警方調查進展。我打了幾個電話,答案是沒有人因此被捕。也沒有傳票發出。

這讓我感到奇怪。在今天看來,沒發傳票就意味著當時的司機——一名高中生,至今還不知道他叫什麼——沒有責任。那麼是什麼引發了這起事故呢?我沿這條路駕車的時候,注意到被風吹過之後到處都是沙子,在出事汽車駛離道路的地方沒有路燈也沒有護欄。一個警示牌已經破爛不堪,在黑夜中很難看見(那起事故發生在午夜時分)。沒有排水設施;我可以看到路麵上和路肩上有著一潭潭積水。

為什麼警方不做一次完整的事故重演(據我所知,他們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做這種事)?為什麼加州交通部不立即派調查組去檢查那裏的路麵,給它評級打分呢?我沒有發現任何關於這種檢查的記錄。

或許這條路就像被認為的那樣安全。

但是當局如此之快地就讓這起悲劇不了了之,而我們的孩子又時常在那段公路上開車,這對於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公平嗎?在我看來,他們對這個問題的關注比那些路邊十字架旁哀悼的花凋謝得都快。

給奇爾頓的回複,羅納德·凱斯特勒的帖子。

如果你看看蒙特雷縣的預算狀況,還有州預算狀況,你就會發現要是一個地區首當其衝觸到我們的經濟痛處的話,那麼這就是事故多發公路的最合適的警示方法。我兒子在1號公路上的車禍中喪生,是因為拐彎標誌被泥巴覆蓋了。州政府雇用的工人很容易就能找到那個標誌並把它擦幹淨,但他們會不會這樣做呢?不會的。他們的瀆職真是令人發指。謝謝你,奇爾頓先生,因為你讓大家關注這個問題。

給奇爾頓的回複,一個有良知公民的帖子。

公路局的工人賺昧心錢,整天[刪除]吃香的喝辣的。你們都看到過,每個人都可能看到過,他們站在路邊無所事事,他們本該修整危險的公路以確保我們行車安全。又是一個拿著我們繳納的稅不作為的例子。

給奇爾頓的回複,羅伯特·加菲爾德的帖子,加州交通部。

我想向你和你的讀者保證,我們公民的安全是加州交通部所關心的首要問題。我們盡一切力量維護我們州的公路,保證路況良好。你所提到的發生事故的那個路段跟其他公路一樣也在州公路部門的管理之下,也受到了常規檢查。未發現有違反規定的情況或不安全的狀況。我們敦請所有的駕駛員記住:加州的公路安全人人有責。

給奇爾頓的回複,蒂姆·康科德的帖子。

你的評論是史無前例的勝利,奇爾頓!如果我們輕易放過的話,警方就會逃脫謀殺的責任!他們勒令我把車停在68號公路的路邊,就因為我是非洲裔美國人。警察讓我坐在地上有半個小時才放我走,他們連告訴我犯了什麼錯都沒有,隻是說有一個車燈不亮。警方應該不是侮辱無辜的公民,而是要保護生命。謝謝你。

對奇爾頓的回複,埃裏厄爾的帖子。

星期五我和女友去事故現場,看到十字架和花束時我們哭了。我們坐在那裏,遙看整個公路,沒有警察,我是說,沒有一個警察!就在事故發生之後!警察在哪裏?也許那裏沒有警示標記,或者路麵濕滑,但在我看來它很安全,盡管路上確實有沙子。

對奇爾頓的回複,西姆斯塔德的帖子。

我一直都在那段路上開車,它並不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路段,所以我納悶警察是否真的檢查了誰在開車,我認識那個[開車]的學生,我看他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司機。

給西姆斯塔德的回複,“橄欖球說了算”的帖子。

好家夥,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司機???不願向你們透露太多,但是[那個司機]是一個十足的笨蛋和倒黴鬼,他不會開車。我看他連駕照都沒有。為什麼警察不對此調查呢?他們隻是忙著吃麵包圈和喝咖啡。真是好笑。

給奇爾頓的回複,米切T的帖子。

奇爾頓,你老是找政府的麻煩,而且你還都是大獲全勝。但是這次就放了公路吧。問題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位加州交通部的官員是這樣說的。我在那裏開車經過成百上千次,要是你沒有注意那個拐彎的話你不是喝醉了就是吸毒了。如果[刪除]是警察的錯,那隻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仔細地檢查[司機]。他隻是個新手,並且受到了驚嚇。西姆斯塔德擁有這串帖子鏈。

給奇爾頓的回複,艾米舞者44的帖子。

很奇怪連我的父母都讀“奇爾頓報道”,但我不經常讀,所以我來這裏就很奇怪。可我在學校裏聽說你關於那起車禍的帖子我就登錄過來了。我把所有的帖子都看了,所以我認為你百分之百地正確,另外貼帖子的人說得也對。無論是誰,隻要還沒有被證明有罪之前都是無辜的,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警方對調查不了了之。

認識[那個司機]的一個人告訴我,在舞會的前一天晚上他一夜都沒有睡,我的意思是,他24小時都在打電腦遊戲。以我個人淺見,他開車時睡著了。還有一件事——這些遊戲迷自認為,既然在遊樂中心老玩駕車遊戲,那麼駕車技術[刪除]肯定一流。其實並不是一回事。

給奇爾頓的回複,阿瑟·斯坦迪什的帖子。

聯邦維護公路基金這幾年都在持續減少,而美國軍事行動和援助外國的預算卻漲了四倍。我們或許應該更關注我們自己公民的生活而不是其他國家人民的生活。

給奇爾頓的回複,TamF1399的帖子。

[司機]他媽的越來越古怪,我的意思是說越來越危險。有一次在拉拉隊訓練結束後他在我們的更衣室外麵轉悠,似乎他想往裏麵窺視並用手機拍照。我朝他走去,我的表情在說你在這裏幹什麼,他看著我好像要殺了我。他真是個變態狂。我認識一個跟我們[刪除]的女孩,她告訴我[這個司機]抓過她的乳房,但她不敢講,因為她以為他會找她或是向人們開槍,就像在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發生的那樣。

給奇爾頓的回複,“登機去死”帖子。

我聽說一個很了解情況的人那天晚上參加了舞會,在[司機]鑽進汽車前他看見過他,他[刪除]搖搖晃晃走過去。那就是他們為什麼會翻車的原因。是因為警方弄丟了呼氣分析結果,所以很尷尬,他被放走了。就是這種情況。

給奇爾頓的回複,“來自卡梅爾的薩拉”的帖子。

我認為這個帖子鏈裏的每個人說得都公正。我們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場車禍或是一個可怕的悲劇,警方沒有施壓起訴。所以,我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想一想[司機]在經受著什麼。他上過我的課,他從來沒有惹過任何人。他人很聰明,對我們的乒乓球隊幫助也很大。我敢打賭他對那兩個女孩感到很傷心。他接下來的大半輩子都要忍受這個痛苦。我感覺他很可憐。

給“來自卡梅爾的薩拉”的回複,匿名的帖子。

薩拉你是個腦殘[刪除]。如果是他開的車,那兩個女孩的死他就有責任。你怎麼說跟他沒有關係呢?天哪,就是像你這種人讓希特勒用毒氣殺害猶太人以及讓布什派兵打伊拉克。你為什麼不給[那個司機]打個電話,讓他帶你去好好兜兜風呢?我一定會去在你的[刪除]墳墓旁擺上十字架,你這個[刪除]。

給奇爾頓的回複,傳奇666的帖子。

[那個司機]的弟弟有殘疾,要是警方把[那個司機]抓起來的話,麵子上會很難看,這都是因為讓我惡心的政治正確在作祟。他們還應該檢查一下女孩的挎包,我指的是車禍中喪生的女孩,因為我聽說他在救護車去之前把挎包撕開了。他的家庭很窮,甚至連洗衣機和烘幹機都買不起。我在比靈斯老是看見他和他的媽媽還有他的那個[刪除]弟弟在投幣自助洗衣店。現在誰還去自助洗衣店?是那些窮人。

給奇爾頓的回複,“性感女孩362”的帖子。

我的一個最好的朋友是[那個司機]所在的[xx學校]的三年級學生,她跟一個參加舞會的人交談過。[那個司機]坐在角落裏,戴著運動衫上的連衣帽,直愣愣地看著每個人,還自言自語,有人還發現他在廚房裏眼睛盯著刀子。每個人都有疑問:他到底在這裏幹什麼?他為什麼要來?

給奇爾頓的回複,“傑克42”的帖子。

我把真相全都告訴你,奇爾頓!是的,這個[司機]是個[刪除]倒黴鬼。看看這個倒黴鬼,他的生活真是失敗透頂!!!上體育課時他老是裝病,這樣就可以不會太累。他總是去體育館的更衣室附近轉悠,看每個人的[xxx]。他是個十足的同性戀,有人告訴過我。

給奇爾頓的回複,“卷發珍”的帖子。

我和朋友聊天時談到,上周有人在燈塔街看見過[那個司機],他躲在車裏吃麵包圈,是他從外婆那裏偷來的。他試圖去[刪除]揭開她的短褲看。(這她很在乎,笑死人!!!)她不理他,他開始在她麵前發瘋,就在燈塔街上,同時還開著車。他出車禍那天晚上肯定也是這麼做的。

給奇爾頓的回複,匿名帖子。

我去了[刪除],我是三年級學生,我認識他,所有的人都認識他。以我的淺見,我看他很正常。他愛打遊戲,那又怎樣?我經常踢足球,也沒有變成一個殺手。

對匿名帖子的回複,“比爾凡”的帖子。

[刪除]你的,[刪除]。難道你真的知道很多嗎?噢,天才?你連用真名貼帖子的膽量都沒有。肯定是害怕他來把你這個[刪除][刪除]幹掉。

給奇爾頓的回複,貝拉凱莉的帖子。

你說的真對!9日那天我跟朋友到現場參加了舞會,[那個司機]盯上了[刪除],她們顯出想要走的樣子。但他沒有要走的樣子,她們離開時他跟她們出了門。我們因為自己沒有什麼作為而感到自責,我們當時都在那裏。我們都清楚[那個司機]是個倒黴鬼和變態狂,他們離開時我們應該叫警察。我有一種像在《鬼語者》裏的那種感覺,預感到將有什麼事要發生。

給奇爾頓的回複,匿名帖子。

進入哥倫拜恩高中和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的人是帶著槍的,他們很明顯都是罪犯,而[那個司機]用汽車殺了人卻沒人奈何得了他。這裏真是亂極了。

給奇爾頓的回複,“奇才1號”的帖子。

我認為我們還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有個貼帖子的人因為[那個司機]喜歡體育和玩遊戲就羞辱他。BFD是什麼?有成百萬上千萬的人不從事體育活動但喜歡打遊戲。我們不知道[那個司機]是不是真好,但我們在[刪除]是同班同學。這家夥一點兒都不壞。每個人都在羞辱他,但有哪個人真的認識他?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不是在故意傷害人,而我們認識那些每天都在傷害別人的人。以我的淺見,他對發生的事情感到難過。警方沒有逮捕他是因為他沒有做犯法的事。

給“奇才1號”的回複,“半管22”的帖子。

又一個遊戲腦殘。看看這個名字。倒黴鬼!!!滾蛋奇才!

給奇爾頓的回複,“死對頭”的帖子。

[那個司機]就是十足的變態。他收藏了哥倫拜恩高中和弗吉尼亞理工大學那兩個人的照片,還有集中營裏的屍體照片。他戴著便宜的連衣帽四處遊蕩,想讓自己看起來很酷,但是他是一個迷戀遊戲的倒黴鬼,他將永遠是這樣。

[那個司機]如果你在讀這篇帖子,夥計,不要再跟那些精靈和仙女們廝混了,記住:你在我們的控製之下。你為什麼不行個好把自己的[刪除]腦袋給崩裂。你的死亡=天大的勝利!

第九章

凱瑟琳·丹斯向後靠坐了一下,搖了搖頭。“那裏有很多荷爾蒙。”她對喬恩·博林說道。

她對博客裏麵帖子的言辭惡毒感到很揪心——因為其中大部分是年輕人寫的。

博林又回到原來的帖子位置,“看看發生了什麼。奇爾頓對一起致人死命的車禍草草作出評論。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懷疑公路是不是得到了安全的維護。但是看一看回複的帖子都涉及到了什麼。它們從討論奇爾頓所提出來的問題——公路安全——然後再談到政府財政,然後談到那個開車的家夥,盡管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貼帖子的人在攻擊他時變得越來越激動,最後博客變成了貼帖子的人之間酒吧式的爭吵。”

“就像電話傳話遊戲一樣。信息一麵傳遞同時也一麵被扭曲。‘我挺熟……’‘某人認識……的一個人’‘我有個朋友告訴我……’”她又瀏覽了一下網頁,“我注意到一個現象,奇爾頓沒有反戈一擊。看看關於菲斯克和‘生命第一’組織的那個帖子。”

給奇爾頓的回複,“深紅基督”的帖子。

你是個罪人,不理解R.塞繆爾·菲斯克牧師心中的善良。他畢生都奉獻給了基督,致力於上帝的所有工作。你隻是為了自己的快樂和利益在迎合大眾。你誤解了偉大牧師的觀點,這是在妖言惑眾,極為可悲。你應該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

博林說道:“不會的,真正意義上的博主不會反唇相譏的。奇爾頓會作出有理有據的回應,但是彼此攻擊性的爭論——也就是在貼帖子的人中間的相互攻擊——會失控,變成了人身攻擊。帖子隻是為了攻擊而攻擊,遠離了話題的實質內容。這是博客所麵臨的很多問題中的一個。如果麵對麵的話人們不會這樣爭吵。用匿名的方式在博客中發帖子意味著爭吵會持續幾天甚至幾個星期。”

丹斯瀏覽著這個文本,“看來這個小夥子是個學生。”她回想起了根據與塔米·福斯特會麵所得出的推斷,“奇爾頓刪除了他的名字和學校的名字,但這所學校肯定是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學,就是塔米上的那所學校。”

博林點了一下屏幕,“有她的帖子。她是第一個站出來對那個男孩說三道四的人。大家都是隨著她跳出來跟帖的。”

丹斯當時走訪時覺察出她內心有一種負疚感,這一負疚感或許就是那帖子引發的。如果那個男孩是這起襲擊事件的幕後黑手的話,那麼塔米就跟丹斯和奧尼爾所推測的那樣,會覺得這起針對她的襲擊事件她也有部分責任;是她自己引火上身。如果他還繼續傷害其他人的話,她或許也會感到一種負罪感。這就說明了塔米為什麼不喜歡講綁架她的那個人在車裏準備了一輛自行車的說法:這樣講的話會讓丹斯認為那個嫌疑人更年輕——他是一個學生,這個女孩不想讓他的身份暴露,因為她依然把他看成是一個威脅。

“這一切都那麼可怕。”丹斯說道,朝屏幕點著頭。

“你有沒有聽說所謂小男孩的事情?”

“誰?”

“幾年前發生在日本京都的一起事件。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把快餐袋和汽水杯扔在公園的地上。有人用手機把這個小男孩拍了下來,上傳給朋友。接下來照片就出現在了全國的博客和社交網站上。網絡警察追查到了他的下落。他們拿到了他的名字、地址,隨後把他的信息貼在了網上,這些信息傳到了成千上萬個博客上。這個事件變成了人肉搜索。人們開始出現在他家附近,往院子裏扔垃圾。他幾乎自殺身亡——日本人很看重這種恥辱。”博林的音調和身體語言透露出他的氣憤,“批評者講這隻不過是一些言語和圖片而已。但這些也可以變成武器,也能夠像拳頭一樣傷人。但坦白地講,我看造成的傷害持續的時間會更長。”

丹斯說:“帖子裏的一些用詞我不太明白。”

博林笑了起來,“是的,博客、公告牌或是社交網站很時興把單詞拚錯、縮寫甚至造詞。Source拚成了sauce,more拚成了moar,IMHO表示in my humble opinion(以我淺見)。”

“我能問一下FOAD代表什麼?”

“噢,”他說,“是對你的信息的禮貌式的臨別贈言,意思是Fuck off and die(滾你媽的去死吧)。當然都要大寫,就像一句口號。”

“那什麼是p-h-r-3-3-k?”

“那是freak的精英語言拚法。”

“精英語言?”

“就是一種這幾年在青少年中流行的語言。你隻能看到鍵盤文本。數字和符號代替了字母,拚寫被改變。精英語言來自於elite(精英)這個詞,因為都是在最棒的和最時尚的人中使用。我們這些老家夥可能會看不懂。但是隻要掌握了這種語言,那麼用它來書寫和閱讀的速度就不亞於使用正常的英語。”

“為什麼小孩用它?”

“因為這種語言有創意還不落俗套,那就是一個字——酷。對了,‘酷’這個字你要拚成‘K-E-W-L’。”

“這種語言的拚法和語法糟透了。”

“沒錯,但這並不意味著貼帖子的人就一定是愚蠢或沒受過教育。如今時興這個。速度很重要。隻要讀者能夠理解你說的話,你怎麼都行。”

丹斯說:“我想知道那個男孩是誰。我想我可以給加州公路巡邏隊打個電話,問一下奇爾頓提到的那起事故。”

“噢,我會找到關於這起事故的情況的。網上世界很大但也很小。我在這裏找到了塔米的社交網址。她經常上‘我們的世界’網。這個網比臉譜網和‘我的空間’網都大。有3000萬會員。”

“3000萬?”

“是的,比大多數國家的人口都多。”博林一麵敲擊著鍵盤一麵斜睨著眼睛,“好的,我進入了她的賬戶,隻要做一點兒鏈接就可以了……就是這個地方,找到他了。”

“這麼快?”

“沒錯。他的名字叫特拉維斯·布裏格姆。你說得沒錯,他是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學三年級的學生,今年秋天就要升入四年級了,住在太平洋叢林鎮。”

丹斯和她的孩子們就住在那裏。

“我看了‘我們的世界’網站中關於那起車禍的一些帖子。好像他是從一個舞會開車回家時失控的。兩個女孩身亡,一個住進了醫院。他倒是傷得不太厲害。沒有提起訴訟——當時路況有些問題,是在下雨。”

“那起事故!我當然記得。”凡是有年輕生命逝去的車禍做父母的都會記住。並且她也理所當然地會被幾年前的記憶給刺痛:公路巡警往她家裏打電話,問她是不是聯邦調查局探員比爾·斯溫森的妻子。她問為什麼要問她這些?她有些納悶。

很不幸地告訴你,丹斯探長……恐怕發生了一起車禍。

她強迫自己不再繼續回憶,說道:“他雖然沒有罪責,但依然受到人們的詆毀。”

“想想沒有罪責有多無趣,”博林語帶挖苦地說道,“帖子裏講無罪就不好玩了。”他指了指博客,“在這裏你會看到複仇天使。”

“那是什麼?”

“一類是網絡惡霸。複仇天使是一夥自發組織的私刑者。他們對特拉維斯下手是因為他們認為他逃脫了罪責——因為在那起事故後他沒有被逮捕。他們不相信也不信任警方。另一類稱作‘饑餓力量’——他們跟典型的校園惡霸很相似。他們通過騷擾的方式來控製對方。接下來還有所謂的‘惡毒少女’,她們之所以能稱王稱霸,隻不過因為她們是一群垃圾。對於多數女孩來講她們是無聊才貼帖子,覺得這樣好玩。她們跟施虐狂差不多。”博林的嗓音中又帶上了一些憤怒,“在網絡上橫行霸道……確實是個問題。最新的統計說明,30%的少年在網上受過欺負或威脅,大部分還不止一次。”他眯起眼,沉默了下來。

“什麼,喬恩?”

“很有意思,我們沒有看到一個情況。”

“什麼情況?”

“特拉維斯本人在博客裏反擊,回罵攻擊他的人。”

“或許他並不清楚這個情況。”

博林淡淡地笑了一下,“噢,相信我,隻要第一個帖子出現在奇爾頓的帖子鏈上5分鍾,他就知道了這些攻擊。”

“為什麼他不貼帖子很值得關注呢?”

“最堅持不懈的一類網絡惡霸被稱作‘討厭鬼的複仇’,或是‘報複者的受害者’。這些人都受到過欺負,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這個年齡被人驅逐、欺負或羞辱會造成巨大的心理創傷。我敢說他很生氣,受到了傷害,他想報複。這些情緒必須用某種方式宣泄出來。你有沒有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丹斯明白,“這意味著他就是攻擊塔米的那個人。”

“他要是不在網上搜索他們,他就很有可能傾向於在現實生活中找他們尋仇。”他焦慮地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埃裏厄爾、貝拉凱莉、性感女孩362、傳奇666、死對頭——這些人都貼帖子攻擊過他。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都有危險——如果他就是那個凶手的話。”

“他找到他們的真名和住址難不難?”

“有一些肯定很難,如果不會闖入路由器或服務器的話。當然指的是那些‘匿名’帖子。但是其中很多人他會很容易找到,就像我找到他的名字一樣。他隻需要幾本高中畢業紀念冊或班級通訊錄即可,也就是隻要能上到‘我們的世界’、‘臉譜’或‘我的空間’。噢,還有大家的最愛——穀歌網。”

丹斯注意到一個人影投到他們身上,喬納森·博林往她的身後看過去。

邁克爾·奧尼爾走進辦公室。丹斯看見他鬆了一口氣。他們朝對方笑了笑。教授站起來。丹斯給他們向對方引薦。兩人握了握手。

博林說:“看來我得感謝你讓我第一次出來幹警察的差事。”

“該謝就謝好了。”奧尼爾狡黠地笑著說道。

三人在咖啡桌旁坐下。丹斯把他們發現的情況向探長講了講,也彙報了他們的懷疑:塔米之所以被襲擊可能是因為她貼帖子評論了一篇關於高中生的博文,而這個高中生與一起交通事故有牽連。

“是不是兩周前發生在1號公路的那一起?大約離卡梅爾5英裏的地方?”

“沒錯。”

博林說道:“男孩的名字叫特拉維斯·布裏格姆,是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學的學生,事故罹難者也在這所學校上學。”

“所以,他至少跟這起案子有牽連。這是有可能的——那我們還擔心什麼?”奧尼爾問丹斯,“他還會繼續犯案嗎?”

“很有可能。在網上受到欺負會把人逼到極端。我看見過類似的案例不下幾十個了。”

奧尼爾把腳放在咖啡桌上,往後靠著椅子。兩年前她就和他打10美元賭,他終有一天會往後仰倒的。迄今為止她還沒有向他收取賭注呢。他問丹斯:“證人方麵有沒有進展?”

丹斯解釋說TJ還沒有彙報關於放置第一個十字架的公路旁邊的監視攝影機的情況,雷也沒有彙報塔米被綁架的那家俱樂部附近有沒有證人。

奧尼爾說實物證據方麵也沒有什麼突破,“隻找到了一件東西——刑事現場勘查科在十字架上找到了白色的纖維和棉類物。”他還講薩利納斯的實驗室無法將其同具體的數據對應起來,但是又彙報說這東西有可能是衣服上麵的,而不是地毯或家具上的。

“就這些,沒有別的了?沒有指紋或腳印什麼的?”

丹斯朝辦公桌走去,點擊進入了州政府儲存逮捕令和犯罪記錄的數據庫。她眯著眼看著屏幕,嘴裏念著:“特拉維斯·阿蘭·布裏格姆,年齡:17歲。駕駛執照上寫的家庭住址是亨德森路408號。”她頂了頂鼻梁上的眼鏡,繼續讀著,“很有意思。他有違章記錄。”接著她搖了搖頭,“噢,對不起,我看錯了。不是他,是塞繆爾·布裏格姆,住址是一樣的。他15歲。有少年犯罪記錄。因偷窺兩次被捕,因輕微傷害他人罪而被捕一次。兩次都被釋放出來接受心理輔導。看起來像是弟弟。而特拉維斯呢?是的,他沒有不良記錄。”

她把特拉維斯在車輛管理局的照片調出來。是一個黑發男孩,兩眼距離很近,眉毛很粗,盯著照相機。臉上沒有笑容。

“我想了解更多這起事故的情況。”奧尼爾說。

丹斯給公路巡邏隊的當地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加州州立警察局的官方名稱就是公路巡邏隊。經過幾分鍾的電話轉接,她最後找到了布羅德斯基隊長。她按了電話機的免提,開始問他關於那起事故的情況。

布羅德斯基的語氣馬上變成了一種你會在法庭審判時聽到的警察慣用的語氣:沒有感情色彩,很精準。“那是6月9日,星期六,快要到午夜的時候。4名少年,3女1男,開車沿著1號公路向北走,這個地方離卡梅爾高地大約3英裏。男的開車。汽車是一輛新型的日產奧蒂瑪。車子的速度大約是45碼。他是在一個拐彎處出的事,車子側滑摔下了山崖。後麵的女孩沒有係安全帶,她們很快就死掉了。副駕駛座上的女孩撞成了腦震蕩,在醫院裏住了幾天。開車的司機被確認,然後接受訊問,接著就釋放了出來。”

“據特拉維斯講發生了什麼?”丹斯問。

“隻是失去了控製而已。當時下過雨,路麵上有水。他變道結果就打滑。這車是其中一個女孩的,輪胎質量不好。他沒有超速,也沒有查出喝過酒或者吸食過違禁品。那個活下來的女孩證實了他的說法。”他的聲音裏有辯護的味道,“你知道,我們不起訴他是有原因的,不管其他人對調查說什麼。”

那麼他也看了博客,丹斯推斷。

“你們是不是要重啟調查?”布羅德斯基小心地問。

“不是,這跟星期一晚上發生的那起襲擊事件有關。後備箱裏的那個女孩。”

“噢,是那起,你認為是那個男孩幹的?”

“有這個可能。”

“我不感到驚訝,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你為什麼這麼說?”

“有時候你會有直覺。特拉維斯很危險,他的眼神跟哥倫拜恩高中那兩個殺手的眼神一樣。”

他怎麼連發生在1999年的那次恐怖的瘋狂殺人案都知道呢?

布羅德斯基又說:“他是他們的崇拜者,你知道,就是那兩個殺手的崇拜者。在他的衣物櫃裏還掛著他們的照片。”

他是自己知道的還是從博客上聽說的?丹斯想起有人在“路邊十字架”的帖子鏈上提到過這些。

“你認為他當時還是個威脅嗎?”奧尼爾問布羅德斯基,“也就是你訊問他的時候。”

“是的,長官。我一直把手銬帶著。這個家夥個頭很大,穿著帶帽運動衫。老是瞪著我,怪怪的。”

提到這種衣服,丹斯就想起塔米當時說漏了嘴,說襲擊她的那個人穿的也是連帽的衣服。

她謝了這位警官,把電話掛了。一會兒後,她朝博林看去,“喬恩,你對特拉維斯有什麼看法?要是根據帖子來判斷的話。”

博林思考了一會兒,“我的確有個想法。如果他是遊戲玩家,像他們說的那樣,那個情況就可能很重要。”

奧尼爾問:“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借助玩遊戲來給自己設計暴力程序的?我們那天在發現頻道看見過類似的事情。”

博林卻搖了搖頭,“媒體喜歡做這類節目。但是如果他經曆的是相對正常的童年發展階段,那我就不太擔心什麼了。當然,有些小孩眼前如果不斷地有不論什麼方式的暴力場景發生——在他們早年就看到的話,他們就會對暴力的後果感到麻木。但是,那種情況最壞也就是讓你不再對暴力敏感;而不會把你變成危險人物。年輕人的暴力傾向幾乎總是由憤怒引發的,而不是由看電影或看電視引發的。”

“不是,我說打遊戲可能會從根本上改變特拉維斯,這是我們如今在全社會的年輕人中間所看到的一種情形。他可能分不清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

“虛擬世界?”

“這個詞是我從愛德華·卡斯特諾娃的關於虛擬世界的書中讀到的。虛擬世界是一種由網上遊戲與各種模擬現實的網站構成的生活,就像是一種第二類生活。它們是你通過電腦——或是個人數碼助理等數碼設備——進入的奇幻世界。我們這一代人一般會將虛擬世界和真實世界分得很清楚。真實世界是你從虛擬世界瀏覽完關掉電腦之後,在其中與你的家人進餐或打壘球或出去約會的世界。但是年輕一些的人——也就是如今20多歲或是30出頭的人——就分不清。漸漸地,虛擬世界對他們來說變得真實起來。實際上,最近有一項研究表明,將近五分之一的網上遊戲玩家認為真實世界隻是吃飯和睡覺的地方,而虛擬世界才是他們的真正去處。”

丹斯聽後有些吃驚。

博林朝她那顯然是一臉天真的表情笑了笑,“噢,一般的遊戲玩家一周會很輕鬆地在虛擬世界裏花上30個小時,有人花上雙倍的時間也不稀奇。成百萬上千萬的人或多或少地進入過虛擬世界。數千萬計的人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裏。我們談的不是小精靈總動員遊戲或電子乒乓球遊戲。虛擬世界裏的真實度高得驚人。你——可以借助化身,也就是代表你的一個角色——居住在一個複雜的世界,它跟我們當下所生活的世界一樣。兒童心理學家研究了人們是如何生成化身的;玩家實際上是下意識地運用育兒技巧形成他們的角色。經濟學家也研究遊戲。你必須學會自我生存的技巧,不然你會餓死。在大多數的遊戲中你可以賺錢,可以兌換成遊戲幣。但實際上這種錢幣可以在易趣網上兌換成美元、英鎊或歐元——在他們的遊戲專區中。你可以買賣虛擬物品——像魔杖、武器或衣服、房屋,甚至化身本身——用的是真實世界裏的貨幣。不久前在日本,一些玩家控告幾名黑客從他們的虛擬世界的家中偷了幾件虛擬物品。結果這些玩家打贏了這場官司。”

博林將身體前傾,丹斯又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芒,話音裏充滿著激情。“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重合在一起的最好的例子是一個著名的在線遊戲:《魔獸世界》。這款遊戲的設計者生成了一種稱作減益魔法的疾病——就是一種會讓角色的健康或力量削弱的狀態,稱作‘墮落之血’。它能夠將有力量的角色變得虛弱,把那些不夠強壯的角色殺掉。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沒有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種疾病失控而自行蔓延開來,成了虛擬的黑死病。它的設計者從來沒有讓這種情況發生的意圖。隻有被感染的角色死光或適應了,它這種病才會停止蔓延。亞特蘭大的疾病防控中心聽說這種疾病後,組織了一個小組研究這種病毒的擴散。他們把它視作真實世界傳染病學的一個病例。”

博林把身子坐回去,“我可以不停地把虛擬世界的事情講下去。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但是我的重點是:不論特拉維斯對暴力變得是否麻木,真正的問題在於他更多地是生活在哪一個世界裏,是虛擬的還是真實的?如果是虛擬世界,那麼他會按照一套完全不同的規則來生活。我們不知道這些規則是什麼。對那些網絡惡霸實施報複——或對那些羞辱他的人進行報複——這完全可以理解,還有可能受到慫恿,或許甚至會被要求這樣做。

“可以同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比較一下,後者之所以殺人是因為他真的相信受害者對世界是一個威脅。而對於前者來說殺人是一種英雄行為。特拉維斯?誰知道他想的是什麼?記住,襲擊像塔米·福斯特這樣的網絡惡霸對於他來說就像拍死一隻蒼蠅那樣容易。”

丹斯考慮了一下,對奧尼爾說:“我們要不要去跟他談談?”

決定什麼時候第一次去看一個嫌疑人需要一番拿捏。特拉維斯或許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嫌疑人。目前跟他談話有可能會讓他放鬆警覺,讓他脫口說出不利於他的話來;他甚至會招供。而另一方麵,他會毀滅證據或逃掉。

丹斯的內心在矛盾地鬥爭著。

讓她最後作出決定的原因是一個簡單的回憶:塔米·福斯特的眼神——對受到報複威脅的懼怕,還有對那名罪犯仍有可能襲擊別人的擔心。

她明白他們必須趕快行動。

“就這樣,我們去找他。”

第十章

布裏格姆一家人住在一處破破爛爛的平房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汽車零件和舊電器散落在院子裏。綠色的垃圾袋裏滑落出垃圾和爛樹葉,放在破爛的玩具和工具中間。叢生的樹籬叢下麵有一個藤枝搭成的貓窩,一隻髒兮兮的貓從裏麵警覺地向外瞪視著。不是因為太懶就是因為太胖,連一隻肥肥的小老鼠從麵前竄過它都無動於衷。奧尼爾把車子停在碎石鋪成的車道上,離那座房子大約有40英尺,他和丹斯一起下了車,車是蒙特雷縣警察局的,沒有標誌,但裝有防護。

他們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

這裏像是南方農村中的一個場景,植被茂密,視線之內沒有其他房屋,一片荒蕪。房子處於失修的狀態,刺鼻的味道表明附近的排水係統不暢,或者有一個汙水塘,這也說明了這家人為什麼能在這個州如此昂貴的地段住得起如此僻靜的房子。

他們開始朝房子走去,她發現自己的手靠在手槍把柄處擺來擺去,夾克的扣子沒有扣上。

她有些害怕,很警惕。

當然,要是那男孩襲擊他們,那可是一種不小的驚嚇。

車庫旁有一塊沒有生氣的高高的雜草。他們剛從草地旁走過,她就轉向奧尼爾,發覺他一下子怔住了,眼睛注視著她的身後。他抬起胳膊,抓住她的夾克,向前將她拉倒在地。

“邁克爾!”她喊道。

一塊石頭從頭上掠過,隻差幾英寸,不然就擊中她了,石頭最終打碎了車庫的玻璃窗,然後掉進了車庫裏。不一會兒,又有一塊扔了過來。奧尼爾隻好貓著身子躲開。他跑進一片狹窄的樹叢。

“你還好吧?”他連忙問。

丹斯點了點頭,“你有沒有看清石頭是從哪裏扔來的?”

“沒有看見。”

他們掃視了一眼房屋旁邊的樹叢。

“在那裏!”她喊道,用手指著一個穿運動衫、戴針織帽的男孩,他正在瞪視著他們。他轉身跑掉了。

丹斯心裏隻嘀咕了一會兒。他們沒有無線電設備;這次行動又沒有被計劃成是一次具有戰術意義的任務。回到奧尼爾的車上打電話,要求緊急派人過來抓捕又會時間太長。現在就有機會抓到特拉維斯,他們本能地一個箭步向前追了過去。

加州調查局的探員都學過徒手格鬥術——盡管大多數像丹斯一樣從來沒有在實戰當中用過。他們還要經常定期做體格檢查。丹斯身體狀況很好,這並非歸功於加州調查局的營養配方,而是歸功於她為了給自己的網站搜集音樂在原野中的遠足。他們快速地衝進樹林深處追趕那男孩。她盡管一身著裝並不適合執行公務——黑色裙裝和襯衫——但她現在已經輕鬆地超過了奧尼爾。

這男孩也就僅僅快他們一點兒。

奧尼爾拿出手機,氣喘籲籲地打電話請求支援。

他倆都大聲喘氣,丹斯想知道增派的小分隊如何理解他的意思。

男孩消失了一會兒,兩名警官放慢了速度。丹斯突然喊道:“看!”原來她看見男孩從50英尺開外的灌木叢中鑽了出來。“是不是武器?”她喘著粗氣說。他手裏攥著個黑乎乎的家夥。

“說不上來。”

有可能是槍,但也可能是管子或刀子。

這幾種情況都有可能……

他消失在樹林的茂密處,掠過這片樹林丹斯隻能看到閃閃發光的一個綠色池塘,臭氣大概是從那裏發出的。

奧尼爾看了她一眼。

她歎了口氣,點點頭。他們同時拔出格洛克手槍。

他們又向前衝了過去。

丹斯和奧尼爾曾經聯手辦過一係列的案子,在查案過程中達成了一種本能的默契。不過,他們最擅長的是在一起動腦子解謎團,而不是在扮士兵抓人的時候。

她得提醒自己:手指不要觸扳機,絕不能在搭檔手槍前走過,你的搭檔在你麵前走過時也不要抬起槍口,隻有受到威脅時才開槍,注意後麵的情況,要三連發,數清打了幾發。

丹斯不喜歡動槍。

但是這是一個讓她阻止路邊十字架襲擊者再次襲擊的好機會。丹斯腦海裏又浮現出塔米·福斯特恐怖的眼神,她奔跑著衝過樹林。

那男孩又消失不見了。她同奧尼爾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特拉維斯有可能抄其中一條路跑掉了——這裏的植被很茂密,有些地方都無法走過去。奧尼爾悄悄地向左指了指,又向右指了指,挑了挑眉毛。

扔一枚硬幣來決定好了,她心想。必須同奧尼爾兵分兩路讓她又生氣又不安。她向左點了點頭。

他們開始沿各自的路線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丹斯在灌木叢中走著,心想她太不適合這種角色了。她的世界應該是由言語、表達和身勢上的細節構成的,而不是像這種實戰性的工作。

她知道此時有受傷甚至死亡的危險。她內心充滿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此停下,她思忖道。回頭去找邁克爾,回到汽車上等待增援。

太晚了。

就在這時,丹斯聽見腳底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低頭發現了男孩。他就藏在她旁邊的灌木叢中,手裏揮舞著一根粗大的樹枝要絆倒她。她盡管想跳過去,但樹枝還是碰到了她,她重重地摔了下來。為了避免直接摔倒,她就勢滾向一邊。

這樣她的手腕可避免被摔傷。

但也有另外一個後果:格洛克手槍從她的手裏甩了出去,消失在樹叢中。

幾秒鍾之後,丹斯又聽見樹叢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男孩顯然是等摸清了隻有她一個人之後才從樹叢中衝出來的。

太大意了,邁克爾·奧尼爾心裏生著氣想著。

他朝丹斯發出喊聲的方向奔去,卻意識到他眼下並不知道她在哪裏。

他們應該待在一起。兩人分開真是太大意了。當然,分開也有道理——這樣可以將搜索擴大到盡可能大的範圍——他參加過幾次實戰和一兩次街頭抓捕,但凱瑟琳·丹斯卻從來沒有參加過。

要是萬一她遭到不測……

遠處傳來警報聲,聲音越來越大。增援人員越來越近了。奧尼爾放慢腳步,豎著耳朵聽。發出窸窸窣窣聲音的樹叢可能就在附近,也可能不在。

還有一個麻痹大意的地方是沒有考慮到特拉維斯對這個地方很熟悉。這個地方實際上就是他家的後院,他很清楚去哪裏躲藏和沿哪條路逃掉。

手槍在他的大手裏感覺不出有什麼重量。奧尼爾一邊揮舞著槍一邊尋找著襲擊者。

他簡直要發瘋了。

他向前又衝過去20英尺。最後他隻好冒險喊出聲來。“凱瑟琳?”他小聲地喊道。

沒有回應。

聲音又大了些,“凱瑟琳?”

一陣風吹過,灌木叢和樹叢刷刷地響。

然後聽見:“邁克爾,我在這裏!”是哽咽的聲音,就在附近。他朝她講話的方向衝了過去。他發現她就在麵前的那條路上:她手伏地跪著,頭低著。他聽見有粗重的喘氣聲。她難道受傷了?特拉維斯用管子擊打了她?用刀子捅了她?

奧尼爾有一股巨大的衝動,想嗬護她,看看她受傷的嚴重程度,但是他必須克製住。他知道該怎麼做。他跑到近處,站在前麵俯視著她,他的眼睛掃視著周圍,身子轉動一圈尋找目標。

終於,在不遠處,他看到了特拉維斯消失的背影。

“他跑掉了。”丹斯一麵說一麵把手槍從茂密的灌木叢中撿回來,站起身,“朝那個方向跑了。”

“你有沒有傷到?”

“就是有點疼,沒別的。”

她確實看起來沒有受傷,但是她抖落衣服灰塵的樣子讓他擔心。她多多少少還是受到了驚嚇,有些發懵。他可不能責怪她。實際上,凱瑟琳·丹斯一直都是他的後盾,是他用來衡量自己作為的標杆。她的舉動提醒他這裏可不是他們能待下去的地方。這個案子不像是典型的黑幫搶劫或者軍火走私集團那樣,會在101公路上招搖。

“怎麼回事?”他問道。

“他把我絆倒然後逃掉了。邁克爾,那人不是特拉維斯。”

“什麼?”

“我大致上看了他一眼。他是黃頭發。”丹斯苦笑著看了看襯衫上的一個撕裂處,這衣服也隻能這樣了。她開始搜索地麵,“他扔掉了一個東西……找到了,在那裏。”她把它拾起來。是一罐噴漆。

“拿這能幹什麼?”他好不納悶。

她把槍塞進屁股後麵的槍套中,轉身朝向那座房子,“我們去探個究竟吧。”

他們回到布裏格姆家的房子附近,增援人員也同時到達,他們是太平洋叢林鎮的警察,開來了兩輛警車。丹斯作為鎮上的老居民認識這些警察,向他們揮手打招呼。

他們加入了她和奧尼爾的辦案隊伍。

“你沒事吧?凱瑟琳。”一個警察注意到她頭發蓬亂,裙子髒兮兮的,就問道。

“還好。”她向他們講述了這次襲擊事件和抓捕行動。其中一名警員用肩上的摩托羅拉對講機彙報了這起事件。

丹斯和奧尼爾剛走到門旁就聽到門簾後麵傳來一個女聲:“你們抓到他沒有?”房門打開,說話的人走出來,上了門廊。她體態豐滿,臉圓圓的,下身穿著緊身褲,看上去繃得很難受的樣子,上身穿的是一件寬鬆的灰色襯衫,腹部有一塊三角形的汙漬。丹斯猜測她有40多歲,還注意到她那雙奶油色便鞋已經被踩塌了,被她趿拉著,無望地承受著她的重量,也承受著她的不在乎。

丹斯和奧尼爾靠他們自己的判斷就把她認出來了。這女人是索尼婭·布裏格姆,特拉維斯的媽媽。

“你們抓到他沒有?”她堅持問道。

“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又為什麼要襲擊我們?”

“他襲擊的不是你們。”索尼婭說,“他甚至有可能沒有看清楚你們是誰。他是衝著窗戶來的。他們已經抓到了三個。”

一位太平洋叢林鎮的警察解釋說:“最近有人在故意破壞布裏格姆家的財產。”

“你說是‘他’,”丹斯說,“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是具體的某個人,是一夥人。”

“一夥人?”奧尼爾問道。

“他們老是過來。往房子和車庫扔石塊、磚頭以及潑油漆。這些日子我們就是這樣過下來的。”她蔑視地揮了揮手,想必是朝那個破壞者消失的地方,“都是發生在大家講特拉維斯的壞話之後。一天,有人朝客廳窗戶扔進來一塊磚頭,差點打著我的小兒子。你看。”她指向大約50英尺遠側院裏傾斜的大棚,上麵塗滿了綠色噴漆塗鴉。

KILL3R(凶手)!

用的是精英語言。丹斯注意到了。

丹斯將那罐噴漆遞給太平洋叢林鎮的警員,他們說會對它追查下去的。她描述了一番那男孩:他像是本地區500名高中生當中的一個。他們從丹斯和奧尼爾還有特拉維斯媽媽那裏錄下了簡短的證詞,然後鑽進警車離開了。

“他們在找我的兒子。他可是什麼都沒有做!他們像是該死的三K黨!那塊磚頭差點兒擊中薩米。他受到了驚嚇。他有些失常,情緒不穩定。”

複仇天使,丹斯想起來了。其實,欺負人不再隻是發生在網上的事情;實際上已從虛擬世界轉移到了現實世界。

門廊裏出現了一個十幾歲的圓臉男孩。他警惕的笑容讓他顯得似乎有些遲鈍。“怎麼了?怎麼了?”他的聲音有些急迫。

“沒事兒,薩米。進屋去,你進自己的房間裏去。”

“他們是誰?”

“你回你的房間裏去,待在裏麵,不要去池塘。”

“我想去池塘。”

“現在不行,有人在那裏。”

他慢慢走回屋裏。

邁克爾·奧尼爾說道:“布裏格姆夫人,昨天晚上發生了一起罪案,是沒有得逞的謀殺。受害者是一個在博客上貼帖子批評特拉維斯的人。”

“噢,那堆奇爾頓垃圾!”索尼婭脫口而出,露出一口黃牙,“都是這堆垃圾招惹的。每個人都應該扔磚頭砸他的窗戶。而現在每個人都聯合起來對付我的兒子。他什麼也沒有做。為什麼大家認為是他幹的呢?他們講他偷了我媽媽的汽車,開上了燈塔街,還說這些為他出事創造了條件。可是我媽媽4年前就把車賣掉了。他們並不了解多少。”接著索尼婭又想了想,從毫無保留又恢複到警覺的狀態,“噢,等等,後備箱裏的那個女孩是不是差點兒淹死?”

“是的。”

“好吧,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兒子絕不會做那種事。我向上帝發誓!你們不會把他抓起來,是嗎?”她看起來很恐慌。

丹斯心裏想:為什麼會恐慌?她是不是也在懷疑她的兒子?

“我們隻是想跟他談談。”

那女人突然不安起來,“我丈夫不在家。”

“隻要你在就行。父母雙方不需要都在。”但是丹斯可以看出來問題所在:她不願意承擔相關責任。

“可是特拉維斯也不在家。”

“他會不會很快回來?”

“他在打零工,在百吉麵包店,掙點零花錢。快到他值班了。他要回來拿工作服。”

“他現在在哪裏?”

她聳聳肩,“有時他會去打電子遊戲的地方。”她沉默了下來,可能是在想她什麼都不應該講出來,“我的丈夫很快就會回來。”

丹斯注意到索尼婭說這些話的語氣。我的丈夫。

“特拉維斯昨天晚上有沒有出去?特別是在午夜?”

“沒有。”索尼婭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你敢確定?”丹斯用利落的語氣問她。索尼婭剛才是在回避——朝別的地方看——頂頂鼻子,又捏捏鼻子,這個動作丹斯先前沒有看到過。

索尼婭吞咽了一下,“他可能就在家。我不太確定。我很早就睡覺了。特拉維斯經常熬夜。他有可能出去了。但我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那你的丈夫呢?”她注意到當她提到睡覺時隻用了一個“我”字,“他那個時間在不在家?”

“他有時打撲克。我想他當時是在玩牌。”

奧尼爾說:“我們真的需要——”

他的話一下子打住了,因為有個高挑的長腿少年從側院走出來。他肩膀寬寬的,腿叉得很開。他的黑色牛仔褲洗得已經發白,露出一塊塊的灰白色斑塊,草綠色的迷彩服下麵穿著運動汗衫。丹斯注意到這衣服沒有連衣帽。他突然止住腳步,驚訝地眨著眼睛看著這兩位不速之客。他看了一眼沒有標誌的加州調查局的警車,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丹斯注意到,男孩的動作和表情是那種典型的人們在看到執法者時會作出的反應,不論他是清白還是有罪……並且腦子還動得很快。

“特拉維斯,親愛的,到這裏來。”

他站在原地沒動,丹斯發覺奧尼爾有些緊張。

不過第二次徒步追逐是不需要了。男孩垂喪著頭,麵無表情地朝他們走過來。

“他們是警察,”他媽媽說道,“他們想跟你談談。”

“我猜也是,談什麼?”他的聲音很隨意,並不令人討厭。他站著,兩隻胳膊在兩邊晃動著。他的兩隻手很髒,指甲裏麵嵌著沙子。還好,他的頭發洗過了;她猜他之所以會常洗頭是因為這樣可以防止青春痘在臉上長出來。

她和奧尼爾向男孩打了個招呼,出示了他們的身份證件。他仔細地看了看。

是在爭取時間?丹斯心想。

“有人來過我們家,”索尼婭對兒子說,頭指向那些塗鴉,“又打碎了兩扇窗戶玻璃。”

特拉維斯對這個消息好像無動於衷。他問:“薩米呢?”

“他沒有看見。”

奧尼爾問:“我們進去你們介意嗎?”

他聳聳肩。他們走進了屋子,裏麵有一股黴味和煙味。屋裏收拾過,但仍很髒。家具不搭調,好像都是二手貨,上麵的套子破破爛爛的,鬆木腿上麵的漆在脫落。牆上貼著圖像模糊的照片,大部分是裝飾用的。丹斯可以看見放有一幅威尼斯繪畫的鏡框下麵顯露出部分的《國家地理雜誌》圖標。其中有一些是家庭成員的照片,是兩個男孩的,還有索尼婭年輕時的一兩張照片。

薩米出來了,像先前一樣,大塊頭,走路很快,他又笑了笑。

“特拉維斯!”他朝哥哥衝了過來,“你給我帶M&M巧克力豆了嗎?”

“給你。”特拉維斯把手伸進口袋,遞給弟弟一包M&M巧克力豆。

“耶!”薩米很小心地打開包裝,往裏麵看去,然後眼睛盯著哥哥,“池塘今天很平靜。”

“是嗎?”

“是的。”薩米回到自己的房間,手裏抓著巧克力豆。

特拉維斯說:“他看起來不太好。他有沒有吃藥?”

他媽媽側臉看去,“藥……”

“爸爸因為價格上漲沒再去按處方拿藥是不是?”

“他認為藥不太起作用。”

“藥很有作用,媽媽。你知道他不吃藥會是什麼樣子。”

丹斯朝薩米的房間望去,看見孩子的書桌上擺滿了複雜的電子元件,都是電腦和工具上的零件——還有適合比他小得多的兒童玩的玩具。他懶散地倚在椅子上讀一本日本漫畫小說。小家夥抬眼專注地盯著丹斯,打量著她。他淺淺地笑了笑,又低頭看書。丹斯看到這個神秘的動作後也笑了笑。他又開始讀起來,嘴唇翕動著。

她發現過道的桌子上放著塞滿了衣物的洗衣籃。她敲了敲奧尼爾的胳膊,朝最上麵的一件灰色運動衫看去。那是一件連帽運動衫。

奧尼爾點點頭。

“你感覺怎樣,”丹斯問特拉維斯,“在那起事故之後?”

“還好,我想。”

“那起事故很嚴重。”

“是的。”

“你難道沒有傷得很重?”

“不算重。你知道,車裏有安全氣囊,我也沒有開得太快……特蕾和瓦尼莎。”他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笑容,“她們要是係了安全帶的話都會沒事的。”

索尼婭又重複道:“他爸爸馬上就要回來了。”

奧尼爾繼續不動聲色地說:“就幾個問題。”他隨後走回客廳的角落,讓丹斯問。

她問道:“你上幾年級?”

“剛上完三年級。”

“在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學,對吧?”

“沒錯。”

“你在學什麼?”

“我記不清了,都是些無聊的課程。我喜歡計算機科學和數學,還有西班牙語。你知道,跟其他人學的差不多。”

“史蒂文森這個學校怎樣?”

“還行,比蒙特雷公立學校或是胡尼佩羅學校強。”他回答道,心情不錯的樣子,眼睛直視著她的眼睛。

在胡尼佩羅學校要穿校服。丹斯認為衣著符號比起嚴格的基督徒教育和繁重的家庭作業來說是這所學校更令人憎恨的地方。

“有沒有黑幫?”

“他沒有參加黑幫。”他媽媽說,一副好像她想讓他參加黑幫的樣子。

他們沒有理她。

“不嚴重,”特拉維斯回答說,“他們不惹我們,不像在薩利納斯。”

提這些問題的目的不是為了寒暄。丹斯問這些問題意在確定一下這個男孩的行為底線。問了幾分鍾這些溫和的問題,丹斯對這個男孩的印象不錯,他沒有說謊。那麼接下來她要問的問題就涉及到了那起襲擊事件。

“特拉維斯,你知道塔米·福斯特嗎?”

“那個後備箱裏的女孩,新聞報道了。她上的是史蒂文森中學。我跟她從來沒有說過話,更別說什麼交往了。有可能我們在一年級一起上過課。”他直視著丹斯的眼睛,不時用手撩一下臉,但她無法確定這個動作是不是一個阻擋動作,說明他在說謊,或者因為臉上長粉刺而不好意思。“她在‘奇爾頓報道’上麵貼了一些關於我的帖子。她講的不對。”

“她講了什麼?”丹斯還是問他,盡管她能回憶起帖子的內容,說他試圖在拉拉隊排練後對著女生更衣室拍照。

男孩遲疑了一下,似乎想弄明白她是不是在套他的話,“她說我偷拍照片,當然是女孩的照片。”他的臉沉了下來,“我當時隻是在打電話,你知道,是在聊天。”

“確實是的,”他媽媽又說,“鮑勃馬上就要到家,我要等他來。”

但是丹斯急切地想問下去。她非常明白,如果索尼婭的丈夫回來了,他會馬上阻止詢問。

特拉維斯問:“她不會有事吧,塔米?”

“似乎沒有什麼大問題。”

“那就好。”他朝斑駁的咖啡桌望去,上麵放著一隻髒兮兮的空煙灰缸。丹斯感覺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在客廳裏看到煙灰缸了。“你認為是我幹的?想傷害她?”他那兩雙深陷在眉毛下的黑色眼睛很容易就抓住了她的眼神。

“不是的。我們隻是想跟了解情況的人談談。”

“情況?”他問。

“你昨晚在哪裏?11點和淩晨兩點之間。”

他又甩了一下頭發,“大約10點半的時候我去遊戲廳了。”

“那是什麼地方?”

“這種地方你可以打電子遊戲,像一個遊樂中心。你知道在哪裏嗎?就在金考聯邦快遞公司附近。先前是一家老電影院,後來拆掉了,改建成了遊戲廳。這家不是最好的,連線設備不太好,但就這一家關門比較遲。”

丹斯注意到他是在扯閑話,就問道:“你是一個人?”

“還有其他孩子也在那裏玩。但我是一個人玩。”

“我還以為你在家裏呢。”索尼婭說。

他聳了聳肩,“我在家過,又出去了。我睡不著。”

“在遊戲廳你上網沒有?”丹斯問。

“好像沒有。我打的是彈球遊戲,沒玩角色扮演遊戲。”

“沒玩什麼?”

“角色扮演遊戲。射擊遊戲、彈球遊戲還有駕車遊戲,這些不需要上網玩。”

他解釋得很耐心,雖然對她不知道這個區別似乎有些吃驚。

“那麼你就不需要登錄,是嗎?”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你在那裏待了多長時間?”

“我不清楚,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

“玩這些遊戲要花多少錢?幾分鍾要花50美分還是1美元?”

看來這才是索尼婭關心的:錢。

“如果你打得好,它會讓你繼續打下去。整個晚上我花了3美元。我花的是我掙的錢。我買了一些吃的,還有兩罐紅牛飲料。”

“特拉維斯,你還能回想起你在那裏見到過誰嗎?”

“我記不起來了。或許我得想想。”他眼睛盯著地板。

“好吧。那你什麼時候回家的?”

“淩晨1點半的時候,也許是兩點。我記不清了。”

她又問了一些有關星期一晚上以及學校和他的同學的問題。他沒有遊離開他的底線太遠,所以她無法確定他有沒有講實話。她又想起了喬恩·博林給她講的那些關於虛擬世界的情況。如果特拉維斯的心思還在那裏而沒有回到現實世界的話,那麼底線分析就沒有什麼用。大概要對付像特拉維斯·布裏格姆這樣的人需要一套全然不同的規則。

接下來,索尼婭的眼睛閃向門口,男孩的眼睛也看了過去。

丹斯和奧尼爾轉過身,看見一個大塊頭的男人走了進來。他高個頭,寬肩膀,穿著男式工裝褲,上麵沾滿了一塊塊的汙漬,胸部繡著“中央海岸景觀設計”的字樣。他不緊不慢地挨個兒看了看房間裏的每一個人,濃密的棕色劉海下麵的黑色眼睛很鎮定,但也不友善。

“鮑勃,這兩位是警察——”

“他們不是為了保險的事情來的,對嗎?”

“是的,他們是——”

“你們有搜查證嗎?”

“他們來這裏是——”

“我在跟她說話。”他朝丹斯點頭。

“我是加州調查局的丹斯探長,”她把警官證拿給他,但他沒有看,“這是警長奧尼爾,蒙特雷縣警察局的。我們就一起案子找你兒子問幾個問題。”

“那不是案子,隻是一起事故。幾個女孩在事故中身亡,所發生的就是這些。”

“我們來這裏還與其他事情有關。有個人貼的帖子涉及到了特拉維斯,而這個人受到了襲擊。”

“噢,那堆博客垃圾。”他幾乎是咆哮著說,“那個叫奇爾頓的人是社會的危險分子。他像是他媽的一條毒蛇。”他轉向妻子,“在碼頭那個地方,喬伊差點把槍頂在嘴裏自殺,就是因為受不了奇爾頓說的那些話,他對我也講這些話。他也汙蔑其他的孩子。人們不看報紙,也不讀《新聞周刊》,但他們讀奇爾頓博客這堆垃圾。有人應該……”他的聲音漸漸變小,他轉向兒子,“我告訴過你,我們沒有律師,不能向任何人講任何話。我沒有告訴你嗎?你他媽的跟不該講的人說不該講的話,我們會被起訴的。他們會把我們的房子拿走,還有我用來過後半生的一半的錢。”他放低聲音,“到時你弟弟隻能被送進精神病院。”

“布裏格姆先生,我們來這裏不是為了那起事故,”奧尼爾提醒他,“我們是來調查昨天晚上的那起襲擊事件的。”

“沒什麼大問題,是吧?情況會做筆錄歸檔的。”

他好像關心的是這起事故的責任問題,而並不在乎他兒子會不會因為謀殺未遂而被逮捕。

他完全忽視了他們的存在,對妻子說:“你為什麼讓他們進來?這不是納粹德國,還沒有到那個程度。你可以讓他們走。”

“我本想——”

“沒有,你沒有,你一點也沒有動動腦子。”他又對奧尼爾說,“現在,你們可以走了。如果要回來的話,你們最好帶著搜查證。”

“爸爸!”薩米喊叫著從房間裏跑出來,嚇了丹斯一跳,“它運轉起來了!我想讓你看看!”他舉著一塊線路板,上麵伸出來幾根電線。

布裏格姆的壞脾氣一下子消失了。他摟著小兒子,很和善地說:“我們吃過晚飯再看。”

丹斯觀察著特拉維斯的眼睛,發現他的眼神怔怔地看著父親對待小兒子那副父子情深的樣子。

“好吧。”薩米遲疑了一下,走出後門,砰砰地走下門廊,朝棚子走去。

“不要跑遠。”索尼婭喊道。

丹斯注意到她沒有告訴丈夫剛剛發生的破壞事件。她害怕講這個壞消息,她講的是薩米:“或許他應該吃藥了。”她眼睛向四處看著,就是沒有停留在丈夫身上。

“買這些藥是在詐我們的錢,太貴了。你有沒有聽我的?要是他整天都待在家裏,難道還需要吃藥?”

“但他並不是老待在家裏。那是——”

“那是因為特拉維斯應該照看他而沒有照看。”

那男孩無奈地聽著,對這一指責顯然無動於衷。

奧尼爾對鮑勃·布裏格姆說:“發生了一起嚴重的犯罪事件,我們需要跟所有與事件有關的人談談。你兒子就有牽涉。你能確定他昨天晚上是在電子遊戲廳嗎?”

“我當時不在家。但這不關你們的事。聽著,我兒子與任何的襲擊事件都沒有關係。你們來到我家是非法侵入,難道不是嗎?”他挑起濃密的睫毛,點了一根煙,把火柴晃滅,準確地扔進了煙灰缸,“還有你,”他朝特拉維斯嗬斥道,“上班要遲到了。”

男孩走進了他的臥室。

丹斯有些困惑。他是頭號嫌疑人,但她卻連他腦子裏想什麼都搞不清楚。

男孩又回來了,拿著衣架,上麵掛著一件棕米色的工作服夾克。他把工作服卷起來塞進了背包。

“不能這樣,”布裏格姆吼道,“你媽媽把它熨好了,要穿上,不能這樣弄皺了。”

“我現在不想穿。”

“對你媽媽要尊重,她為你操了那麼多心。”

“隻不過是一家麵包店,誰在意?”

“這不是重點。穿上。照我說的做。”

男孩僵在那裏。丹斯看著特拉維斯的臉,倒吸了一口氣。他眼睛睜得很大,聳著肩,癟著嘴唇,像一隻咆哮的野獸。特拉維斯朝他爸爸發起了火:“穿上這件工作服就是他媽的愚蠢。我穿上它走在大街上別人都笑我!”

服務員沒有全身都穿製服,但是穿著一件漂洗得體的白襯衫。他拿來菜單,倒了咖啡。丹斯無意中瞥見了印有這家餐館所大肆吹噓的含羞草香檳酒的那一頁。她抬頭看了一下,發現奧尼爾也在看這款酒。

他們笑了起來。

“什麼時候去洛杉磯等待大陪審團的陪審結果或審判結果,”他說道,“我們就用香檳酒來慶賀。”

“再好不過了。”

這時,奧尼爾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瞥了一下來電者的身份。丹斯馬上覺察到他的身體語言發生了變化:肩膀微微上聳,胳膊和身子貼得更緊了,眼睛盯著屏幕之外不遠的地方。

在他用愉快的語調說“喂,親愛的”之前,她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

丹斯從他和作為職業攝影家的妻子安妮的談話中推斷出,她突然需要馬上出差,需要跟丈夫核對一下他的時間安排。

奧尼爾終於掛了電話,他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等到氣氛恢複之後才商量點菜。

“就是它了,”他宣布道,“班尼迪克蛋。”

她也想吃同樣的東西,就抬眼示意服務員。但這時她的手機也震動起來。她朝短信看去,皺皺眉頭,又看了一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定位在快速改變,心跳加劇,肩膀抬起,一隻腳敲打著地板。

丹斯歎了口氣,她原來招呼服務員的手勢變成了模仿簽支票的動作,眼睛還向下瞟了瞟麵前的咖啡。

第三章

加州調查局的中西區總部設在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樣子的現代性建築裏,跟附近的保險公司和軟件谘詢公司沒什麼兩樣,都整齊地躲在山後,外麵精致地裝飾著加州中部沿海地區所特有的植被。

這個機構位於半島花園附近,丹斯和奧尼爾沒用10分鍾就從旅館到了這裏,隻要注意車流就行,而不用管紅燈或停車標誌。

丹斯從車裏出來,把手提包搭在肩膀上,提起鼓鼓囊囊的電腦包——她女兒把它說成是“媽媽手提包的配件”,這是在這女孩知道了配件是什麼意思之後——她和奧尼爾一起向這座建築走去。

進了樓,他們馬上朝她的團隊聚集的地方走去:她的辦公室位於加州調查局被稱作女孩之翼或者簡稱為GW的那一部分——因為事實上這一部分全被這些人占據著:丹斯和她的同事警員康妮·拉米雷斯,還有她們的助手瑪麗艾倫·克雷斯巴赫和加州調查局的行政官格蕾絲·袁,在袁的管理下整座大樓像鍾表一樣有條不紊地運轉。這個樓翼的名字來自於一位前加州調查局警員的一句不幸的評論,這位警員同樣也不幸得很。他當時是為了向自己的約會對象顯示自己有多聰明,在繞著總部走的時候起的這個名字。

女孩之翼裏的每個人仍然在討論是否他——或者他的某位約會對象——找到過丹斯和拉米雷斯往他的辦公室、手提箱和汽車裏悄悄塞的女性衛生用品。

丹斯和奧尼爾跟瑪麗艾倫打了聲招呼。這位精明能幹的快樂女人把家庭和事業打理得井井有條,連黑眼影上方的每根睫毛都塗得一絲不苟。她麵包烤得也很好,丹斯從來沒吃過烤得這麼好的麵包。“早上好,瑪麗艾倫。我們做到哪裏了?”

“嘿,凱瑟琳,自己拿著吃吧。”

丹斯看了看那女人辦公桌上罐子裏的巧克力曲奇餅幹,但是沒有去拿。它們都是《聖經》裏禁止的東西。奧尼爾卻沒有拒絕,“這是我幾個星期以來吃得最好的早餐。”

班尼迪克蛋……

瑪麗艾倫高興地笑起來,“好吧,我給查爾斯又打了一次電話,還留了一條信息。不騙你們。”她歎了口氣,“他沒有進展。TJ和雷在裏麵。對了,奧尼爾探長,蒙特雷縣警察局來了一位你的朋友。”

“謝謝,你真可人。”

丹斯辦公室裏,精幹的TJ.斯坎倫坐在她的椅子上。紅發警員一下跳了起來,“喂,頭兒,麵會得怎樣?”

他指的是作證。

“我真倒黴。”她隨後把豁免權聽證會的壞消息講了出來。

這名警員很是吃驚。他認識那名重案犯,也像丹斯那樣下定決心把案犯歸案治罪。

TJ工作出色,盡管在這種行事作風要求循規蹈矩的執法機關他算是最不循規蹈矩的了。他今天穿的是牛仔褲,上身是馬球衫和有褶襇的運動外套——是用馬德拉斯狹條襯衫布做的,屬於他父親儲藏衣櫃裏那種過時的襯衫圖案。丹斯隻能講出TJ有一條領帶,是屬於傑裏·加西亞類型的奇裝異服。TJ對19世紀60年代有著強烈的懷舊感。在他的辦公室裏還有兩盞熔岩燈在冒著泡歡快地亮著。

他和丹斯隻相差幾歲,但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代溝。不過,他們在工作上還是一拍即合,再加上一點師傅和徒弟的感覺。雖然TJ想單幹,但這是違背中央情報局的規定的,他隻好報名成了丹斯的日常搭檔——他還在墨西哥辦一個複雜的引渡案子。

沉默寡言的雷·卡拉尼奧剛來中央情報局,跟TJ.斯坎倫差不多截然相反。他近30歲,一副老是在沉思的樣子。今天,他瘦削的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西服和白襯衫。他的內心要比實際年齡老成。他在內華達州牛仔城雷諾當過巡警,後來為了照顧生病的母親才與妻子一起搬到這裏來。卡拉尼奧的一隻手上端著咖啡杯,這隻手的虎口處有一個小傷疤;幾年前,那裏曾經是一個黑幫刺青。丹斯認為辦公室所有年輕警員中就數他最冷靜最專心。她有時在私下裏想,這是不是與他在黑幫組織中待過有關。

來自蒙特雷縣警察局的助理警員留著平頭,一身軍人氣質,他自我介紹後就說明發生了什麼。當地一名十幾歲的少女當天淩晨在靠近阿爾瓦拉多的蒙特雷市中心停車場遭到綁架。這位名叫塔米·福斯特的少女被捆綁起來扔進了她的汽車後備箱。襲擊她的人駕車把她帶到城外的海邊,要將她在漲潮時淹死。

蜷縮在冰冷海水漫入的封閉空間裏感覺肯定不好受。丹斯想到這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是女孩的車?”奧尼爾問道。他坐在椅子上,讓椅子後腿晃動著——這正是丹斯不讓她兒子做的(她懷疑韋斯就是從奧尼爾那裏學來的這個壞毛病)。椅腿在他的身子下麵吱吱呀呀地響著。

“是的,長官。”

“哪一個海灘?”

“海蘭茲南邊的海灘。”

“當時沒有人?”

“沒有,周圍沒有人,沒有目擊證人。”

“她被綁走時,俱樂部裏也沒有人目擊?”丹斯問。

“沒有。停車場也沒有安全監控探頭。”

丹斯和奧尼爾把這個情況考慮了進去。她說:“他在拋下她的附近肯定有其他代步工具,不然他就會有同夥。”

“犯罪現場的沙子裏找到了一些腳印,是朝公路方向走去的。潮水的水平線沒有沒過。不過沙子很鬆,還不清楚腳印形狀和大小。但能肯定的是隻有一個人。”

奧尼爾問道:“沒有汽車從公路開下來接他?還是有一輛汽車藏在附近的樹叢裏?”

“沒有,頭兒。我們的人確實發現了一些自行車車胎印,但都是在路肩上。既可能是那天晚上留下的,也可能是一個星期前留下的。沒有進行印記比對。我們沒有自行車的數據庫。”他向丹斯補充道。

那個地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沿著海灘騎自行車。

“動機呢?”

“沒有搶劫,也沒有性侵犯。好像他隻是想慢慢地把她殺掉。”

丹斯呼出一口粗氣。

“有沒有嫌疑人?”

“沒有。”

丹斯看了看TJ,“早先我給你打電話時你告訴我什麼了?比較奇怪的那一部分。關於這一部分還有什麼補充嗎?”

“哦,”年輕警員有些坐立不安,“你指的是路邊十字架。”

加利福尼亞調查局辦案權限很廣,但是一般隻辦大案,像黑幫犯罪、恐怖威脅和重大的腐敗或經濟犯罪。在一個每周都會發生黑幫殺戮的地區,單單一起謀殺案不會引起特別的注意。

可是這次襲擊塔米·福斯特的案子卻不一樣。

就在女孩遭綁架的前一天,公路巡警隊的巡警發現了一個十字架,像放在路邊紀念用的,上麵寫著次日的日期,插在1號公路的路邊。

當這名巡警聽說有個女孩被襲,並且事發地點又離同一條公路不遠時,他就懷疑那個十字架是不是用來宣布案犯的意圖的。於是他又回去把十字架收走。蒙特雷縣警察局犯罪現場勘查科在塔米被困的後備箱裏發現了一小片玫瑰花瓣——這一小片東西正好可以同十字架旁的那束花裏的玫瑰比對上。

父親前傾著身子說道:“你不要再這個樣子跟我講話,更不能在外人麵前這樣!”

“我已經受夠別人的嘲笑了。我就是不穿!你他媽的不明白!”丹斯看到男孩幾近瘋狂的眼神飄忽著掠過房間,停在了那隻煙灰缸上,他想必會把它當作武器。奧尼爾也注意到了,緊張起來,擔心兩個人會動起手來。

特拉維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氣得發了瘋。

年輕人的暴力傾向幾乎總是由憤怒引發,而不是因為看電影或電視……

“我沒做錯任何事!”特拉維斯吼叫著,轉過身去,衝過紗門,門啪的一聲很響地彈了回來。他衝進側院,將靠在破損籬笆上的自行車拎起,沿著後院旁邊的林中小道走了。

“你們兩個,謝謝讓我們這一天過得他媽的這麼糟,請你們出去。”

丹斯和奧尼爾淡淡地說了聲“再見”,朝門口走去,索尼婭眼睛裏流露出對不起的怯懦神情。特拉維斯的爸爸大步邁進廚房。丹斯聽見冰箱門打開,接著是瓶子被打開時的嘶嘶冒泡聲。

來到門外,她問道:“你怎樣?”

“還好,我想。”奧尼爾回答道,手裏舉起一簇灰色的織物。這是從洗衣籃中的汗衫上麵撕下來的,是他當時走到一邊讓丹斯負責詢問時撕下來的。

他們坐進奧尼爾巡邏警車的前排,兩邊的車門同時砰的一聲關上。“我要把這束纖維給彼得·貝寧頓化驗。”

這樣做是不允許的——因為他們沒有搜查證——但這樣做至少可以告訴他們,特拉維斯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

“如果能對上的話就對他實施監控?”她問。

他點點頭,“我要在百吉麵包店停一下。要是他的自行車停在外麵我就從車印上麵取些土樣。如果土樣能和海灘犯罪現場上的對起來的話,我想治安官會拿著搜查證去的。”他朝丹斯看了看,“你是憑直覺?你認為是他幹的?”

丹斯爭辯道:“我所能說的是,我隻發覺了他兩次發出過欺騙信號。”

“在什麼時候?”

“第一次是當他講他昨天晚上在電子遊戲廳的時候。”

“那第二次呢?”

“是在他說什麼壞事都沒幹過的時候。”

第十一章

丹斯回到了她在加州調查局的辦公室。她朝喬恩·博林笑了笑,他也向她笑了笑,但他的臉馬上又變得嚴肅起來。他朝電腦點點頭,“‘奇爾頓報道’上麵又多了關於特拉維斯的帖子,有攻擊他的,也有還擊那些攻擊他的人的。網絡口水戰全麵爆發了。我知道你想把路邊十字架案同這起神秘的襲擊案件聯係起來,但有人已經意識到了它們之間的關聯。”

“怎麼會呢?”丹斯很生氣地問。

博林聳聳肩,朝最新的一個帖子點了點頭。

給奇爾頓的回複,布裏塔妮M的帖子。

有沒有人看過新聞???有人擱下一個十字架接著就去襲擊了一個女孩。這是怎麼一回事?噢,我的上帝啊,我敢打賭就是[那司機]幹的!

接下來的帖子都在暗示塔米遭到襲擊是特拉維斯幹的,因為他在“奇爾頓報道”中貼過一次批評言論。於是他就成了“路邊十字架殺手”,即使塔米沒有被殺死。

“天哪!我們本來想保密,結果被一個名叫布裏塔妮的十幾歲的女孩給揭穿了。”

“你們見到他了嗎?”博林問。

“見到了。”

“你們認為就是他嗎?”

“我希望可以這樣說。我傾向於這樣以為。”她對她的看法作出了這樣一個解釋:由於特拉維斯生活在一個虛擬而不是現實的世界裏,所以很難讀懂他,況且他還在掩飾自己的身勢反應。“我要說的是他們家一個個心裏都有發泄不完的怨氣。我們出去走走怎樣?喬恩。有個人我想讓你會會。”

幾分鍾後他們來到了查爾斯·奧弗比的辦公室。她的這位上司跟平時一樣在打電話。他示意他們進來,好奇地打量了教授一眼。

奧弗比掛上電話,“是報社打來的電話。他現在是‘路邊十字架殺手’。”

這個布裏塔妮M……

丹斯說:“查爾斯,這是喬納森·博林教授,他是來幫我們忙的。”

兩人熱情地握手。“幫完沒有?在哪方麵?”

“計算機。”

“那是你的職業?谘詢顧問?”奧弗比讓這個問題懸在那裏,就像他們三人頭頂上懸著一架輕木做的滑翔機。丹斯覺察到他的意思,正要講博林是自願騰出時間來的時候,教授說道:“我大部分時間是教書。不過,沒錯,我也做點兒谘詢,奧弗比警長。確實我大部分的錢是通過做谘詢賺來的。你知道,教授賺不了幾個錢,但是當顧問我可以每小時賺到300美元。”

“啊。”奧弗比看起來很驚訝,“每小時這麼多,真的嗎?”

博林麵無表情地待在那裏好長時間才補充說:“我自願無償地給像你們這樣的機構幫忙,我確實無比高興。所以給你們幫忙我會把支票撕碎的。”

丹斯為了不讓自己笑出來差點把腮幫子咬破。在她看來,博林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出色的心理分析師;他覺察出了奧弗比將錢袋子捂緊的那股小氣勁,還把它化解掉了——並且還不失時機地幽默了一下。是表演給她看的,丹斯注意到了這一點——因為她是唯一一名在場觀眾。

“變得越來越瘋狂了,凱瑟琳。我們接到十幾份報告,都說殺手在後院遊蕩。有幾個人已經擦槍走火,朝侵入者開了槍,把他們當成了那個殺手。噢,有關十字架的報道就更多了。”

丹斯警覺起來,“更多?”

奧弗比舉起手,“那都是真的用來祭奠死者的。是過去幾周發生的事故。上麵都沒有預告日期。但是新聞界卻大肆報道。甚至薩克拉門托總部都聽到了。”他朝電話機點點頭,大概是說他們的上司打來過電話——加州調查局局長。或許還有可能是局長的上司:司法部長。

“那麼我們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丹斯向他彙報了跟特拉維斯見麵的情況,還有發生在他父母家的那些事件,以及對那個男孩的看法。“這男孩確實值得關注。”

“但你沒有把他帶來?”奧弗比皺著眉頭問。

“還沒有充分的理由。邁克爾正在查找一些物證,看看能否把他跟犯罪現場聯係起來。”

“沒有其他嫌疑人了嗎?”

“沒有了。”

“一個騎著自行車到處亂跑的小孩到底是怎麼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丹斯指出,當地的黑幫主要以薩利納斯及其周邊為活動中心,已經擾民好多年,有些成員要比特拉維斯小得多。

博林接著補充道:“我們還發現了有關他的一個情況,他很迷電子遊戲。擅長打電子遊戲的年輕人都學會了一套格鬥和逃脫的技巧。軍隊的征兵者要問應征者的一個問題就是他花在玩電子遊戲上的時間是多少;其他條件差不多的情況下他們往往會征召那個遊戲玩家。”

奧弗比問:“動機呢?”

丹斯向上司解釋說:要是特拉維斯是凶手的話,動機或許是因為在網上受到欺負,想複仇。

“網上受到欺負,”奧弗比說,一臉嚴肅,“我看到過這方麵的報道。”

“你看到了?”丹斯問。

“是的,上周的《今日美國》上麵有一篇不錯的文章。”

“現在成了熱門話題。”博林說。

“這足以讓他施暴嗎?”奧弗比問。

博林點點頭繼續講道:“他是被逼無奈。帖子和謠言散播開來。後來也發展成了身體欺侮。有人在YouTube網上上傳了他的視頻。他們給他拍了個泄憤的掌摑視頻。”

“什麼視頻?”

“這是一種網上欺負人的方法。有人在漢堡王店走到特拉維斯麵前推他,他打了個趔趄——這讓他很尷尬——旁邊其他同夥等著用手機把這個場景拍下來,然後上傳。到目前為止點擊率達20萬次。”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不高、麵無微笑的男子從會議室出來,穿過大廳進入奧弗比辦公室的門廊。他注意到了這兩個客人,但沒有太在意。

“查爾斯。”他用男中音的嗓子說。

“噢……凱瑟琳,這是羅伯特·哈珀,”奧弗比說道,“從總檢察長辦公室來的。這是特別行動組探長丹斯。”

那人走進房間,堅實地握了握她的手,但還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好像為了避免讓她以為他在討好她。

“喬恩……”奧弗比試圖回憶。

“博林。”

哈珀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教授,沒有說話。

從臉上看不出哈珀在想什麼,他的黑發修剪得整整齊齊,穿著一身保守的海軍藍套裝和白色襯衫,係著紅藍相間的條紋領帶,西服的翻領上別著美國國旗徽章。領口漿洗得非常挺括,不過她還是注意到領口末端有幾根白色脫線。他還是在幹專職州檢察官的工作,而他的同事早已離開單幹,也早賺得個盆滿缽滿了。在她看來,他也就是50歲出頭。

“來蒙特雷有什麼公幹?”她問。

“來做大量的案件評估工作。”就說了這幾個字。

羅伯特·哈珀屬於那種如果沒話說就覺得保持沉默很舒服的人。丹斯也相信她從他的臉上覺察到了專注,一種對使命的投入感,跟她在那場醫院抗議活動中看到的菲斯克神父的臉差不多。盡管案件分析這項工作到底意味著是一個多麼大的使命她無法知道。

他快速地打量了她一下。她習慣了被人打量,但是通常是被那些嫌疑犯打量;而哈珀的打量則讓人有些不安,似乎她手裏掌握著為他解開一個重大謎團的鑰匙。

他對奧弗比說:“我要出去幾分鍾,查爾斯。要是你能讓會議室的門一直鎖著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可以。要是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你告訴我好了。”

哈珀冷冰冰地點了點頭,走開了,一邊走一邊在口袋裏掏手機。

“他是什麼來頭?”丹斯問。

“從薩克拉門托來的特別檢察官。受上級指派——”

就是受總檢察長的指派。

“——來合作的。他想了解我們的辦案情況。或許有某個重要方麵出了問題,他需要看看我們有多忙。他在治安官辦公室也待了一段時間。這家夥摸不透,不知道怎樣和他說話,試了幾個笑話,都沒有用。”

但丹斯依然在想著塔米·福斯特的那個案子;羅伯特·哈珀早已經從她腦子裏消失了。

她和博林回到辦公室。她剛要在辦公桌旁坐下奧尼爾就打來了電話。她很高興。她猜他想必拿到了自行車車印土樣和運動汗衫上的白色纖維的分析結果。

“凱瑟琳,我們出現了一個問題。”他的聲音有些不安。

“說下去。”

“好吧。第一,彼得不是說他們在十字架上找到了白色纖維嗎?正好跟我們在特拉維斯家找到的對了起來。”

“那麼他就是那個凶手了。搜查證治安官怎麼說?”

“還沒有談到呢。特拉維斯跑了。”

“什麼?”

“他沒有去上班。不是,他去上班了——在他上班的地方有新留下的自行車車印。他溜進後屋,偷了幾個百吉麵包圈,從工人的錢包裏拿了一些現金……還有一把屠刀,隨後就失蹤了。我給他父母打電話,但他們沒有他的消息,聲稱他們也不知道他有可能去了哪裏。”

“你在哪兒?”

“在我的辦公室。我準備發出拘捕他的通報,在我們這裏、薩利納斯、聖貝尼托以及周邊幾個縣。”

丹斯身體搖了搖,向後靠了一下,對自己生起氣來。她為什麼不計劃得周密一些,當那男孩離開時派人跟蹤他呢?她千方百計想定他的罪——而同時卻讓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況且更糟糕的是,她還得向奧弗比報告發生的一切。

但你沒有把他帶來嗎?

“還有個情況。我在百吉麵包店旁邊沿街抬頭看去,發現在西夫韋超市旁邊有一家熟食店。”

“沒錯,我知道。”

“樓下有一家花攤。”

“是玫瑰!”她說。

“沒錯,就是。我跟攤主聊了幾句。”奧尼爾的嗓音平穩了許多,“昨天,有人溜到花攤旁,偷走了所有的紅玫瑰花束。”

她現在明白了他為什麼顯得這麼嚴肅,“所有的?……他拿走了多少?”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一打,看起來他剛開始動手。”

第十二章

丹斯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TJ,正要跟你通電話。”

“監控攝像頭從來沒讓我碰上好運,但這次讓我發現了爪哇咖啡屋有藍山牙買加咖啡賣。用原來一半的錢可以買3磅,當然還是要花上差不多50美元。不過那咖啡絕對是極品。”

她對他的挑唆並沒有作出反應。他覺察到了,“怎麼了,頭兒?”

“計劃有變化,TJ。”她把特拉維斯·布裏格姆、法醫比對還有那一打被偷的花束的情況告訴了他。

“他逃跑了,頭兒?他還在打算找更多的人下手?”

“是的,我要你去一趟百吉麵包店,跟他的朋友談一談,隻要是認識他的人都行,搞清楚他會去哪裏,他有可能跟誰在一起,喜歡去哪些地方。”

“是,我馬上去辦。”

丹斯接著又跟雷·卡拉尼奧打了電話,他運氣不好,沒有在塔米·福斯特被綁架的停車場找到目擊者。她也簡單地向他通報了情況,告訴他去電子遊戲廳,查一下那男孩有可能去的地方的線索。

丹斯掛上電話,又靠到椅背上。一種無助的焦慮感湧上她的心頭。她需要目擊證人,要去走訪他們。這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她喜歡這樣做,也擅長這樣做。而現在這起案子陷在證據和推測泥沼中進展遲緩。

她看了一眼打印出來的“奇爾頓報道”。

“我認為我們最好跟潛在的受害人聯係,讓他們小心。人們還在像‘我的空間’、‘臉譜網’和‘我們的世界’這樣的社交網站上攻擊他嗎?”她問博林。

“這些網站影響不大;因為它們是國際網站。‘奇爾頓報道’是本地網站,在這裏90%的攻擊性帖子是針對特拉維斯的。我告訴你有一件事情可能會幫上忙:找到這些貼帖子的人在互聯網上的地址。要是能找到的話,我們可以跟服務供應商聯係,找到他們的住宅地址。這會省很多時間。”

“怎樣找呢?”

“必須從奇爾頓本人或他的網管那裏找。”

“喬恩,如果他拒絕的話,你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說服他跟我們合作嗎?什麼方法都行。”

“我知道他的博客,”博林回答說,“但對他本人不太了解,除了在‘報道’上的那份自傳外。不過我喜歡做一些打探工作。”他的眼睛閃了一下,跟她先前見過的一樣。他又轉回到電腦上去了。

到處都是不解之謎……

正當教授在聚精會神做功課時,丹斯接到奧尼爾打來的電話。一個犯罪現場工作小組搜查了百吉麵包店後麵的巷子,在從車印判斷是特拉維斯放自行車的地方發現了沙土痕跡;這些痕跡同塔米的汽車留在沙灘上的沙土相吻合。他又補充說蒙特雷縣警察局的一支小組搜查了這個地區,但沒有人看見過他。

奧尼爾告訴她,他從公路巡警隊又找來6個警員參加搜捕。他們正從沃森維爾趕來。

他們掛了電話。丹斯又癱坐在椅子上。

過了幾分鍾,博林說,他從博客上麵,還有經過對其他地方的搜尋,找到了奇爾頓的一些背景資料。他又調出主頁,上麵有奇爾頓自己寫的簡曆。

Http://www.thechiltonreport.com

丹斯往下翻,開始瀏覽博林提供的博客內容:“詹姆斯·戴維·奇爾頓,43歲,與帕特裏婭·布裏斯班結婚,育有兩個男孩,一個10歲一個12歲。住在卡梅爾,但在霍利斯特也有房產,看起來像是一座度假用的房子,在聖何塞還有一處出租房產,是嶽父死後他繼承下來的。現在我所發現的關於奇爾頓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他總是有一些古怪的習慣。他還用筆寫信。”

“寫信?”

“給編輯寫信、給國會議員寫信,寫得像是專欄稿一樣。他開始用的是傳統郵件——在互聯網真正興盛起來之前——然後用的是電子郵件。他寫了數千封信。有誇誇其談、有批評、有稱讚、有表揚還有政治述評,能有的都有。報道引述他的話,說他最喜歡的書中有一本《赫索格》,是索爾·貝婁寫的小說,講的是一個陷入寫信不能自拔的人。一般來講,奇爾頓所寫信的內容都是關於主張道德價值觀、揭露腐敗,讚揚行善的政客和抨擊作惡的政客——他現在在博客裏也是這樣做的。我在網上找到了許多這樣的信件。他似乎找到了博客界的秘訣。他大約是在5年前開始建立‘奇爾頓報道’網站的。眼下在我繼續講之前,稍微了解一下博客的曆史應該會有些幫助。”

“當然好了。”

“這個詞來自‘網絡日誌’,是一位名叫約恩·巴傑的電腦專家在1997年造出來的一個詞。他當時在網上把關於旅行的日記記述下來,在網上閱讀。如今人們在網上記錄他們的思想已有好多年了,但是讓博客非常特別的地方是鏈接。這是博客的關鍵所在。你讀個東西,會在文本中遇到有下畫線或粗體的參見條目,點擊它會把你帶到另一個地方。

“鏈接稱作‘超文本’。網址中的H-T-T-P是什麼呢?它代表的是‘超文本傳送協議’,是讓你產生鏈接的軟件。在我看來它是互聯網最重要的方麵之一,或許是最最重要的。

“那麼,當超文本普及後,博客就開始盛行起來。人們可以用HTML——超文本置標語言,一種計算機鏈接語言——寫代碼,這樣就很容易建立他們自己的博客。不過,有越來越多的人想進來,但是並非每個人都懂技術。於是有公司設計出程序,讓幾乎每個人都會用來建立鏈接博客——早期這樣的程序有Pitas、Blogger和Groksoup。接下來有幾十種之多。如今你隻要在穀歌或雅虎上有個賬戶,你就能建立博客。如果再加上如今很便宜的數據儲存——價格是越來越便宜——那你就可以擁有一個博客世界。”

博林的講述很生動,也井井有條。他應該是一位了不起的教授,她思忖道。

“在9·11之前,”博林解釋說,“博客基本上局限在計算機界,都是技術人員給技術人員寫博客。不過,在9·11之後,出現了一種新型的博客,被稱作戰爭博客,它是在這幾起恐怖襲擊事件以及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之後出現的。這些博主對技術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政治、經濟、社會,還有這個世界。我不妨這樣來描述這個差異:9·11前的博客是內向型的——指向的是互聯網本身——那麼戰爭博客則是外向型的。那些博主把自己視作記者,是人們所謂的新媒體的一部分。他們想具備新聞資質,就像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或《華盛頓郵報》的記者,他們想引起重視。

“詹姆斯·奇爾頓是一個地道的戰爭博主。他並不在乎互聯網本身或者什麼技術世界,隻要能讓他把信息發出去就可以了。他寫的是現實世界。現在兩邊——早期的博主和戰爭博主——不斷地為在博客世界裏爭搶地盤而爭鬥。”

“是爭鬥嗎?”她很感興趣地問。

“對他們來說是的。”

“難道就不能和平共處嗎?”

“當然可以,不過那是個私欲橫流的世界,為了占據山頭他們什麼手段都會用。一是要能聚集盡可能多的注冊者;第二點就更重要了——讓盡可能多的博客同你鏈接起來。”

“真是小集團意識。”

“的確。你得記住‘奇爾頓報道’真有其事,它很重要,也很有影響。你不是注意到,最初‘路邊十字架’帖子鏈中的一個帖子,就是一位來自加州運輸部的高級主管跟的嗎?他想為公路巡查工作辯解。這說明政府官員和首席執行官們也會經常看這個博客。要是奇爾頓說了他們什麼不好聽的話他們會很不安。

“‘奇爾頓報道’傾向報道本埠的問題,其實本埠這裏指的是加州,實際上一點兒也沒有地方性。大家都把眼睛看向我們這裏。他們不是愛就是恨這個州,不過他們都會看關於這個州的事情。另外,奇爾頓自己是以嚴肅的記者身份出現的。他自己去找消息,筆頭也很好。他有眼光,發現的問題也確實有價值——他不是一味炒作一些聳人聽聞的消息。我在他的博客裏搜索過布蘭妮小甜甜還有帕裏斯·希爾頓,搜了他4年的博客,這兩人的名字都沒有出現過。”

丹斯麵對這種情況不能不印象深刻。

“他也不是一個兼職者。3年前他開始全職做這個報道,他為了它而展開過運動。”

“‘展開運動’是什麼意思?”

博林拉到主頁上的“在主頁前沿上”的帖子鏈。

Http://www.thechiltonreport.com

我們要走向世界!

很高興發布消息:“奇爾頓報道”在全世界範圍內越來越受到追捧。它被選為聚合新聞服務(RSS,即“最簡單聚合”的意思)中領先的博客,同全世界成千上萬個博客、網站和公告牌有鏈接。也有你們一份功勞,我的讀者,因為是你們把“奇爾頓報道”變得越來越受歡迎。

“聚合新聞服務是接下來要談的一個重要問題。它實際上代表的是RDF網址聚合——RDF意思是資源描述框架,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其實沒有理由讓你對這有興趣。聚合新聞報道是一種改造和優化來自於博客、網站和播客的適時材料的方法。看看你的瀏覽器。上方是一個橘黃色的方塊,角落處有一個點和兩條曲線。”

“我看到了。”

“那就是你的RSS新聞源。奇爾頓力圖讓其他博主和網址鏈接上。這對於他來說很重要,對你也很重要,因為這可以告訴我們關於他的一些情況。”

“難道我能勾勒出他的個性來?”

“沒錯。這一點需要記住。我在考慮你還能從他那裏得到什麼,一件更惡毒的事。”

“我喜歡惡毒這個詞。”

“你要在某種程度上暗示他,他幫助你對他的博客也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會讓他的‘奇爾頓報道’這個名字在主流媒體傳開。另外,你還要暗示你或者加州調查局的什麼人將來會為他提供消息來源。”博林朝屏幕點點頭,上麵閃著那個博客,“我的意思是說,他首先是一個喜歡調查的記者。有消息來源他會很高興。”

“好吧,這主意不錯,我來試試。”

他笑了笑,“當然,他還會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考慮你的要求會不會侵犯新聞道德。如果違反的話,他會馬上把大門給你關閉。”

丹斯看著屏幕,“這些博客——它們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噢,是的。對它們所具有的威力我們才剛剛開始了解——它們是如何改變我們獲取信息以及形成意見的方式的。目前大約有6000萬博客。”

“這麼多?”

“是的。它們可以做很多事情——它們會事前就信息過濾一遍,這樣你就可以不需要用穀歌搜索成百萬上千萬的網址;它們是一幫誌同道合的人組成的社區;它們可以很幽默、很有創造力;就像‘奇爾頓報道’一樣,它們扮演著社會警察的角色,讓我們保持誠實。當然也有黑暗的一麵。”

“傳播謠言。”丹斯說。

“這是一方麵,對的。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我早先談到過的塔米:它們會讓人們放鬆警惕。人們感覺在網上和虛擬世界裏受到了保護。生活可以在匿名狀態下過,用跟真名同義的異形名字或綽號來發帖子——也就是所謂的網名——這樣你就可以發布關於你自己的任何信息。但是要記住的是:你自己貼上去的或某個人給你貼的關於你的每一個事實——或者謊言——都會永遠貼在那裏。它永遠不會消失。”

博林繼續說下去,“但我感覺最大的問題是,人們並不傾向於質疑報道的準確性。博客給人一種真實感——因為是來自於普通人而不是大媒體,所以其中的信息會更民主更誠實。但是我的觀點是——這個觀點可是遭到了學術界和博客界的很多抨擊——這些信息都是一堆狗屎。《紐約時報》是一家為了賺錢而開辦的公司,但要比大部分的博客客觀上幾千倍。網上沒有責任而言。對大屠殺的否認、9·11陰謀以及種族主義的大行其道都要歸咎於博客。博客上麵如果有個怪人講以色列和中央情報局是世界貿易大樓恐怖襲擊的幕後指使,要比在雞尾酒會上講更有真實度。”

丹斯回到辦公桌旁,拿起電話,“我想我要讓你的研究派上用場,喬恩。讓我們看看會發生什麼。”

詹姆斯·奇爾頓的房子位於卡梅爾的高檔住宅區,院子接近有1英畝地。花園裏雖然栽種著各式各樣的植物,但修剪得都很整齊,這說明不是丈夫就是妻子,要麼就是夫妻倆,周末會花很多時間拔草、栽種植物,而不是付錢給職業園藝工人來做。

丹斯很羨慕地看著屋外的這些布置。她雖然喜歡種花種草,但是卻並不擅長。麥琪曾經說過,如果植物沒有根的話,她媽媽走進花園它們就會跑掉的。

這房子是一個很寬大的牧場式平房住宅,大約有40個年頭了,坐落在整塊宅地的後麵。丹斯估算了一下大約有6間臥室。他們有一輛雷克薩斯豪華汽車和一輛日產貴士多功能車,停在一間大型車庫裏。車庫裏麵還塞滿了很多體育運動器材,不像丹斯家車庫裏的那些類似器材,它們看起來經常被使用。

看到貼在汽車保險杠上的小標語時,她不由得笑了起來。它們同他在博客裏的博文標題相呼應:一個是反對海水淨化工廠的,另一個是反對性教育計劃的,一左一右,一個是民主黨的主張,一個是共和黨的主張。

看來他更喜歡剪剪貼貼……

這裏還有一輛車,停在車道上;可能是一個來訪者,因為這輛福特金牛座汽車上的精致貼花上麵印的是一家汽車租賃公司的名字。丹斯停好車,朝房子的前門走去,按響了門鈴。

腳步聲越來越大,一位淺黑色皮膚的女子過來應門。她40多歲,身材苗條,穿著品牌牛仔褲和白襯衫,領子向上翻著,脖子上掛著一串粗粗的丹尼爾·雅曼牌花結項鏈。

丹斯忍不住識別了一下她腳上穿的鞋子,是意大利的一個牌子,非同一般。

為了說明自己的身份,丹斯拿出了證件,“我早些時候打過電話,想見一下奇爾頓先生。”

女人的表情放鬆下來,但還是微微皺起了眉毛,這是見到執法人員的典型反應。她的名字叫帕特裏婭——她讀成帕—特—裏婭。

“詹姆斯跟一個人的會麵快要結束了。我去告訴他你來了。”

“謝謝。”

“進來吧。”

她領著丹斯來到了一間溫馨的小房間,牆上貼著這家人的照片。隨後她去了其他房間一會兒。帕特裏婭回來了,“他一會兒就好。”

“謝謝。他們是你的兒子?”丹斯指著一張照片,上麵有帕特裏婭,一位瘦高個禿頂男子,還有兩個黑發男孩,這兩個男孩讓她想起了韋斯。他們都對著鏡頭笑。女人驕傲地說:“他們是吉姆和切特。”

奇爾頓的妻子繼續講著這些照片。從她年輕時拍的照片——都是在卡梅爾海灘、洛沃斯點和米申這些地方拍的——丹斯猜測她是本地人。帕特裏婭解釋說她是的;實際上她就長在這幢房子裏。“我父親在這裏一個人住了很多年。他過世後,大約是在3年前,詹姆斯和我就搬了進來。”

丹斯喜歡這種家庭住宅,都是一代接一代傳下來的。她想到了邁克爾·奧尼爾的父母仍然住在一幢海景房裏,他和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在那裏長大。在他父親年邁體弱的時候,他母親想把那個地方賣掉,搬進老年人社區。但是奧尼爾堅持讓家人住在那幢房子裏,不把它賣掉。

在帕特裏婭指著那些展示了這個家庭數不盡的體育榮耀的照片時——高爾夫球、足球、網球和鐵人三項全能運動——丹斯聽到前廳裏有人在說話。

她轉過身來,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奇爾頓——她根據照片認出了他——戴著一頂棒球帽,穿著綠色馬球衫和黃色絲光斜紋褲。黃色頭發一綹一綹地壓在帽簷下。他高個頭,顯然身材保持得很好,就是腰帶上鼓出了一點兒小肚腩。他在跟另外一個人說話。這人淺棕色頭發,穿著牛仔褲、白襯衫以及棕色運動外套。丹斯正要走過去,可是奇爾頓卻快速將那人領出了門。她憑身勢學判斷,他不想讓客人知道有一個執法警官來走訪他,不論這位客人是誰。

帕特裏婭又重複了一句:“他一會兒就好。”

但是丹斯並沒有理會,她繼續朝前廳走去。她感覺到這位妻子緊張了起來,一心想保護自己的丈夫。不管怎樣,作為一名走訪者必須立刻控製住局麵,由不得被走訪人定規則。但就在丹斯來到前門時,奇爾頓已經回來了,那輛租來的車也在離去,輪胎把石子壓得吱吱嘎嘎地響。

他的綠色眼睛——跟她的眼睛顏色差不多——朝她的方向看過來。趁跟他握手的當口,她從這位博主黝黑而又斑斑點點的臉上讀出了好奇以及些許的抵製情緒,而不單單是警惕。

她又亮了一下證件,“我們能找個地方談幾分鍾嗎,奇爾頓先生?”

“當然可以,就到我的辦公室吧。”

他領她走進大廳。他們進入的房間很簡樸,亂糟糟的,堆滿了一摞摞的雜誌、剪報和計算機打印稿。結合她從喬恩·博林那裏了解到的情況,丹斯明白記者的工作方式在發生變化:就跟這裏一樣,房子或公寓樓裏的小房間取代了報社新聞部的大房間。丹斯看見他的電腦旁邊放著一杯茶就來了精神——因為整個房間都飄著一種菊花茶的香味。如今有個性的記者顯然不能吸煙,也不能喝咖啡或白蘭地。

他們坐下。他抬起眼睫毛,“他在抱怨嗎?但我就納悶了,為什麼是警察而不是行政機關呢?”

“怎麼回事?”丹斯給搞糊塗了。

奇爾頓搖著身子靠回椅背上,摘下帽子,搓著光光的頭皮,又將帽子戴回去。他有些惱火,“噢,他在罵,說那是誹謗。但那不是肆意誣蔑,而是實有其事。況且,即使我真寫錯了,我實際上並沒有寫錯,在這個國家誹謗也不是一個罪名。所以,你為什麼會牽扯進來?”他的眼光敏銳,在探尋著什麼,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丹斯不難想象,在他麵前多待上一會兒就會感到厭倦的。

“我拿不準你在說什麼。”

“你來這裏不是為了阿諾德·布魯貝克的事嗎?”

“不是。這人是誰?”

“他想建一家海水淨化廠,那會破壞掉我們的海岸線。”

她想起了“奇爾頓報道”裏那些批評這個工廠的博客帖子,還有汽車保險杠上的標語。

“不是的,我來與那件事毫無關係。”

奇爾頓皺了一下額頭,“他喜歡阻止我。他捏造了罪名來起訴我。但是對不起,我隻是在推斷而已。”他的神情鬆弛了下來,不再警覺了,“不過,布魯貝克確實……讓人頭疼。”

丹斯想知道那位開發商的罪名描述是什麼。

“對不起。”帕特裏婭出現在門口,給丈夫拿來了一杯茶。她問丹斯想喝點什麼。她盡管麵帶微笑,但還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探長。

“謝謝,不用了。”

奇爾頓朝茶水點點頭,向妻子深情地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謝。她出去時隨手把門帶上了。

“那麼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你關於路邊十字架的博文。”

“噢,是那起車禍?”他眼睛盯著丹斯,臉上又現出一些警覺的表情;她可以從他的姿態中看出有一種緊張感。“我在跟蹤那條新聞。那女孩被人襲擊,這是新聞上說的,因為她在博客上貼了什麼東西。貼帖子的人也開始講同樣的事情。你是不是想要那男孩的名字。”

“不是,我們已經有了。”

“他是不是那個想把她淹死的人?”

“好像是。”

奇爾頓很快說道:“我不是攻擊他。我的意思是:警方是不是搞砸了調查以及加州交通部有沒有正常地維護道路?我很直接地講過,他沒有錯。我把他的名字刪除了。”

“想滋事的人很快就會合夥把他找出來。”

奇爾頓癟了癟嘴。他把這句評論當成是對他或博客的批評,實際上並不是。但他也承認道:“那確實會發生。好吧,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我們有理由相信特拉維斯·布裏格姆有可能在計劃襲擊其他貼評論罵他的人。”

“你敢肯定?”

“不太肯定,但我們必須考慮有這個可能。”

奇爾頓苦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說,你們不能逮捕他嗎?”

“我們現在正在抓他。我們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

“我明白了。”奇爾頓慢吞吞地說道。丹斯從他聳起的肩膀和僵硬的脖子不難看出他想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丹斯考慮了一下喬恩·博林的建議,說:“如今你的博客已經世界聞名,很受人推崇。這就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人在上麵跟帖子。”

他的眼睛裏閃現出愉悅的光芒,雖然很微弱,但在丹斯看來已經夠明顯的了;在她看來,即使是直白的奉承,詹姆斯·奇爾頓也是很受用。

“但是問題在於,所有那些貼帖子攻擊特拉維斯的人都有可能成為被襲擊的靶子。人數每小時還在不斷增加。”

“‘奇爾頓報道’是在當地點擊率最高的網站之一。在加州它是閱讀次數最高的博客。”

“我不奇怪。我很喜歡這個結果。”丹斯拿捏著自己煞有介事的神情,不能讓自己的口是心非露餡。

“謝謝你。”奇爾頓的眼睛整個眯起來,笑開了花。

“不過,我們還有一些問題要麵對:每次要是有人跟‘路邊十字架’的帖子鏈,他們就有可能成為潛在的靶子。其中有些人是匿名的,也有些不在這個地區。但是有些就住在附近。所以我們擔心特拉維斯會把他們的身份找出來,然後跟蹤他們。”

“噢,”奇爾頓應了一聲,笑容消失了,他的腦子快速轉動,“那你來這裏是為了他們的網絡地址。”

“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

“我不會把地址泄露出去的。”

“但這些人都處在危險之中。”

“這個國家的治國原則是媒體和政體要分離。”似乎這種輕飄飄的引經據典給她的借口當頭一棒。

“那個女孩被扔在後備箱裏差點淹死。特拉維斯目前有可能在計劃下一次襲擊。”

奇爾頓舉起一根手指,像老師一樣示意她不要講話,“這可是會搞砸的事情。丹斯探長,你是在為誰工作?你的頂頭上司是誰?”

“總檢察長。”

“那好,假如今天我把在‘路邊十字架’帖子鏈上跟帖人的地址告訴你,那麼下個月你會又來要一個被總檢察長定了騷擾罪名的告密者的地址。或是你也許會想要一個貼評論批評州長的人的地址。或是一個批評總統的。或是——這樣一個你看怎樣——一個說了基地組織好話的人的地址又會怎樣呢?你會這樣對我說:‘既然你上次給了我信息,這次為什麼不給了呢?’”

“不會有第二次。”

“你是這麼說,但……”好像政府雇員喘口氣都是在說謊,“那男孩知道你在找他嗎?”

“知道。”

“那他跑到某個地方去了,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麼地方?他不會再去襲擊人來暴露自己。因為警察在找他所以他不會。”他的話音聽起來鄭重其事。

她慢慢地有理有節地繼續講道:“可是,你知道,奇爾頓先生,有時生活就是彼此讓步。”

她把自己的這句評論拉得長長的。

“要是你能把地址給我們——就把那些貼過帖子,用最惡毒的話攻擊過特拉維斯的本地人的地址給我們——我們會不勝感激。或許……你看,或許我們可以做點什麼幫幫你,如果你真的需要什麼幫助的話。”

“比如說呢?”

她又想了想博林的建議,說道:“我們會很高興就你的合作發表聲明。這可是難得的宣傳機會。”

奇爾頓想想這句話,但又皺起了眉頭,“不好。如果我幫了你們,最好也不要宣揚出去。”

她高興起來;他是在談判。“好吧,我明白這點。不過我們或許會做其他事情。”

“真的嗎?什麼事?”

她又想了想教授提出的另外一個建議,說道:“或許,你看,如果你想在加州的執法部門有人可以聯絡……一些消息來源,都是高層的。”

他前傾著身子,眼睛放著光芒,“看來你是想賄賂我。我早已料到了會這樣。隻不過是想讓你多暴露一會兒。逮住你了,丹斯探長。”

她坐了回去,像是挨了一記耳光。

奇爾頓繼續說下去:“迎合我的公益精神是一回事。這……”他朝她擺擺手,“……讓人倒胃口。這就是腐敗,如果你問我用什麼詞的話。我每天在博客上所要揭露的就是這種伎倆。”

當然,他可能會做的另一件事是把你的請求當作是對新聞倫理的侵犯。在這種情況下,他會讓你直接吃閉門羹。

“塔米·福斯特差點兒被殺掉,還會有其他人可能被殺。”

“這我無可奈何。但‘奇爾頓報道’太重要了,不能冒這個險。如果人們認為他們不能匿名貼帖子的話,整個博客的信譽就會受到影響。”

“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博主咄咄逼人的表情減弱了,“你知道你剛來的時候我會見的那個人是誰嗎?”

她搖搖頭。

“他是格雷格·阿什頓。”他把這個名字說得很重,當人們提及對他們來講重要但對你來講不重要的人物時都會這樣。奇爾頓注意到了她表情漠然。他又繼續說道:“他在準備開辦由一個博客和網站組成的新網絡,是世界上最大的網絡之一。其中我是旗艦級的。他要花幾百萬美元來推動這個工程。”

這個問題博林曾經向她解釋過。奇爾頓在“我們走向世界”這個帖子裏提到的聚合新聞服務源的幕後策劃者一定是這個叫阿什頓的人。

“那會以幾何級數擴大‘奇爾頓報道’的範圍。世界範圍的問題我都可以觸及:非洲的艾滋病、喀什米爾的暴行,還有巴西的環境災難。但是萬一我將貼客的網絡地址泄露出去,‘奇爾頓報道’的神聖性將會受到威脅。”

丹斯有些不安,她以前做過新聞記者,從某種程度上講也理解此事。奇爾頓並非是出於貪心或自私而拒絕她,而是出於一種對他的讀者的真誠和熱情。

但這卻不能幫助解決她的問題。

“有人會喪命的。”她堅持說道。

“這個問題以前就已經出現過,丹斯探長,那是博主的責任問題。”他的語氣變得稍微強硬了一些,“幾年前,我發現有個知名作家從另外一位小說家那裏剽竊了幾個段落,我就此事貼帖子作了專門報道。他聲稱他是無意為之,懇求我不要報道這件事。我沒有管他還是登了出來。他開始酗酒,生活也垮了。那難道是我的目標嗎?上帝啊,不是的。要麼有規則要麼沒有規則。他騙人為什麼可以逃脫,而你我就不行呢?

“我曾經寫過一個博客,講的是一位來自舊金山的教會執事。他是反同性戀運動的頭目——可結果卻是,他自己就是未出櫃的同性戀。我必須揭穿這種虛偽。”他直視著丹斯的眼睛,“後來這個人自殺了,就是因為我寫的博客。自己殺死了自己。我每天都在想這件事。但我做得對不對呢?當然做得對。要是特拉維斯又對另外的人下手,我也會感到很難過的。但我們關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丹斯探長。”

“我以前也當過記者。”她說。

“你也當過?”

“犯罪新聞記者。我也堅決反對遏製言論自由。我們說的並不是一回事。我不是讓你去改動你的帖子。我隻是想知道貼帖子的人的名字,這樣我們就可以保護他們。”

奇爾頓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出了最後關鍵的一句:“絕不能讓人知道。我們會說是通過其他渠道獲得的。”

奇爾頓在陪她朝屋門走去時發出了會心的笑聲,“博客世界裏的秘密噢,丹斯探長?你知道如今這個世界消息傳得有多快嗎……是以光速傳播的。”

第十三章

凱瑟琳·丹斯在公路上開著車。她在給喬恩·博林打電話。

“事情辦得怎樣?”他興致勃勃地問。

“特拉維斯的博客裏有個詞語叫什麼來著?是其中一個小孩貼上去的。什麼‘道德’……”

“噢,”這會兒他興奮勁沒了,“道德淪喪。”

“對的,這個詞描述我這一趟很合適。我試著用幫他擴大影響的招數,他卻拐進了2號門:什麼法西斯踐踏新聞自由。還帶一點兒‘這世界需要我’的感覺。”

“糟透了。這個結果讓我感到很難過。一次失敗的走訪。”

“還是值得試一試的。但是我看你最好靠自己找到盡可能多的名字。”

“我已經找了,就是為了防備奇爾頓拒絕你。我馬上會找到一些名字。對了,他有沒有講他會寫博客為你提出這個建議來報複你?”

她咯咯笑了起來,“差不多有這個意思。標題會是‘加州調查局探員企圖賄賂’。”

“我擔心他會的——你們是小人物。雖然談不上是私人問題,但是成百上千的人讀了他寫的東西,他肯定有能力讓你們去著急的。”博林越說越喪氣,“我要告訴你的是帖子越來越糟。有些貼客講他們看到特拉維斯做魔鬼崇拜儀式,還祭殺動物。有傳言說他在其他同學身上亂摸,不論是女生還是男生。可這一切讓我感覺都是編造的。好像他們都在搶上風。這些傳言越來越聳人聽聞。”

謠言……

“有一件事可以不斷去尋找線索,我認為這事有一定的真實度。那就是網上角色扮演遊戲。人們都在講那孩子迷戀打仗和死亡遊戲,尤其喜歡舞劍動刀砍殺受害人。”

“他溜進了網絡世界。”

“好像是的。”

掛上電話之後,丹斯把iPod的音量調高——她在聽巴西美女吉他手兼歌手貝蒂·阿薩德的歌曲。戴耳塞聽音樂開車是違法的,不過在警車裏用揚聲器放音樂不會放出高保真的音質。

而她需要好好聽聽音樂來撫慰心靈。

丹斯追查這個案子的心情很急迫,但是她也是母親,她總得平衡兩個世界。她現在要去醫院把孩子從外婆那裏接過來,跟他們待上一會兒,再把他們留在她父母家。她父親斯圖亞特在水族館開完會回來後,會接著照看孩子。她則要回到加州調查局,繼續追蹤特拉維斯·布裏格姆。

她繼續開著那輛無標誌的笨重福特警車。這車開起來既像是賽車又像是坦克。丹斯從來沒有把這輛車開到過極限速度。她開車沒有天分,盡管在薩克拉門托上過必修的高速追逐課,她也無法想象自己要是真的沿著加州中部的蜿蜒公路追逐另一輛車會是什麼樣子。想到這裏,她腦海裏浮現出博客上麵的一個畫麵——那張6月9日慘烈車禍事發現場路邊十字架的照片,接踵而至的恐慌就是由這場悲劇引發的。

她在醫院停車場停下,發現醫院前麵有幾輛加州公路巡邏隊的警車,還有兩輛沒有標誌的。她沒聽說有警察在行動中受了傷。她從車裏下來,覺察出抗議人群有所變化。其中一個變化就是又多了一些人,有三十幾個,並且還多了兩批新聞報道人員。

另外她還注意到他們在吵吵鬧鬧,揮舞著牌子和十字架,像一群體育迷,笑著,唱著。丹斯注意到有幾個人正在接近菲斯克牧師,輪流跟他握手。那名紅發保鏢警覺地掃視著停車場。

隨後丹斯就愣住了,倒吸了一口冷氣。

從醫院正門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韋斯和麥琪——一臉沉重——他們由一名穿海軍藍套裝的非洲裔美國人陪伴著。她帶他們朝一輛無標誌的豪華轎車走去。

隨後現身的是羅伯特·哈珀,她在查爾斯·奧弗比的辦公室遇見的那位特別檢察官。

跟在他身後出來的是丹斯的母親伊迪·丹斯。她被兩個高大魁梧、穿著製服的加州公路巡警架著,手上戴著手銬。

丹斯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上去。

“媽媽!”12歲的韋斯喊了起來,穿過停車場跑來,手牽著妹妹。

“等等,不能跑!”陪著他們的那個女子喊道。她也快速地向前跑去。

丹斯跪下來,抱住兒子和女兒。

那女人嚴厲的話音在停車場上回響,“我們要帶孩子……”

“你誰也不能帶走,”丹斯咆哮道,接著又轉過身麵對著孩子,“你們沒事吧?”

“他們把外婆抓起來了!”麥琪說,眼淚湧了出來,栗色的辮子無力地搭在肩膀上,剛才她跑來時這辮子一跳一跳的。

“我這就跟他們談談。”丹斯起身說道,“你們沒有傷到吧?”

“沒有。”瘦弱的韋斯用顫抖的聲音說,他的個頭跟媽媽一樣高了,“他們,那個女的和警察,說要把我們帶到一個地方,我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我不想離開你,媽媽!”麥琪緊緊地摟住她。

丹斯安慰女兒道:“誰都不可以把你們帶到任何地方去。聽話,你們上車去。”

穿藍色套裝的女子走過來,慢吞吞地說:“夫人,我擔心——”她還沒說完,丹斯就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證和盾形徽章。

“孩子要跟我走。”丹斯說道。

那女子看了看警官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是程序,你明白。這是為他們好。我們會弄清楚真相,如果一切都搞清楚的話——”

“孩子要跟我走。”

“我是蒙特雷縣兒童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她亮出了自己的證件。

丹斯心想或許此刻應該進行談判,但她還是麻利地從身後皮套裏掏出手銬,像螃蟹的一隻大鉗子,“聽著,我是他們的母親。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他們是誰。現在你退後,不然我將根據加利福尼亞刑法第203款拘捕你。”

電視記者看到這一情景似乎都蒙了,像蜥蜴覺察到一隻來曆不明的甲蟲爬過來一樣,攝像機也都掉過頭來。

那女子轉身麵對羅伯特·哈珀,他好像在思考。他朝記者們看了一眼,很明顯作出了決定:在這種情況下,不利的報道還不如不報道。他點點頭。

丹斯朝兩個孩子笑了笑,收起手銬,帶他們朝汽車走去,“沒事的,不要擔心。這隻是個大誤會。”她關上車門,用遙控把車門鎖上。她從兒童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身旁衝過。那女子回過頭看著,一副不想善罷甘休的神情。丹斯朝媽媽的方向走去,這時她的媽媽正在被塞進一輛巡邏車的後座上。

“親愛的!”伊迪·丹斯喊道。

“媽媽,怎麼——”

“你不能對犯人講話。”哈珀說。

她猛地轉過身來,麵對著哈珀,他倆幾乎一樣高,“不要跟我耍花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平靜地看著她,“我們帶她去縣拘留所接受訴訟程序和保釋聽證。她被逮捕並被告知了她的權利。我沒有義務向你告知任何事情。”

攝像機繼續拍攝著正在發生的這一幕。

伊迪·丹斯喊道:“他們說胡安·米利亞爾是我殺的!”

“請保持緘默,丹斯太太。”

丹斯朝哈珀怒吼道:“這就是所謂的‘案情評估’?一堆狗屎,不是嗎?”

哈珀沒有理她,很是淡然。

丹斯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走到一邊去接,“爸爸。”

“凱瑟琳,我剛回到家就發現警察在這裏,是州警察。他們到處搜查。我們隔壁的肯辛頓夫人講他們搬走了幾箱子的東西。”

“爸爸,媽媽被逮捕了……”

“什麼?”

“就是替人實施了安樂死。那人是胡安·米利亞爾。”

“噢,凱瑟琳。”

“我把孩子帶到馬丁尼家,我們在薩利納斯的法庭上見。她要被警方登記入冊,然後舉行保釋聽證會。”

“知道了,我……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寶貝。”他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聽到自己的爸爸——平時那麼穩重、那麼有自製力——現在卻顯得如此無助,她心如刀絞。

“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她說,極力想讓爸爸聽起來自己很有信心,其實內心跟他一樣也忐忑不安,“我再打給你,爸爸。”他們掛上了電話。

“媽媽,”她透過車窗喊,低頭看著媽媽一臉的凝重神情,“會沒事的。我到法庭上見你。”

檢察官鄭重地說:“丹斯探長,我不想再提醒你一遍。不要對犯人講話。”

她沒有理會哈珀,“不要跟任何人講話。”她提醒媽媽。

“我希望我們不要在這裏製造安全問題。”檢察官生硬地說。

丹斯回頭瞪了他一眼,無聲地對抗著,無論他發出的是威脅還是其他什麼。她又朝加州公路巡警隊員看去,其中有一人還跟她一起共過事。他把眼睛避開不看她。在這次行動中每個人都在聽從哈珀的指揮。

她轉身朝自己的警車走去,但隨後又轉向兒童服務中心的女工作人員。

丹斯站在她麵前,“兩個孩子都有手機。我的號碼是快捷鍵2,911後麵就是。我確信他們已經告訴過你我是一名執法警察。你他媽的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向後退了退,“你不能這樣跟我說話。”

“你他媽的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是在執行程序。”

“程序就是孩子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在這種情況下你要跟父母或監護人聯絡。”

“可是別人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你幹這份工作多長時間了?”

“這不關你的事。”

“那好,我會告訴你的,小姐。有兩個答案:要麼太短,要麼太長。”

“你不能——”

可是丹斯並沒有做什麼,而是鑽進了汽車。

“媽媽,”麥琪問,傷心地抽泣著,“外婆會有什麼事嗎?”

丹斯在孩子麵前不會掩飾;作為父母她懂得最終還是要直麵痛苦和恐懼,而不是去否認或回避。但她還是要極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表現出恐懼來,“你們外婆要去見法官,我想她會很快回家的。我們到時就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目前我們還不清楚。”

她要把兩個孩子帶到她最好的朋友馬丁尼·克裏斯滕森家。她就是跟這位朋友一起經營音樂網站的。

“我不喜歡那人。”韋斯說。

“誰?”

“哈珀先生。”

“我也不喜歡他。”丹斯說。

“我想跟你一起去法庭。”麥琪說。

“不行,麥琪,我不知道要等多長時間才能去那兒。”

丹斯回頭看了看,朝孩子們安慰地笑了笑。

看到他們無精打采、可憐巴巴的臉蛋,她對羅伯特·哈珀的氣憤更是不打一處來。

丹斯插上手機的免提麥克風,想了想,給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律師打電話。喬治·希蒂曾經用4個小時的時間來推翻站在證人席上的丹斯的證詞。他差點兒就為薩利納斯的一名黑幫頭子成功地做了無罪判決辯護,而實際上那黑幫頭子惡貫滿盈。最後還是好人贏了,那流氓被判了終身監禁。審判結束後,希蒂走到丹斯麵前和她握手,稱讚她的作證很紮實。她也告訴他她對他的辯護印象很深。

在她的電話轉接給希蒂的同時,她注意到攝影記者們繼續在拍著爆炸性的場麵,他們把鏡頭對準她媽媽坐的那輛汽車,像是一夥叛軍拿著火箭發射筒在朝遭炸彈襲擊的軍隊發射。

現在安靜了。在後院的闖入者被證實並非是所謂的可怖雪人之後,凱莉·摩根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頭發上。

這個十幾歲的少女隨時都把發夾帶在身邊。

她的頭發是世界上最讓她懊惱的事情,隻要有一點點濕度就會卷起來,這太讓她惱火了。

40分鍾後她要去見阿爾瓦拉多街上的朱厄妮塔、特蕾和托妮。她們是最好的朋友,要是她遲到超過10分鍾,她們就會不認她這個朋友了。她因為在“我們的世界”網上的布裏塔妮的市政廳布告欄上寫帖子而忘記了時間,而這個帖子是關於塔米·福斯特的。

凱莉抬起頭照鏡子,發現潮濕的空氣將幾縷頭發卷成了一個奇怪的造型。她因此下線,處理亂成幾團的黑發。

有人曾在本地博客上貼帖子——當然是匿名的:凱莉·摩根……她那是什麼頭發???把自己搞成蘑菇的樣子。我不喜歡女孩子剃光頭,而她應該去剃一個。真是好笑!唉,她為什麼就領會不到呢?

看到這些氣人的話,凱莉都哭癱了。這些話像刀刃一樣刺痛了她。

就是那個帖子讓她在“我們的世界”網上要為塔米說話,因此惹火了阿農女孩(她最終將這女孩給製服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現在想起那個講她頭發的帖子,她還是又羞又氣,渾身發抖。別人說什麼無所謂,隻要傑米講她身上的一切他都喜歡就行。那個帖子把她給摧毀了,使她對這個話題異常敏感,也花了她不知多少時間。自從4月4日那個帖子貼出來後,她每次出門都要費勁地將頭發梳理一番。

好的,開始動手吧,寶貝。

她從書桌旁站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插上加熱卷發筒的插座。卷發筒可以造成發梢分叉,但是至少可以使那幾綹不聽話的頭發服帖。

她按亮梳妝台上的燈,脫下襯衫,扔到地板上,在文胸上麵套上短背心,她喜歡背心上那三根襻的顏色:紅色、粉紅色和黑色。試了試卷發筒,還需要幾分鍾,差不多好了,她開始刷頭發。真是不公平。要臉蛋有臉蛋,要胸部有胸部,要屁股有屁股。偏偏這該死的頭發。

她無意中看了一眼電腦,看到一個朋友發來一條即時信息。

去看一下“奇爾頓報道”,我的意思是馬上!!!

凱莉笑了起來。特蕾用了這麼多感歎號,真是大驚小怪。

她一般不讀“奇爾頓報道”——上麵都是一些政治問題,她關心不著——但她確實把這個博客放在她的聚合新聞服務源裏了。她這樣做是奇爾頓開始在“路邊十字架”帖子鏈下貼關於6月9日那起車禍的帖子之後。凱莉那天晚上也參加了舞會,就在凱特琳和其他女孩離開之前,她看見特拉維斯·布裏格姆與凱特琳吵架。

她轉向鍵盤敲擊起來:沒有爆炸,為什麼?

特蕾回複道:奇爾頓把名字刪除了,但人們講特拉維斯襲擊了塔米!!

凱莉輸入:這是事實還是你的猜測?

特蕾回複道:事實,事實!!!!因為她在博客裏惹了特拉維斯,他被惹惱了。看看那個帖子!!!!司機=特拉維斯和受害者=塔米。

凱莉胃裏有點兒犯惡心。她開始敲擊鍵盤,調出“奇爾頓報道”,瀏覽題目為“路邊十字架”的帖子鏈。快到結束的時候她讀到了這樣一些帖子:

給奇爾頓的回複,布裏塔妮M的帖子。

有沒有人看新聞????有人擱下一個十字架然後就離開去襲擊了那個女孩。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噢,我的天哪,我敢打賭就是[司機]!

給奇爾頓的回複,CT093的帖子。

警察[刪除]去哪裏了?我聽說後備箱裏的那女孩被強奸了,在她身上還刻了一個十字架,然後他把她關在後備箱裏淹死。就是因為她惹過他——[那個司機],我的意思是我剛剛看到那條新聞,說他竟然還沒有被抓起來。為什麼不抓呢???

給奇爾頓的回複,匿名帖子。

我跟朋友就在[受害人]被發現的海灘附近,我朋友聽見警察在談論十字架,內容好像是他放十字架是作為警告,讓人們不要再寫了。[受害人]遭到襲擊還被強奸,是因為她惹火了[司機]。我的意思是,她在博客上寫的東西惹了他!!!聽著,如果你惹惱了他,要是你不是用的代理或匿名帖子,你徹底[刪除]。他會找到你的!!

給奇爾頓的回複,匿名帖子。

我真的知道[那個司機]去哪裏玩遊戲,他說也就是[那個司機]說他要找貼罵他的帖子的人算賬,他計劃像電視上的恐怖分子那樣割他們的喉嚨,嘿,警察,[那司機]就是路邊十字架凶手!!!那是暗號!!!

不……上帝啊,不!凱莉想起她曾經貼過關於特拉維斯的帖子。她當時說了些什麼?那男孩會不會對她發怒?她瘋狂地向上翻找網頁,找到了她的帖子。

給奇爾頓的回複,貝拉凱莉的帖子。

你說的真對!9日那天我跟朋友到現場參加了舞會,[那個司機]盯上了[刪除],她們顯出想要走的樣子。但他沒有要走的樣子,她們離開時他跟她們出了門。我們因為自己沒有什麼作為而感到自責,我們當時都在那裏。我們都清楚[那個司機]是個倒黴鬼和變態狂,他們離開時我們應該叫警察。我有一種像在《鬼語者》裏的那種感覺,預感到將有什麼事要發生。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說這些?

我完了,應該不管塔米的事。不要在網上惹誰。而我卻說了一些關於特拉維斯的話。

真是的。他現在也要追殺我!剛才我聽到的外麵動靜是不是就是他弄的?或許他真的就在外麵,我弟弟出現時把他嚇跑了。

凱莉想起了她看見的那個騎自行車的人。完了,特拉維斯總是騎著一輛自行車;學校裏很多學生嘲笑他買不起汽車。

真是又驚恐又生氣又害怕……

凱莉瞪著電腦屏幕上的帖子,這時她聽見身後有動靜。

啪的一聲,就像早先發出的那樣。

又是啪的一聲。

她轉過身去。

撕心裂肺的尖叫從凱莉·摩根的嘴裏發出。

一張臉——一張她見過的最可怕的臉——從窗外盯著她。凱莉的正常思維一下子停滯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感覺有股熱乎乎的液體在她腿間流出:她小便失禁了。有股疼痛在她胸中迸發出來,傳到她的下巴、鼻子和眼睛。她幾乎停止了呼吸。

那張臉一動不動,用兩隻黑色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瞪著,皮膚傷痕累累,鼻子上到處是縫隙,嘴巴縫合著,血淋淋的。

極度的恐懼感湧遍她的全身,這種恐懼感隻有在她兒時遇到可怕的事情時才會產生。

“不!不!不!”凱莉像嬰兒一樣啜泣著。她慌張地拔腿就跑,能跑多快就要跑多快,能跑多遠就要跑多遠。她砰地撞在牆上,四肢癱趴在地毯上,她被撞蒙了。

那雙眼睛在瞪著,那雙黑色的眼睛。

直愣愣地瞪著她。

“不……”

牛仔褲被尿濕透了,胃在翻滾。凱莉絕望地朝房門爬去。

那雙眼睛,血淋淋縫合著的嘴巴。雪人、可怕的雪人。她腦子裏仍在運轉的某個部分告訴她,那隻是一張掛在紫薇樹上的麵具而已。

但是,這並不能絲毫減弱它在她內心所引發的恐懼——她兒時恐懼中最原始的恐懼。

她也知道它意味著什麼。

特拉維斯·布裏格姆來了。他來是要殺她,就像他要殺死塔米·福斯特一樣。

凱莉最終爬了起來,踉踉蹌蹌朝房門走去。跑。他媽的趕快出去。

糟糕!門是開著的!她弟弟竟然沒有鎖上。

特拉維斯已經進來了,就在屋子裏。

她該不該衝過客廳?

在她僵在那裏站著時,他從她身後溜了上來,胳膊像蛇一樣纏住了她的喉嚨。

她掙紮著——直到他用手槍頂著她的太陽穴。

她啜泣著,“請不要,特拉維斯。”

“變態狂?”他低聲說,“倒黴鬼?”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把她朝後拖拽著,拖向地下室的門口。她感覺他的胳膊收得越來越緊,直到她的哀求聲和哽咽聲越來越小,明淨無瑕的客廳窗戶發出的光亮變成灰色,然後是漆黑一片。

凱瑟琳對美國的司法製度不是不了解。她曾經以刑事記者、陪審顧問和執法官的身份出入過治安官的辦公室和法庭。

但她從來沒有什麼親戚受到過指控。

離開醫院後,她把孩子們放在馬丁尼家裏,隨後給和丈夫住在聖巴巴拉的妹妹貝齊打電話。

“貝齊,媽媽出事了。”

“什麼?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平時神采飛揚的女子聲音裏帶上了少有的急切。她比丹斯小幾歲。貝齊的頭發天使般拳曲著。她像蝴蝶試探花朵一樣換過好幾份工作。

丹斯把她所知道的細節說了一遍。

“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貝齊聲稱。

“她被拘留了。他們沒收了她的手機。很快要舉行保釋聽證。我們到時會了解更多情況。”

“我這就過去。”

“過些日子來更好些。”

“好吧,那可以。噢,凱瑟琳,情況有多嚴重?”

丹斯頓了一下。她想起哈珀冷漠篤定的眼神,一副牧師的眼神。最後她說道:“情況會很糟。”

她們掛了電話,丹斯接著去了法庭的治安官辦公室,在這裏她跟父親坐在了一起。這位瘦削的白發老人比平時更加憔悴。他摟著她。

伊迪在拘留所已經待了一個小時——丹斯抓捕的很多罪犯會被登記入冊關押在這裏。她對這裏的一套程序很熟悉:所有私人物品要被沒收。你要接受逮捕核查並登記信息,接著你坐在房間裏,周圍是其他的被捕人員。你就這樣等啊等。

終於,你被帶到治安官沒有人情味的辦公室,等候保釋聽證。除了丹斯和她的父親之外,還簇擁著其他被拘人員的家屬。這裏的被指控人員大部分是年輕的拉丁裔人,有些穿著適合在街上穿的衣服,有些穿的是蒙特雷縣的連衫褲。丹斯認出了其中一些頭發亂糟糟的黑幫成員。有一些是滿臉怒氣的白人,比拉丁人還邋遢,滿嘴爛牙,頭發蓬亂。後麵坐著公設辯護律師。保人們也在等著從這些沒有油水的家夥身上領取10%的傭金。

當媽媽被帶進來的時候,丹斯抬眼朝她看去。看到媽媽戴著手銬丹斯的心都碎了。她沒有穿連衫褲。她原本平時很有型的頭發亂糟糟的。她自己做的項鏈在關進來時被收走了,還有她的結婚戒指和訂婚戒指。她的眼睛發紅。

律師們在房間裏來回忙著,有些並不比他們的當事人穿得更光鮮;隻有伊迪·丹斯的律師穿著一身買來後專門由裁縫整過的套裝。喬治·希蒂在中央海岸當刑事案律師已經有20年了。他白發濃密,肩膀寬寬的,體形不太標準,聲音低沉,如果他唱《老人河》這首歌的話,肯定會很好聽。

丹斯在車裏給希蒂打過一個簡短的電話,隨後給邁克爾·奧尼爾打電話。他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很是吃驚。她又給蒙特雷縣的檢察官阿朗佐·桑多瓦爾打電話,他的綽號叫“沙子”。

“我剛聽說,凱瑟琳,”桑多瓦爾氣憤地嘟囔了一句,“對你就直說了吧:我們派了執法官協助蒙特雷縣警察局調查米利亞爾死亡這起案子,這我當然知道,但不知道哈珀來城裏是為了這個案子,並且還進行公開逮捕。”他話中帶著不快,“這無法原諒。如果總檢察長堅持要起訴的話,我本來可以交給你把她帶來。”

丹斯相信他。他倆一起合作了很多年,之所以能將很多壞人繩之以法,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多虧了這種彼此的信任。

“對不起,凱瑟琳。蒙特雷縣跟這個案子毫不相幹。這案子現在是在哈珀手上,由薩克拉門托縣來管。”

她說了聲謝謝就把電話掛上了。但是她本可以讓她媽媽的保釋聽證處理得快一些。根據加州法律,聽證的時間由治安官來決定。在像河灣和洛杉磯這些地方,犯人被押12小時才能見治安官。由於這個案子的罪名是謀殺,也有可能治安官連保釋都不準,保釋的問題留給傳訊時的法官來裁決,而傳訊在加州要等幾天才能舉行。

外麵走廊的門一直開著,丹斯發現很多剛到的人脖子上掛著媒體采訪證。不允許拍照,但是他們很多人手裏拿著記錄本。

像馬戲團……

書記員喊道:“伊迪·芭芭拉·丹斯。”她的媽媽站了起來,神情沮喪,眼睛紅紅的,還戴著手銬。希蒂來到她身旁。一名獄警在他們旁邊。這次開庭是專門為了保釋;申訴要在後麵傳訊的時候再提出。哈珀要求伊迪收押期間不準保釋,丹斯對此並沒有感到驚訝。她的父親聽到公訴人嚴厲的措辭後僵住了,讓人聽起來伊迪像是危險的傑克·凱沃金醫生。他這人如果被保釋出來的話將會尋找其他病人作為獵殺目標,作案後逃回加拿大。

斯圖亞特喘著粗氣,聽著妻子被說成這樣。

“沒事的,爸爸,”女兒小聲說,“他們說話方式就是這樣。”盡管這些話也讓她心碎。

喬治·希蒂振振有辭地請求釋放——在伊迪自我保釋的條件下,理由是她沒有犯罪記錄,還有就是她在社區裏的地位。

治安官是個目光敏銳的拉丁裔人,以前曾見過凱瑟琳·丹斯。他流露出巨大的壓力。這一點她可以從他的姿勢和臉部表情很容易看出。他根本就不想接這個案子;他對丹斯可是忠心不貳,因為她是一位既明理又容易共處的執法官。但他也意識到哈珀可是從大城市來的大人物。這位治安官也很清楚這些來者不善的媒體。

爭論在持續。

丹斯發覺自己回想起了那個月的早些時候,又重新將那位警官死時的情形過了一遍,試圖將各種事實對上。在胡安·米利亞爾奄奄一息期間她在醫院看到了誰?死亡的方式究竟是哪一種?她媽媽當時在哪裏?

她這時抬眼看去,發現伊迪在注視著她。丹斯淡淡地笑了笑。伊迪的臉上沒有表情。老太太又轉向了希蒂。

治安官最終作出了讓步。他把保釋金定在50萬美元,這並非是謀殺罪保釋的數額,但也算不上是過於負擔不起的數額。伊迪和斯圖亞特夫婦不富裕,但房子的所有權完全是他們自己的;因為房子是在卡梅爾,離海邊不遠,得值200萬美元。他們可以拿它作抵押。

哈珀隱忍著接受了這個消息——他的臉上沒有笑容,挺直著身子,但是處於放鬆的狀態。丹斯的解讀就是他的壓力被完全釋放出來了,盡管這個結果算是讓他受了挫。他讓她想起了洛杉磯的那個殺手J.多伊。她之所以會費好大力氣才察覺出這個罪犯的欺騙行徑,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一個人若是受強行驅使而專心做某事的話,如果再以他的動機的名義撒謊,那麼他會表現出或感覺到一些沮喪。這當然可以用來描述羅伯特·哈珀。

伊迪被架回了監獄。斯圖亞特起身去見書記員,安排保釋的事情。

哈珀扣上夾克的紐扣,戴上墨鏡朝門口走去。丹斯攔住了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漠然地看著她,沒說什麼。

她又繼續說:“你本可以讓蒙特雷縣來辦這個案子。你為什麼要親自從舊金山趕來?你的計劃是什麼?”她聲音很大,旁邊的記者都能聽見。

哈珀平靜地說:“我不能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為什麼要在我媽媽身上下手?”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他推門走了出去,來到法院的台階上,他在這裏接受記者的采訪——他顯然有很多話要對他們說。

丹斯回到硬座長椅上等她的父母。

10分鍾後,喬治·希蒂和斯圖亞特·丹斯走了過來。

她問父親:“進展順利不順利?”

“還行。”他低沉著嗓音回答。

“有多快她就能放出來?”

斯圖亞特看著希蒂,希蒂說:“10分鍾,或許還用不了。”

“謝謝你。”他握著律師的手。丹斯朝希蒂點頭表示感謝。他告訴他們他這就回辦公室,馬上啟動辯護程序。

他走了之後丹斯問父親:“他們從家裏拿走了什麼?”

“我不知道。鄰居講他們似乎對車庫更感興趣。我們離開這裏吧,我討厭這地方。”

他們來到了門廊。幾個記者看見丹斯就走過來。“丹斯探長,”一個女記者問,“當你知道你媽媽以謀殺罪的罪名被抓起來時,你是不是感到問題很嚴重?”

你看,還是有這樣問題犀利的采訪。她想用嘲諷的話回擊,但是她記得在處理跟媒體的關係時有一條首要原則:要想到你在記者麵前說的一切都會在6點新聞或第二天的報紙頭版被報道出來。她笑了笑,“我心中會毫無疑問地認為這件事是場誤會。我媽媽當了多年的護士。她致力於挽救生命而不是剝奪生命。”

“你知不知道她曾經在聲援傑克·凱沃金的請願書上簽過字支持自殺?”

不知道,丹斯不知道有這事。她奇怪媒體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她的回答是:“這件事你要去問她本人。但是請願修改法律跟違法不是一回事。”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奧尼爾打來的。她走開去接電話。“邁克爾,她將保釋出來。”她告訴他。

奧尼爾停頓了一會兒,“太好了,感謝上帝。”

丹斯意識到他是為了別的事情打電話的,並且還是要緊的事情。“什麼事?邁克爾。”

“他們又發現了一個十字架。”

“確實是用來祭奠的還是上麵寫著將來的日期?”

“寫的是今天的日期,跟第一個一模一樣。有樹枝和花店用的線。”

她的眼睛絕望地閉上。怎麼又會發生。

奧尼爾接著說:“不過,聽著。我們找到了一個證人。他看見特拉維斯把它放在那裏。他或許看見了他去哪裏了,或許看到過他的一些東西,這樣可以告訴我們他藏在哪裏。你能跟他見個麵嗎?”

奧尼爾又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我10分鍾後趕到那裏。”

奧尼爾把地址告訴了她。他們掛了電話。

丹斯轉向父親,“爸爸,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對不起。”

他把那英俊、沮喪的臉轉向女兒,“怎麼了?”

“他們又找到了一個十字架。那男孩在追殺另外的人,感覺是這樣的。就是今天。但是有一個目擊證人。我要跟他見個麵。”

“當然你得去。”不過他話音不是那麼堅定。當前他在經受一場噩夢——跟她媽媽所經曆的噩夢一樣可怕——他想讓這個有專長有關係的女兒待在自己的身旁。

但她無法將塔米·福斯特躺在後備箱裏,任憑海水漲得越來越高的情景從腦子裏揮走。

還有特拉維斯·布裏格姆盯著他父親時濃密的眉毛下麵那雙冷酷的黑色眼睛。他好像是一款電子遊戲裏的角色,手持刀或劍,在盤算著跨出虛擬世界,走進現實世界,要大開殺戒。

她必須要走。就是此刻。“對不起。”她擁抱了一下父親。

“你媽媽會理解的。”

丹斯朝自己的汽車跑去,把車發動起來。在將車從停車場倒出來的時候,她瞥了一眼後視鏡,看見她媽媽從門裏出來,朝拘留室走去。伊迪注視著女兒離去。老太太的眼神很鎮定,臉上沒有表露出任何感情。

丹斯的腳滑向刹車板,但接著又踩了油門,打開了散熱護柵上的閃光燈。

你媽媽會理解的……

不,她不會理解的,丹斯想。她絕對不會的。

第十四章

在這個地方生活了這麼多年,凱瑟琳·丹斯卻從來沒有習慣過半島上的霧。這裏的霧像變形人一樣——韋斯看的魔幻書裏的角色。有時像長條人一樣擁抱著地麵,像鬼一樣從你的身邊掃過。其他時候又像煙霧一樣蹲伏在土地或公路的低窪處,將一切變得模模糊糊。

但大多數時候這霧是一團厚厚的棉布床單,在幾百英尺高的上空飄浮著,形如雲彩,籠罩著黑壓壓的一切,讓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今天的霧就屬於這一種。

陰霾越來越厚。丹斯沿卡梅爾和太平洋叢林鎮之間寂靜的國道行駛著。她放的是拉吉和洞穴人的音樂,他們是著名的北非打擊樂組合。這個地區大部分為森林覆蓋,在看護狀態下生長著鬆樹、冬青葉櫟、桉樹和楓樹,其間夾雜著盤根錯節的小樹叢。她開過警戒線,沒有理會記者和攝像人員。他們來這裏是為了這個案子還是為了她媽媽的案子?丹斯沒好氣地想。

她把車停下,和附近的警員打招呼,走到邁克爾·奧尼爾身旁。他們朝用警戒線圍起來的路肩走去,第二個十字架就是在那裏發現到的。

“你媽媽怎樣了?”奧尼爾問。

“不好。”

丹斯很高興他在這裏。在她心中情感像氣球一樣湧起,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媽媽戴著手銬、她與兒童服務中心工作人員為孩子發生衝突的畫麵又浮現了出來。

奧尼爾隻好淡淡地笑了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電視上?”

“那女人是誰?長得像奧普拉的那個?你要把她抓起來的。”

丹斯歎了口氣,“他們把那也拍下來了?”

“你看起來,”他在找一個詞,“咄咄逼人。”

“她要把孩子帶到社會福利機構。”

奧尼爾看起來很震驚。“是哈珀幹的,用了陰謀。他甚至要把他的手下也抓起來。唉,那件事我處理得有些草率。”她又補充說,“我找了希蒂處理這個案子。”

“喬治?好。這人強勢。你需要強勢。”

“噢,對了,奧弗比讓哈珀進加州調查局,審查我的檔案。”

“不能讓他這樣!”

“我想他是想看看我有沒有隱瞞胡安·米利亞爾案的證據或篡改案子的卷宗。奧弗比說他也審查了你在辦公室的檔案。”

“是蒙特雷縣警察局幹的?”他問道。丹斯能覺察出他的怒氣就像公路上的紅色照明燈。“奧弗比知不知道哈珀在辦一個針對伊迪的案子?”

她聳聳肩,“我不清楚。但他至少會想:舊金山來的那個家夥在我們的檔案裏搜來搜去到底要找什麼?‘案量評估’。荒唐。”她自己的怒氣又要迸發,不過她最後還是盡力遏製住了。

他們來到插十字架的地點, 位於公路的路肩上。這個紀念物跟早先的那一個差不多:樹枝用線捆紮著,還有一塊硬紙板,上麵寫著今天的日期。

在十字架底部還放了一束紅玫瑰。

她禁不住想:這會代表殺誰呢?

還要有10人被害。

這個十字架被擱在一段未鋪的路段上,離大海大約1英裏。這條路走的人不多,是前往68號公路的一條捷徑。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有幾條路通向奇爾頓在博客裏提到的那條新公路,而這一條就是其中之一。

站在十字架附近路肩上的是目擊證人,一位40歲年紀的商人。看他的樣子會是幹房地產或做保險業的,丹斯猜測。他身材圓胖,肚子撐著藍色襯衫,腰帶繃得緊緊的。頭發有些從前往後謝頂,她還看見圓圓的額頭和禿頂上有日曬斑。他站在一輛本田雅閣旁邊。

他們走過來。奧尼爾對她說:“這是肯·菲斯特。”

她和他握手。奧尼爾探長說他要去督導犯罪現場搜查情況,說完就朝路對麵徑直走去。

“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菲斯特先生。”

“看見了特拉維斯,特拉維斯·布裏格姆。”

“你怎麼知道就是他?”

他點了點頭,“半小時前吃午飯時我在網上看到過他的照片。所以我能認出他來。”

“你能告訴我具體看到了什麼嗎?”她問,“並且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好的,大概是今天上午11點的時候。我在卡梅爾有個會議。我是全州總代理。”他說這話時透著自豪。

直入正題好了,她心裏想。

“我大約10點40分離開的,開車回蒙特雷,抄的是近路。要是那條新建的公路通車的話該多好,你說是吧?”

她含糊地笑了笑,其實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微笑。

“接著我把車往路肩上開,”他做了個手勢,“為的是打電話。”他臉上綻開了笑容,“絕不能開車講話,這是我的原則。”

丹斯挑起眉毛,示意他趕緊繼續說下去。

“我從擋風玻璃望去,看見他沿著路肩在行走,就是從那個方向。他沒有看見我。他有些拖著腳,似乎在自言自語。”

“他穿的是什麼衣服?”

“像是小孩子穿的連帽運動汗衫。”

啊,是連帽衣服。

“衣服的顏色呢?”

“我記不太清了。”

“是不是夾克衫、便褲?”

“對不起,我沒有太在意。當時我沒有認出他是誰——我還沒有聽說過路邊十字架的案子。我隻知道他有些古怪嚇人。他拿著那個十字架,還有一隻死了的動物。”

“一隻動物?”

他點點頭,“是的。一隻鬆鼠或是旱獺什麼的,喉嚨的地方被割斷了。”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脖頸處比畫了一下。

丹斯痛恨任何針對動物的暴行。不過,她還是在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的狀態下問道:“他是不是剛把它殺死?”

“我看不像,沒有太多的血跡。”

“好的,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接著他前後看了看公路,沒有發現任何人後就打開了背包——”

“噢,他有個背包?”

“沒錯。”

“是什麼顏色的?”

“嗯,是黑色的,這我敢擔保。他拿出一隻鐵鍬,很小,露營旅行用的那種。他用鐵鍬挖了個坑,把十字架插進土裏。奇怪的是,他繞十字架走了三圈,好像嘴裏還唱著什麼。”

“唱著什麼?”

“沒錯,嘴裏念念有詞,我沒有聽清楚是什麼。”

“那然後呢?”

“他拎起鬆鼠,繞十字架走了五圈……我數的,三圈加五圈……這或許是一個暗號或線索,要是有人能破解的話。”

自從《達·芬奇密碼》問世以來,丹斯發現,很多證人傾向於破解他們看到的東西而不僅僅是說出。

“無論怎樣,他又打開背包,拿出一塊石頭和一把刀子,他用石頭磨刀子,然後把刀子放在鬆鼠身上,我想他是不是要把它開膛,但他沒有這樣做。我看見他的嘴唇又在翕動,接著把鬆鼠的屍體用一種奇怪的黃色紙包了起來,像是一種羊皮紙,再放進背包裏。隨後他好像說了一句最後要說的話,就沿著他來時的路走了,大踏著步,像頭野獸。”

“那麼你後來又做了什麼?”

“我離開了,又去開了幾場會。我回到辦公室,上網看到了那個男孩的新聞。看到他的照片,我嚇壞了,馬上打了911。”

丹斯示意邁克爾·奧尼爾過來。

“邁克爾,這很有意思,菲斯特先生的作證確實能幫上大忙。”

奧尼爾點點頭,表示感謝。

“現在你能不能告訴奧尼爾探長你在這裏看到的一切?”

“當然可以,”菲斯特又把如何停車打電話講了一遍,“那男孩有一隻死動物,我想是一隻鬆鼠,他繞了三圈,手裏沒有拿動物,然後把十字架插上,又繞了它五圈。他在自言自語,很是奇怪,像是說的別的什麼語言。”

“那麼後來呢?”

“他把鬆鼠用羊皮紙包了起來,把刀子放在上麵,他用那種奇怪的語言說了些什麼,然後就離開了。”

“有意思。”奧尼爾說,“你沒錯,凱瑟琳。”

這時,丹斯摘下她那副淡粉紅色鏡框的眼鏡擦了擦,仔細地換上了另外一副有著簡約風格的黑色鏡框的眼鏡。

奧尼爾馬上明白她戴上了那副虎口大框眼鏡,就朝後退了退。丹斯朝菲斯特跟前挪了挪,正好在他的個人身勢區域內。她馬上覺察出他感到了一種威脅。

好。

“喂,肯,我知道你沒有說實話,我需要你把實情講出來。”

“沒講實話?”他吃驚地眨著眼睛。

“對。”

菲斯特非常擅長說謊,但是幾句評論和幾個動作提示了她。從內容上分析他一開始就讓她產生了懷疑:從他說了什麼而不是怎樣說來分析。他的一些解釋聽起來讓人難以置信。聲稱不知道那男孩是誰以及從來沒有聽說過與十字架有關的襲擊事件——而同時又好像是經常上網獲取新聞;聲稱特拉維斯穿的是連帽衣,這都是奇爾頓報道裏麵的幾個帖子講過的,卻記不得是什麼顏色——人們更易於記得衣服的顏色。

菲斯特還老是停頓——說謊的人一般會這樣做,因為他們想精心編織讓人相信的謊言線索。他還至少使用了一次“演示者”動作——用手指在脖頸處比畫;人們下意識地這樣做是為了讓虛假的陳述更有說服力。

於是,因為心生疑竇,丹斯就利用速記技術來測測菲斯特有沒有說謊:為了確定一個人是不是在說謊,調查者要求把他的陳述聽上幾遍。講實話的人會多少再把陳述組織一下,想起第一遍講述時忘記的內容,但是時間發生的順序永遠是一樣的。而一個說謊者會經常在他的虛構陳述中忘記事件發生的順序。這種情況就發生在了菲斯特向奧尼爾重述的時候:他搞亂了那男孩是什麼時候把十字架插上的。

並且,誠實的證人在第二次陳述時會想起新的事實,這些事實與先前的陳述內容不會矛盾。菲斯特起先講特拉維斯在嘟囔著說話,而他沒有聽見他在嘟囔什麼。但在第二遍陳述時他又把他沒有聽清楚這個細節包括了進去,這有些“奇怪”,說明他已經聽見了。

丹斯得出的結論是,他毫無疑問是在編造。

在其他情形下丹斯會更細致地處理訊問,誘使證人把事情說出來。但這個說謊者的個性——她估計他是個社交性說謊癖者——以及油滑的個性態度,意味著要想問個水落石出恐怕是一場耗時的艱難較量。她沒有時間這樣做。第二個十字架上麵寫著今天的日期,意味著特拉維斯有可能正在計劃第二次襲擊。

“好了,肯,你夠得上進監獄的了。”

“什麼?不!”

丹斯不介意來點兒聯手行動。她看了看奧尼爾。他說:“你確實夠得上。我需要你說實話。”

“噢,不。你看……”但他對他們的試探沒有回應什麼,“我沒有說謊!確實沒有。我告訴你們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跟向她保證他看到什麼就說了什麼大為不同。為什麼犯罪的人總是認為自己很聰明呢?她又問道:“你告訴我的真是你親眼看到的?”

在她激光般眼神的逼視下,菲斯特轉向別處看去。他的雙肩塌陷下來,“不都是親眼看到的,但我說的全是真的。我了解這個案子!”

“你是怎麼了解的?”她問。

“因為我讀到過有人看見他做了我告訴你們的那一切。在博客上麵,‘奇爾頓報道’那個博客。”

她的眼睛瞥向奧尼爾。他的表情跟她的一樣。她問道:“你為什麼撒謊?”

他抬起手,“我想讓大家警惕這個危險。我認為人們應該對那個變態狂更加小心。他們應該多加警惕,特別是要小心他們的孩子。我們必須要小心我們的孩子,你知道。”

丹斯注意到了他的手勢,聽見他的喉結向上輕微地提拉了一下。她至此了解了他作為說謊者所有的那一套作態。“肯?我們沒有時間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奧尼爾打開手銬。

“不,不,我……”他的頭耷拉下來,完全認輸,“我做了幾筆失敗的生意。我貸的款被催還,我沒有錢還。我於是就……”他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說,你說謊是為了當英雄?想出名是不是?”奧尼爾看了看被擋在警戒線50碼開外的新聞采訪記者,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

菲斯特剛要為自己辯護,手接著垂下來,“是的,對不起。”

奧尼爾在筆記本上記下了什麼,“我要就這件事向檢察官彙報。”

“噢,請不要……對不起。”

“你根本沒有看見他,不過你知道有人剛剛把十字架擱在那裏,你還知道是誰幹的。”

“對,我有所了解。我的意思是,沒錯,我知道。”

“你為什麼要等幾個小時才告訴我們?”她快速問道。

“我……我怕有可能他還在附近沒離開。”

奧尼爾用低沉而又不祥的聲音問:“你難道沒想過你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祭奠儀式會誤導我們辦案的方向?”

“我以為你們知道這些。這些情況博客裏都有,一定都是真的,不是嗎?”

從表麵上看,這次犯案似乎很隨意,沒有明顯的動機。丹斯因此想到案犯有可能打算殺害更多的人。

奧尼爾問:“十字架上有物證嗎?”

他的部下臉上露出苦相,“說實話,奧尼爾長官,公路巡警把十字架和花束都扔到了後備箱裏。”

“有沒有受損?”

“恐怕受損了。貝寧頓探長說他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對它進行了處理。”彼得·貝寧頓是蒙特雷縣犯罪現場實驗室的主任,他經驗豐富,工作賣力,“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現,根據初期做的工作什麼都沒有發現。除了那位巡警的腳印外沒有別的腳印,除了沙子和泥土之外也沒有其他痕跡。十字架是用樹枝和花店裏用的線製作的。上麵寫著日期的圓盤看起來是用硬紙板剪成的。用的筆也沒有商標,字體用的是木版印刷體。隻有在我們從嫌疑人那裏得到樣本後才能有用。喏,這是十字架的照片,很詭異,像是電影《布萊爾女巫計劃》中的那種,你想必也看過這部電影。”

“是部好電影。”TJ說。丹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他們看了看照片。確實很詭異,樹枝像是扭曲的黑色骨頭。

法醫室難道不能告訴他們一點兒東西嗎?丹斯有一位名叫林肯·萊姆的朋友,不久前他們還一起工作過。他是紐約市的一名私人法醫顧問。盡管患有四肢麻痹症,但他可是國內最好的犯罪現場刑事專家。她想,要是他來勘查現場的話,會不會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呢?她相信他會發現的。但是刑警工作最普遍的原則或許是:你拿到了多少東西就利用多少東西。

她注意到照片上有個東西,“是玫瑰花。”

奧尼爾領會到了她的意思,“莖都剪成了一個長度。”

“對。所以說這些花都是來自於一家花店,不是從誰家院子裏剪來的。”

TJ說:“不過,頭,你可以在半島上的幾千個地方買到這種花。”

“我的意思不是說這個線索可以讓我們找到那家店,”丹斯說道,“我是說我們不妨利用這個情況。不要急著下結論。這些花可能是偷來的。”她語氣中有些生氣,希望情況不是這樣。

“明白了,頭兒。”

“十字架的具體位置在哪?”

“1號公路,在馬裏納南邊。”他敲了一下丹斯牆上地圖的一個位置。

“有人目擊到是誰放置十字架的嗎?”丹斯問那名探員。

“沒有,夫人,根據加州公路巡警隊的彙報。這條公路的這一路段沒有攝像頭。我們還在尋找目擊者。”

“那商店呢?”奧尼爾問,還沒等丹斯喘口氣問同樣的問題。

“商店?”

奧尼爾看著地圖,“在公路東側的路邊購物中心。其中有些店肯定安裝了安全監控探頭。有可能其中一台對著事發地。我們至少可以知道那輛汽車是什麼牌子和型號的——如果他開車的話。”

“TJ,”丹斯說,“去查一查。”

“你說得沒錯,頭兒。那邊正好有一家爪哇商店。我最喜歡去的一家店。”

“我太高興了。”

一個影子出現在門口。“沒想到我們是在這裏開會吧。”

查爾斯·奧弗比這位剛上任來分管聯邦調查局該分部的警長走進她的辦公室。他50來歲,皮膚黝黑,大腹便便,身體棒得像運動員,每周可以去打幾次高爾夫球或網球。但有時他也會體力不濟,因為如果讓他攔擊空中球的話,他會累得氣喘籲籲。

“我在辦公室有……嗯……一些時候了。”丹斯沒有理會TJ,頗有意味地看了一下腕表。她懷疑奧弗比幾分鍾前就過來了。

“查爾斯,”她說,“早上好。大概我忘記提我們在哪裏開會了,對不起。”

“喂,邁克爾。”奧弗比隨後又朝TJ點了點頭。他有時會好奇地盯著TJ看,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年輕的探員一樣——其實這隻不過是對TJ的時髦著裝選擇不太認同而已。

丹斯實際上通知了奧弗比這個會議。在從半島花園旅館開車到這裏來的路上,她給他的語音郵箱留了言,告訴他洛杉磯豁免權聽證會這個壞消息,還告訴他在她的辦公室碰頭的計劃。瑪麗艾倫也把這個會議告訴了他。但是這位聯邦調查局的頭兒沒有回複。丹斯嫌麻煩也沒有再打電話,因為奧弗比一般不關心辦案的策略層麵。即使他拒絕參加這個會議對她來說也見怪不怪。他要的是一張“大圖片”,一個他常掛在嘴邊的詞語。(TJ曾經稱他為查爾斯·大景致;丹斯聽了把肚子都笑破了。)

“好吧,那起後備箱女孩案件……記者已經打電話來了。我一直在敷衍。他們就恨這個。簡單給我彙報一下案情吧。”

唉,記者。這解釋了這人為什麼會感興趣。

丹斯告訴了他迄今為止他們了解的情況和打算怎麼辦這個案子。

“有沒有想到他會再次作案?電視台的新聞主播都這樣說。”

“他們隻是推測而已。”丹斯微妙地糾正道。

“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要攻擊她——塔米·福斯特,我們不能這樣說。”奧尼爾說。

“十字架有沒有什麼線索?它放在那裏是不是一個信號?”

“花從法醫勘驗上講已經比對起來了,沒錯。”

“噢,我不想讓這起案子變成‘山姆的夏天’那樣的案子。”

“啊……那是怎樣一個案子,查爾斯?”丹斯問。

“是紐約的一個家夥,留下紙條,然後殺人。”

“噢,像是部電影。”TJ是他們用來查閱流行文化的圖書管理員,“斯派克·李。殺手是山姆的兒子。”

“我知道了,”奧弗比快速說道,“隻是個諧音。兒子和夏天。”

“我們什麼證據都沒有。我們什麼也不清楚,真的。”

奧弗比點了點頭。他從來不喜歡得不到答案,因為要向新聞界交代,也要向薩克拉門托的頂頭上司交代。這令他很緊張,也會令其他人跟著一起緊張。他的前任斯坦·費斯伯恩因為身體原因而突然退休,奧弗比接任了他的工作,當時整個氣氛都很低沉。費斯伯恩總是為探員們撐腰,隻要能對他們有幫助,需要雇誰他就雇誰。奧弗比行事風格卻不同,很不一樣。

“我接到總檢察長打來的電話,”總檢察長是他們的最高長官,“這起案子在薩克拉門托成了新聞,也上了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我必須給他回電話。希望我們能有點具體的東西。”

“我們很快就會了解更多的。”

“惡作劇做過頭的可能性有多大?比如說是在捉弄新會員,兄弟聯誼會或是婦女聯誼會的那種。我們上大學時都玩過,不是嗎?”

丹斯和奧尼爾從來沒有加入過學生聯誼會。她也不認為TJ加入過。而雷·卡拉尼奧是在白天打兩份工,晚上上夜校拿下刑事司法學學士學位的,他肯定也沒參加過。

“如果是開玩笑的話,也太過頭了點兒。”奧尼爾說道。

“不過,我們可以把這作為其中一個可能。我隻是想我們一定不能慌亂,這於事無補。不要誇大連環犯罪的角度。不要提那個十字架。月初佩爾那個案子現在還讓我們感到暈頭轉向。”他眨眨眼,“對了,作證那件事怎麼樣了?”

“推遲了。”他難道一點兒也沒有聽到她發的信息?

“不錯。”

“不錯?”丹斯對要撤訴的動議仍然感到氣憤。

奧弗比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這樣你可以騰出手來辦路邊十字架的案子。”

這讓她想起了老上司。懷舊真是件苦樂並存的事。

“下麵的計劃怎麼走?”奧弗比問。

“TJ要核查放置十字架地方的附近商店,還有停車場裏的監控探頭。”她轉向卡拉尼奧,“雷,請你仔細勘查一下塔米被拐走的那個停車場。”

“好的,夫人。”

“你目前在蒙特雷縣警察局忙什麼?邁克爾。”奧弗比問。

“查黑幫謀殺的案子,還有那起集裝箱案。”

“噢,是那一樁。”

半島基本上不受恐怖襲擊的威脅。這裏沒有大的海港,隻有一些漁港,機場很小,安全也得到很好的保障。但是一個多月前一隻船用集裝箱從停在奧克蘭的貨船上走私過來。這艘貨船來自印度尼西亞。集裝箱裝在卡車上向南運往了洛杉磯。有報道說它已經到達了薩利納斯。在那裏集裝箱裏的貨物可能被卸下,藏匿起來,然後轉裝上其他卡車,再運到什麼地方就無從知曉了。

丹斯耐心地說:“好吧,肯,我們重新來一遍。”

“當然可以,做什麼都行。”

“那個會議你真的參加了?”

“是的,夫人。”

他沒有走出剛才訊問中情緒性回應時的最後階段——一味地承認和坦白——她幾乎因此笑了出來。他現在可是配合的典範。

“當時是一種什麼情況?”

“好的。我開著車,在這裏的路肩上停下來。”他強調地指了指腳底下,“我拐彎時還沒有十字架。我打了幾個電話,然後掉頭開回十字路口。我在等其他車輛通過時朝路的前方看去。就在這時發現了它。”他又指了指,這次指的是十字架,“我根本沒有看見人,至於什麼連帽衫等所有的一切都是從網上了解到的。我所能說的是我在路肩上什麼人也沒有看見,他肯定是從樹林裏鑽出來的。噢,對了,我知道是什麼情況了,是那個十字架,它把我嚇得半死,其實那個殺手在那裏,就在我麵前!”他發出一聲幹澀的笑聲,“我趕快把車門鎖上……我平生還沒做過什麼英雄行為,不像我的父親,他曾經是個消防隊員,還是誌願的。”

凱瑟琳·丹斯經常遇到這種情況。訊問和走訪證人最重要的一個方麵是要做一位好的聆聽者,不要作出判斷而是要多加留心。由於她每天都在磨煉這個技巧,證人——還有嫌疑犯——都會把她當作心理治療師。可憐的菲斯特在坦白。

不過,他應該讓別人給他做心理檢查。探究他的罪惡淵藪不是她的分內工作。

奧尼爾朝樹林看去。根據菲斯特原原本本講給他們的內容,探員們搜查著路肩。“我們最好對樹林也要搜搜。”他看了看菲斯特,眼神裏有種預感,“這至少可能會有幫助。”他叫上幾個警員跟著他。他們走過公路,在樹林裏搜尋開來。

“你等其他車輛通過了?”她問菲斯特,“司機會不會看到了什麼?”

“我不清楚,也許有可能,如果特拉維斯還在那裏的話。他們比我看得更清楚。”

“你有沒有看清車牌,是什麼牌子的車?”

“沒有看清,光線太暗,是一輛小貨車或卡車。不過我記得是一輛官方用車。”

“官方用車?”

“沒錯,後部有‘州’的字樣。”

“是什麼機構?”

“我沒看清,真的。”

這或許會有用。他們要跟這個地區所有擁有這類車的機構聯係。“很好。”

聽到這樣一句模模糊糊的誇讚他似乎有些喜不自勝。

“好吧,你現在可以走了,肯。不過要記住,對你的一項指控可還沒有算完。”

“是的,當然,那肯定。你看,我都表示對不起了,我並非是惡意。”他隨後匆忙離開。

在穿過公路朝正在搜尋樹林的奧尼爾等警員走去的時候,她看見那個可憐的商人鑽進了一輛髒兮兮的汽車。

一連串的事件博客裏都有。這些事件肯定是真的,難道不是嗎?

她想死。

凱莉·摩根在默默地懇求她的祈禱能夠如願地實現。煙霧讓她感到很嗆。她開始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她感到肺部刺痛,眼睛和鼻子在冒火。

疼痛……

但是比這更恐怖的是想到發生在她身上的那一切:皮膚和臉因為受到化學物質的作用而發生的可怕變化。

她的意識模模糊糊。她不記得特拉維斯是如何把她從樓梯上拽下來的。她是在這裏醒過來的,在地下室她父親黑漆漆的葡萄酒酒窖裏。她被用鏈條拴在了管子上,嘴巴用膠帶封著,脖子上勒過的地方還在疼痛。

他在地上不知傾倒了什麼東西,讓她嗆得很厲害。這種化學物質現在又讓她的眼睛、鼻子和喉嚨感到灼痛。

她感到很嗆,很嗆……

凱莉想尖叫,但沒有用,因為嘴巴被膠帶封著,況且也沒有人能聽見。她的家人都出去了,要到很晚才能回來。

疼痛……

她發泄著怒氣,奮力地想把銅水管踢離牆壁。但是那銅家夥卻紋絲不動。

殺了我吧!

凱莉明白特拉維斯·布裏格姆在幹什麼。他本可以將她勒死——隻要再持續幾分鍾。或是把她給槍殺掉。不過這對他來講並不滿意。怎麼可能,原來這個倒黴鬼加變態狂是想毀她的容,這樣他才會心理平衡。

煙霧會把她的眼睫毛和眉毛腐蝕掉,毀壞她那嫩滑的肌膚,甚至還有可能使她的頭發脫落。他不想讓她死;不,他原來是想把她變成怪物。

這個變態家夥,這個麻臉怪,這個倒黴鬼,這個變態狂……他想將她變成他的模樣。

殺了我吧,特拉維斯,你為什麼不一下子殺了我呢?

她想起了那隻麵具。那是他為什麼要把麵具掛在那裏的原因。它傳達了一個信息:給她用上化學物質,她的臉就會變成麵具的模樣。

她的頭耷拉了下來,還有她的胳膊。她癱倚在牆上。

我想死。

她開始深深地吸氣,用她的感到刺痛的鼻子。一切都在遁隱而去。疼痛在消失,還有她的意識、窒息感、眼睛裏的刺痛以及眼淚。

飄然而去。燈光暗淡了下來。

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把毒氣吸進去。

唉,太好了,毒氣在起作用!

謝謝你。

疼痛越來越輕,憂傷也一樣。

帶有暖意的一種釋然代替了逐漸模糊的意識,當黑暗充斥了一切的時候,她最後想到的是,她終於可以永遠擺脫掉恐懼,她安全了。

丹斯站在路邊十字架旁,向下盯著那束花。突然,她被手機的震動驚了一下——現在不再用卡通片的音樂了;她關閉了鈴聲。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TJ。”

“頭兒,又發現了一個十字架?我剛聽說。”

“是的,也是今天的日期。”

“噢,哎呀。今天的日期?”

“沒錯,你發現了什麼?”

“我在百吉麵包店。很奇怪,這裏沒有人真正了解特拉維斯。他們講他隻是上班的時候出現,但是這人很內向,也不跟人打交道,話不多,工作完就走了。他曾經同這裏的小夥子講過上網打遊戲的事,不過也就到這一步。沒有人知道他會去哪裏。對了,他的老板說要開掉特拉維斯。自從博客上的帖子貼出後老板也受到了威脅。生意下滑,顧客害怕進來。”

“好吧,你回辦公室吧。我需要你給所有州一級的機構打電話,凡是今天上午在這個地區有過車輛通行的機構都要打。那輛車沒有牌子或標記,大概是黑色的。”她把菲斯特看到的告訴了他,“查一查公園、加州交管部門、漁業部門和環境部門,凡是能想到的都要查。調查一下特拉維斯有沒有手機,運營商是誰。看看能不能查出他的蹤跡。我意思是要先做這件事。”

他們掛上電話。丹斯又給媽媽打電話,沒有人接。她試著打了爸爸的電話,鈴聲響第二聲的時候他拿起了話筒。

“凱瑟琳。”

“她還好嗎?”

“還行。我們在家。但我們在收拾行李。”

“怎麼了?”

斯圖亞特說:“你還記得醫院外麵的抗議者嗎?他們找到了我們住的地方。他們把外麵圍了起來。”

“不!”丹斯火了。

他不無嘲諷地說:“看見鄰居出門上班時發現有十幾個人舉著牌子喊著你是殺人凶手是不是很有意思。有一個牌子寫得很有水平:‘死神丹斯’。你得給他們嘉獎。”

“噢,爸爸。”

“有人還將耶穌的畫像貼在前門上。他被釘在十字架上。我看他們也是因為那件事而譴責伊迪。”

“我可以幫你在我們用來給證人居住的小旅館裏匿名安排個房間。”

“喬治·希蒂已經用假名給我們安排了房間,”斯圖亞特說,“我不知道你的感覺是什麼,親愛的。但我看你媽媽很想見見孩子們。她擔心當時警察來醫院時把他們嚇壞了。”

“這是個好主意。我把他們從馬丁尼家接到你那裏去。你們什麼時候入住?”

“20分鍾後。”他把地址給了她。

“我跟她講幾句話好嗎?”

“她在和貝齊打電話,親愛的。你把孩子們接來時就會見到她的。希蒂會為案子過來的。”

他們掛了電話。奧尼爾從樹林裏走了回來。她問道:“有沒有找到什麼?”

“一些腳印,但沒有多大用處,還有一些痕跡——一種灰色的纖維,像我們早些時候找到的那種,還有一片棕色的紙。一顆燕麥片或燕麥粒什麼的,我想可能是從百吉麵包店帶來的。彼得正等著要這些東西。他會盡快把分析結果告訴我們的。”

“這對起訴他很有利。但我們目前所需要的是他藏在哪裏的線索。”

還有一個問題:下一個攻擊對象會是誰?

丹斯正要給喬恩·博林打電話,這時手機鈴聲響了。她淡淡地笑了笑,心想真巧。來電顯示的是喬恩。

“喬恩。”她接了電話。

聽了他的話之後,她的笑容馬上消失了。

第十五章

凱瑟琳·丹斯從停在凱莉·摩根家房子前麵的維多利亞皇冠汽車裏鑽了出來。

蒙特雷縣警察局犯罪現場調查科的警員已經來到這裏,加上其他十幾個州級和鎮級執法部門的警官。

還有很多記者,幾乎都在問特拉維斯·布裏格姆的下落。到底為什麼加州調查局或者蒙特雷縣警察局或者蒙特雷市警察局或者什麼部門還沒有把他抓起來?找到一個穿的跟哥倫拜恩高中和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的殺手一樣衣服的、招搖過市的17歲中學生就那麼難嗎?那個手裏拿著刀子和大砍刀、舉行怪異儀式殺牲祭祀、在路邊放置十字架的中學生。

他很迷電子遊戲。擅長打電子遊戲的年輕人都學會了一套格鬥和逃脫的技巧。

丹斯沒有理會任何人就直衝過去,低頭鑽過警戒線。她來到一輛救護車旁,是最靠近房子的那一輛。一個神色緊張、黑發往後梳得油光的年輕技術人員從汽車後門下來。他關上門,敲了幾下車的側邊。

盒子形狀的救護車載著凱莉、她的媽媽和弟弟朝醫院疾馳而去。

丹斯朝邁克爾·奧尼爾和那名技術人員走過來,“她怎樣?”

“還沒有醒過來。我們給她用上了便攜式呼吸機。”他聳了聳肩,“她沒有反應。我們隻能等等看。”

要是他們能把凱莉救過來那差不多就是奇跡了。

對此喬納森·博林也會心存謝意的。在獲得第二個十字架的地點被確認的消息後,教授就發了狂地幹起來,非得把在“奇爾頓報道”中罵特拉維斯的人的身份找出來不可。方法是將昵稱——也就是綽號——同社交網站等其他來源中的信息聯係起來。他甚至把“報道”裏帖子的語法、選詞和拚寫風格同社交網站和中學年報的評語進行對比,借此確認貼帖子的人的身份。他還把自己的學生招募進來。他們最終找出了十幾個在本地的人名,這些人在博客上的回複把特拉維斯罵得最狠。

他半個小時前打電話是為了把這些人的名字給丹斯。她立即命令TJ、雷·卡拉尼奧和大塊頭的阿爾·斯坦普爾打電話給那些可能會有危險的人並告訴他們要小心。其中一名貼客貝拉凱莉,也就是凱莉·摩根的網名,下落不明。她媽媽講她應該跟朋友們在一起,但是還是沒有出現。

斯坦普爾帶領一支警隊來到她家。

眼下丹斯正看著他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這人大塊頭,剃著光頭,大約40來歲的樣子,是加州調查局中最像牛仔的警員。他能熟練地使用武器,喜歡執行戰術任務。他少言寡語,幾乎會讓人以為他有什麼毛病,除非話題是釣魚和打獵(這也難怪他跟丹斯之間很少有工作之外的交流)。斯坦普爾一麵將龐大的身軀倚在前門門廊的欄杆上,一麵用連在一隻綠色罐子上的氧氣麵罩吸氣。

技術人員朝斯坦普爾的方向點點頭,“他沒事。這是他這一年來的最佳表現。特拉維斯把她用鏈條拴在水管上。阿爾赤手將水管折斷。問題是他用了10分鍾。他吸入了很多煙霧。”

“你還好吧,阿爾?”丹斯喊道。

斯坦普爾透過麵罩講了句什麼。他看上去很煩躁。丹斯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惱怒——大概是因為他沒有能夠打死那個變態狂。

技術人員對奧尼爾和丹斯說:“有件事你們需要知道。凱莉在我們把她抬出來時清醒了一兩分鍾。她告訴我特拉維斯有槍。”

“有槍?他帶有武器?”丹斯和奧尼爾兩人的目光都很焦慮。

“她是這樣講的。隨後她又失去了知覺,再也沒說什麼。”

噢,不。一個情緒不穩的少年拿著武器。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丹斯心想。

奧尼爾給蒙特雷縣警察局打電話,彙報關於槍支的情況。蒙特雷縣警察局會將這一情況傳達給所有正在搜尋特拉維斯的警員。

“是什麼氣體?”丹斯問那名技術人員。他們朝另一輛救護車走去。

“我們還不確定,但肯定是毒氣。”

犯罪現場勘查科在仔細地搜尋證據,而另一支警隊在附近地區尋找證人。這個地區的每個人都很關心和同情凱莉,但他們也很害怕;還沒有進一步的說法。

或許沒有目擊者。房子後山穀裏的自行車車胎痕跡表明,那男孩是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上來襲擊凱莉·摩根的。

有一名犯罪現場勘查科的警員走過來,手裏拿著的透明證據袋裏裝著什麼,原來是一隻恐怖的麵具。

“怎麼有這東西?”奧尼爾問。

“這東西掛在窗戶外的樹上,正對著她的臥室。”

麵具是用製型紙板手工做的,塗的是白色和灰色顏料。像角一樣的骨釘從頭骨延伸出來。眼睛很大,是黑色的。細細的嘴唇縫合著,血淋淋的樣子。

“肯定把她嚇得不輕,可憐的孩子。想象要是你朝窗外看,看到了那東西。”丹斯自己也打了個冷戰。

奧尼爾在接電話時,丹斯打電話給博林,“喬恩。”

“她怎樣?”教授急切地問道。

“還在昏迷。我們不知道她會怎樣。但至少我們把她的命救了過來……是你救了她的命。謝謝你。”

“也有雷的功勞,還有我的學生。”

“不管怎樣,我真的要感謝你。怎麼感謝也不為過。”

“有沒有與特拉維斯有關的線索?”

“有一些。”她不願意告訴他關於那隻恐怖麵具的事情。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又有電話等待應答。“我得走了。繼續尋找名字吧,喬恩。”

“這個案子我不會放手的。”他說。

她笑著掛掉了與博林的通話,回另一個電話:“TJ。”

“那女孩怎樣?”

“我們還不清楚。情況不好。你們發現什麼沒有?”

“沒碰上運氣。今天上午在這個地區通行過的屬於州政府部門的小貨車、卡車、SUV和轎車大約有19輛。但我能查到下落的那些車輛都沒有經過放置十字架的地方。至於特拉維斯的電話,手機運營商講他把電池拿出來了,也可能把手機弄壞了,他們無法查到它的位置。”

“謝謝。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這裏有一隻罪犯落下的麵具。”

“麵具?滑雪麵具嗎?”

“不是,像是舉行什麼儀式用的。我要讓犯罪現場勘查科上傳一張它的照片,然後把它送到薩利納斯。看看你能否追查到它的來源。要告訴每個人:他身上有槍。”

“噢,天哪!頭兒。情況越來越麻煩。”

“我想知道縣裏有沒有關於槍支被盜的報道。查一查他的父親或是親戚有沒有登記過持有槍支。查一查數據庫。或許我們可以查到槍支的身份。”

“是……噢,我還想說的是:聽說你媽媽的事情了。”這個年輕人的聲音變得更加嚴肅了,“我能做些什麼?”

“謝謝,TJ。查一查麵具和手槍就行了。”

掛上電話後,她仔細看著麵具,心裏想:謠言難道會是真的?特拉維斯真的參與了某種儀式的舉行?就這個問題她曾經質疑過博客上的帖子,但她有可能判斷失誤,因為她忽視了帖子裏的這些說法。

TJ幾分鍾後打回電話。在過去兩周沒有報道說槍支被盜。他也調查了州政府的槍支數據庫。在加州槍支可以自由買賣,但是所有的買賣必須是通過有執照的經銷商,並且還要記錄在案。特拉維斯的父親羅伯特·布裏格姆有一把.38口徑的科爾特左輪手槍。

丹斯掛了電話,注意了一下奧尼爾。他神色平靜,凝視著遠方。

她朝他走去,“邁克爾,怎麼了?”

“我得回辦公室。另外一起案子很急。”

“那起國土安全的案子?”她問,指的是那起印度尼西亞集裝箱案子。

他點點頭,“我必須馬上去辦。有什麼情況我再告訴你。”

“好吧,祝你好運。”

他做了一個鬼臉,迅速轉身朝自己的汽車走去。

丹斯有幾分關切也有幾分失落地看著他離去。什麼事這麼急?為什麼偏偏要在她正需要他的時候發生?她心裏不是滋味。

她給雷·卡拉尼奧打電話,“謝謝你同喬恩·博林的通力協作。你在遊戲廳發現了什麼?”

“是這樣的,他昨晚不在這裏。正如你所講的,他沒說實話。不過至於朋友……他確實沒有跟那裏的什麼人混在一起。他隻是去那裏打遊戲,然後就離開。”

“有沒有人替他掩護?”

“我沒有這種印象。”

丹斯於是讓這位年輕探員來凱莉·摩根家這裏跟她見麵。

“好的。”

“對了,雷,還有一件事。”

“是,夫人。”

“我需要你在總部的裝備室拿一樣東西。”

“是,什麼東西?”

“防彈衣,是給我們倆穿的。”

離布裏格姆家的房子越來越近。卡拉尼奧跟在丹斯身邊,丹斯用手掌心搓了搓深色便裝褲,手擱在格洛克手槍的槍柄上。

我不要動槍,她心裏想。尤其是不能朝一個孩子動槍。

特拉維斯不太可能在這裏;在這個男孩從百吉麵包店消失之後,蒙特雷縣警察局就將這個地方監視起來。不過,他也有可能溜進來。丹斯思索著:如果交上火的話,形勢所逼她也隻能開槍。道理很簡單。她會為了自己的孩子殺死另外一個活生生的人。她絕不能讓他們在沒有父母的情況下長大成人。

防彈衣有些摩擦皮膚,但穿著它畢竟讓她更有自信。她克製自己不再拍打維可牢搭襻。

他們身後有兩名縣警員跟著,他們踏上了濕軟的前門門廊,盡量離窗戶遠一些。這家人的汽車停在車道上,那裏還停了一輛園林作業用的卡車和一輛皮卡,兩邊的花圃裏種著冬青和薔薇叢。

她悄聲給卡拉尼奧和其他警員簡要地講了特拉維斯還有一個叫薩米的弟弟的情況,“他個頭很大,情緒不穩定,但或許並不危險。如果和他發生衝突不要用武器。”

“是,夫人。”

卡拉尼奧很警覺但也很鎮靜。

她派警員抄房子的後麵,加州調查局的探員則被布置在房門的兩側。“行動。”她砰砰地敲著陳舊的木門,“我們是調查局的,我們有搜查證,請打開門。”

她又敲了一下,“我們是調查局的,開門!”

他們的手都擱在武器的旁邊。

過了很長一會兒,在她正要再敲的時候,門打開了,索尼婭·布裏格姆站在那裏,眼睛瞪得很大。她剛哭過。

“布裏格姆夫人,特拉維斯在不在這裏?”

“我……”

“請告訴我,特拉維斯在不在家?你告訴我們很重要。”

“不在,確實不在。”

“我們有搜查證,要搜一搜他的東西。”丹斯走進房間,把藍底的搜查證遞給她。卡拉尼奧跟在後麵。客廳空蕩蕩的。她發現兩個孩子的房間的門都是打開的。她沒有看見薩米,朝他的房間看去,看到了精致的圖表,上麵滿是手繪的圖畫。她想知道他會不會畫連環漫畫或日本漫畫。

“你的小兒子薩米在不在?”

“他出去玩了,在水塘邊。懇求你們告訴我,你們有沒有特拉維斯的消息?有沒有人看見過他?”

廚房裏發出吱嘎一聲。她的手伸向手槍。

鮑勃·布裏格姆出現在廚房的過道裏,手裏拿著一罐啤酒。“又回來了,”他嘟囔著,“還有……”他還沒有說完就一把從妻子手裏搶過搜查證,假裝在讀它。

他看了一眼雷·卡拉尼奧,好像他是一名擦桌子的服務生。

丹斯問:“你有沒有特拉維斯的消息?”她的眼睛掃視著整個房間。

“沒有,但你不能把他做的事搬到我們頭上來責備。”

索尼婭馬上說:“他什麼都沒做!”

丹斯說:“恐怕今天受到襲擊的女孩認出他來了。”

索尼婭又要爭辯,但終是沒有吱聲,她想克製自己不流眼淚,但毫無效果。

丹斯和卡拉尼奧仔細地搜查了房子,沒有花多少時間。沒有那男孩最近回過家的跡象。

“我們知道你有把手槍,布裏格姆先生。你能不能看看它還在不在?”

他把眼睛眯起來,仿佛想到了這意味著什麼,“它在我的儲物箱裏,是一隻上鎖的箱子。”

這是加州法律對有18歲以下孩子的家庭所作的規定。

“有沒有上子彈?”

“這個,”他露出想為自己開脫的神色,“我們在薩利納斯做很多園林工程,你知道,那裏黑幫猖獗。”

“你能不能看看它還在不在箱子裏?”

“他不會拿走我的槍的,他不敢。他如果不信的話會挨鞭子的。”

“請你檢查一下行不行?”

這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丹斯示意卡拉尼奧跟著他。

丹斯朝牆上看去,注意到這家人的幾張照片。她對那個喜氣得多也年輕得多的索尼婭·布裏格姆印象很深。照片上她站在蒙特雷縣露天市場一個售貨亭櫃台後麵。她當時又瘦又漂亮。或許結婚前她在市場裏租地經營一個攤點。有可能她是在那裏跟布裏格姆相識的。

女人問:“那女孩沒事吧?就是受到襲擊的那位?”

“我們不清楚。”

眼淚在她的眼眶裏打轉。“他是有問題,他有些不正常。不過……這個錯可是犯大了。我清楚。”

矢口否認是艱難的情緒回應中最難駕馭的一種,就像核桃殼一樣堅硬。

特拉維斯的父親由年輕探員陪著回到了客廳。鮑勃·布裏格姆紅潤的臉上一副焦灼,“槍不見了。”

丹斯歎口氣說:“你沒有把它放在別的地方嗎?”

他搖搖頭,回避著索尼婭的目光。

她怯生生地說:“一把槍會幹什麼呢?”

他沒有理她。

丹斯問:“特拉維斯平時常到哪裏去?”

“不清楚,”布裏格姆說道,“他總是不見人影,但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裏。”

“那他的朋友呢?”

布裏格姆快速回答:“他什麼朋友都沒有。他總是在上網,用電腦……”

“不論什麼時候,”他妻子柔聲地附和道,“不論什麼時候。”

“要是他跟你們聯係的話,你們就給我們打電話。不要說服他投降,也不要繳他的槍,就給我們打電話。這是對他好。”

“好的,”她說,“我們會照辦的。”

“他聽我的話,我說什麼他都聽。”

“鮑勃……”

“噓……”

“我們現在要檢查他的房間。”丹斯說。

“這樣行嗎?”索尼婭朝搜查證點了點頭。

“他們他媽的想拿什麼就拿什麼,隻要能在他給我們惹更大的麻煩前找到他。”布裏格姆點上一支煙,把火柴放進煙灰缸裏,煙霧形成了一條弧線。索尼婭的臉色陰沉下來,她意識到隻剩下她自己替兒子說話了。

丹斯把對講機從腰間拿出來,同外麵的警員講話。其中一位回話說他們找到了一樣東西。這名年輕警官走了過來。他戴著乳膠手套的手裏舉著一隻帶鎖的箱子,已經被砸開。“是在房子後麵的灌木中發現的,還有這東西。”是一隻原本裝有幾發雷明頓.38口徑子彈的盒子。

“就是這東西,” 布裏格姆嘟囔著,“是我的。”

房間裏靜了下來,氣氛怪怪的。

探員們進入特拉維斯的房間。丹斯一麵拉上手套一麵對卡拉尼奧說:“我想看看我們能不能發現有關他的朋友、他們的地址以及他常去的地方的東西。”

他們把這個十幾歲男孩的房間裏露在外麵的東西搜了個遍——衣服、連環漫畫書、DVD碟片、日本漫畫書、動畫片、遊戲用具、電腦部件、筆記本和素描板。她注意到幾乎沒有跟音樂有關的東西,與體育有關的更是什麼也沒有。

丹斯在翻看筆記本時感到很吃驚。男孩畫了一隻麵具,跟凱莉·摩根家窗戶外的一模一樣。

這張素描畫雖小但也讓她不寒而栗。

一隻抽屜裏藏著幾管肌立消以及關於治療痤瘡的藥方、飲食、治療方法和磨皮去疤法的書籍。盡管特拉維斯的問題不像很多十幾歲男孩那樣嚴重,但或許這正是在他看來之所以被冷落的主要原因。

丹斯繼續搜查。在床底下她發現了一隻保險箱。是鎖著的,但她看見在頂層的書桌抽屜裏有一把鑰匙。正是用來打開保險箱的鑰匙。她本以為會看到毒品或者色情圖書之類的東西,但讓她大吃一驚的是裏麵裝的是幾遝鈔票。

卡拉尼奧從她的身後看到了,“嗯……”

大概有4000美元。票子很新,碼得整整齊齊,似乎是從銀行或櫃員機上取出的,而不是在毒品交易中從買家手裏拿到的。丹斯將盒子連同其他證據一起帶走。她不僅是不想讓特拉維斯如果回來的話攜款逃跑,她也毫不懷疑地認為他父親如果發現了這筆藏匿的錢馬上就會將其據為己有。

“還有這東西。”卡拉尼奧說道。他手裏舉著打印出來的照片,大多數是偷拍來的,都是高中女生,在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學拍的。不過沒有很露骨的或是裙底照,更沒有在更衣室或浴室拍的照片。

丹斯從房間走出來,問索尼婭:“你認識她們嗎?”

夫妻倆都不認識。

她又轉向那些照片。她想起來以前見過其中一個女孩——是在關於6月9日車禍的新聞報道中。女孩名叫凱特琳·加德納,就是車禍中幸存下來的那一位。她的照片比其他人的照片都正式——這個漂亮女孩側著臉,臉上泛著淡淡的笑容。丹斯把這張光滑的長方形薄紙轉過來,注意到在另一邊有一塊球隊集體照的邊角。特拉維斯是從學校年報中把這張照片撕下來的。

他難道是向凱特琳要照片而被拒絕了?或者他太害羞了甚至連問都不好意思?

警員們搜查了半個小時,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沒有電話號碼、電郵地址或朋友名字。他沒有通訊錄,也沒有記事的習慣。

丹斯想知道他的筆記本電腦裏麵會有什麼。她打開蓋子。電腦處於休眠狀態,一下子就啟動了起來。在電腦要求輸入密碼時她並不奇怪。丹斯問男孩的父親:“你知不知道密碼是多少?”

“要是他能告訴我們就好了。”他朝電腦指了指,“唉,問題就出在那裏,你也知道。這就是問題的根本原因,打電腦遊戲,都是些暴力遊戲,射殺、把人大卸八塊之類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索尼婭似乎要崩潰了,“可是,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扮演士兵,我知道你也有過。所有的男孩都玩過類似的遊戲,也並不意味著就一定會殺人!”

“時代不一樣了,”他嘟囔著,“那時比現在要好。”

丹斯和卡拉尼奧朝門口走去,手裏拿著筆記本電腦、筆記本、保險箱和上千頁的打印出來的東西、筆記還有照片。

“你有沒有想到一件事情?”索尼婭問。

丹斯停頓了一下,轉過身來。

“即使是他幹的,即跟蹤女孩,也有可能不是他的錯。她們講的關於他的所有壞話把他推向了極端。她們用語言來攻擊他,用那些充滿憤恨的語言。而我的特拉維斯連一句壞話都沒有講過她們。”她控製著眼淚,“這樣講的話他才是受害者。”

第十六章

在開往薩利納斯的路上,離漂亮的拉古那·賽卡賽車道不遠,凱瑟琳·丹斯看見前麵有一名建築工人手舉著停車標誌,她趕緊踩刹車,把福特車停了下來。前麵有兩輛龐大的推土機慢慢地駛過公路,把紅土甩向空中。

她在跟戴維·萊因霍爾德警官通電話。就是這位年輕的警官把塔米·福斯特的電腦送過來給她和博林的。雷·卡拉尼奧開車迅速來到位於薩利納斯的蒙特雷縣警察局犯罪現場勘查科,留下特拉維斯的那台戴爾筆記本電腦,以備作為證據來處理。

“我已經登錄進去了,”萊因霍爾德告訴她,“對它做了指紋等痕跡取樣。噢,這有可能不太需要,丹斯探長,不過我也進行了硝化物取樣,看看有沒有炸藥的痕跡。”

計算機有時會設置“餌雷”——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簡易爆炸裝置,而是用來摧毀包含在文檔裏的不利數據。

“好的,警官。”

這名警官當然有主動權。她回想起他當時的敏銳眼神以及把塔米電腦裏的電池取出來時的機智果斷。

“有些指紋是特拉維斯的,”年輕的警官說道,“但也有別人的。我都取了樣。有6個是塞繆爾·布裏格姆的。”

“那男孩的弟弟。”

“是的,還有幾個是其他人的,在指紋庫裏找不到匹配的。但我可以告訴你它們有些大,可能是男性的。”

丹斯想男孩的父親是不是曾經想登錄進去。

萊因霍爾德說:“如果你們需要,我會很高興破解密碼進入係統。我學過一些課程。”

“謝謝,不過我們有喬納森·博林——你在我的辦公室見過他——由他來處理這種事情。”

“沒關係,丹斯探長,由你來決定好了。你在哪裏?”

“我現在在外麵,不過你可以讓人把它送到加州調查局。讓斯坎倫來保管。他會在卡和收據上簽字的。”

“我馬上去辦,凱瑟琳。”

他們掛上電話。她朝四周不耐煩地看了看,等待建築隊的信號手放她過去。她很是驚訝地看到這個地方開挖得很徹底——有十幾輛卡車和築路設備在把地麵掘開。上周她開車經過這裏時這項工程還沒有開始。

這是一項很浩大的公路工程,奇爾頓在博客中曾經寫到過。這條公路是通向101號公路的捷徑,在帖子鏈裏麵被稱作“黃磚路”,說明像黃金一樣——人們也想知道會不會有人利用這項工程賺黑錢。

她注意到設備屬於克林特·埃弗裏建築公司,這是半島上最大的公司之一。這裏的工人都是大塊頭,工作很賣力,揮汗如雨。他們大多數是白人,這可有些反常。半島上的大部分體力活是由拉丁裔人在幹。

有個工人滿臉嚴肅地看了看她——發現她的汽車是一輛無標誌的警用汽車——但他沒有特別地關照讓這輛車快速通過。

終於,他不慌不忙地揮手示意車輛通過,他用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丹斯。

她把浩大的公路工程甩在了後麵,沿著公路前行,來到小路上,最後來到中央海岸大學,這裏在舉辦暑期班課程。一個學生指出了凱特琳·加德納。她正跟幾個女生坐在野餐長椅上。那些女生圍在她的周圍嗬護著她。凱特琳一頭金發,很漂亮,紮著一根馬尾辮。兩隻耳朵戴著很有品位的耳釘和耳環。她跟這裏上百成千的女生沒有什麼兩樣。

丹斯離開布裏格姆家後就給加德納家打電話,從凱特琳媽媽那裏獲知這女孩在這裏上一些大學課程,為在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學的學習掙學分,過幾個月她就要在那裏升入高中三年級了。

丹斯注意到凱特琳移開目光,注視到了自己。她不知道丹斯是誰——或許以為又是一位記者——她收起書本。另有兩個女孩隨著凱特琳不安的目光看過來,隨後起身想掩護她逃跑。

但她們發現了丹斯身上穿的防彈衣和武器,立馬警覺起來,站著沒動。

“凱特琳。”丹斯喊道。

那女孩停住了。

丹斯走過去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證,自我介紹說:“我想跟你談談。”

“她很累了。”她的一位朋友說道。

“並且還有些緊張。”

丹斯笑了笑,對凱特琳說:“我也確實知道你很累很緊張,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希望你不介意。”

“她本來可以不來上學,”另外一個女生說,“但是她出於對特蕾和瓦尼莎的尊重又來上課了。”

“你真好。”丹斯想知道上暑期班為什麼能告慰死者。

青少年很奇怪的崇拜偶像的方式……

第一個朋友語氣堅定地說:“凱特琳,確實,確實——”

丹斯轉向這個褐色鬈發、皮膚黝黑的女孩,態度冷淡,沒有了先前的微笑,語氣很衝地說:“我是跟凱特琳講話。”

女孩不吱聲了。

凱特琳嘴裏念念有詞地說:“我想可以。”

“那就過來。”丹斯愉快地說道。凱特琳跟著她穿過草坪。她們在另外一張野餐桌旁坐下。她把書包緊緊攏在胸前,緊張地朝四周看了看。她擺動著一隻腳,用手拽了拽耳垂。

她顯得很害怕,甚至比塔米都害怕得厲害。

丹斯想讓她放鬆,“所以,你來上暑期班。”

“是的,我跟朋友一起,這要比打工或者待在家裏強。”

她說最後幾個字的語氣表明她父母經常吵架。

“你學的是什麼?”

“化學和生物。”

“這辦法很好,把你的暑假給毀了。”

她笑了起來,“並不賴,我理科學得不錯。”

“要上醫學院?”

“我希望能上。”

“上哪裏的?”

“噢,這我還沒拿定主意,可能是伯克利分校的本科。我再看看。”

“我在那裏待過一段時間,那是一座不錯的小鎮。”

“是嗎?你學的是什麼?”

丹斯笑了笑說:“音樂。”

實際上她在加州大學一節課都沒上過。她曾經做過街頭藝人——在伯克利街上彈吉他、唱歌賺錢——就她的情況來說賺的不多。

“那所有這一切又是怎麼回事?”

凱特琳的目光呆住了。她嘟囔著說:“不太好,我的意思是情況很糟糕。那起車禍是其中一個原因。而隨後發生在塔米和凱莉身上的事情……太可怕了。她現在怎樣?”

“你說的是凱莉?我們還不清楚。她還在昏迷中。”

一個朋友偷聽到了,喊道:“特拉維斯是在網上買的毒氣,似乎是從新納粹那裏買到的。”

真的還是謠言?

丹斯說:“凱特琳,他失蹤了,不知藏在什麼地方,我們必須在他造成更多傷害之前找到他。你對他了解多少?”

“不太了解。我們一起上過一兩門課。我有時在走廊裏看見他。就這些。”

突然,她恐懼地驚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盯在附近的一簇灌木上。一個男孩正在裏麵躥動。他朝四周搜尋著,找到了一個橄欖球,然後消失在樹叢中,到另一邊的球場上去了。

“特拉維斯很迷戀你吧?”丹斯追問道。

“不是!”她說。但丹斯推斷出這女孩實際上就是認為他喜歡她;她可以從女孩升起的語調中覺察出來。一個人的語調可以用來測謊。

“連一點都沒有嗎?”

“他有可能喜歡。但是很多男孩……你知道會是什麼感覺。”她的眼睛掃視了一下丹斯——意思是說:男孩也曾迷戀過你,盡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們倆講過話嗎?”

“曾經為了作業的事情講過。僅此而已。”

“他有沒有提到過他喜歡常去的地方?”

“沒有講過很具體的情況。他說他比較喜歡去靠近水的地方。海邊會讓他想起他玩的遊戲裏麵的一些地方。”

這點很重要,證明他喜歡大海。他有可能藏在某個海濱公園裏,有可能是洛沃斯點公園。在這種溫帶氣候中他很容易用防水的睡袋生活下去。

“他有沒有朋友可以同住在一起的?”

“我對他確實不太了解。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跟朋友在一起,不像我和朋友那樣。他好像總是在上網。他除了不喜歡上學之外什麼都可以,也很聰明。即使吃午飯或學習的時候他都會坐在外邊玩電腦,隻要能接入信號他就會上網。”

“你怕他嗎,凱特琳?”

“這個嘛,是的。”似乎這個問題不用問。

“但你沒有在‘奇爾頓報道’上或是什麼社交網站上講過他的壞話,是嗎?”

“沒有。”

那麼這個女孩到底緊張什麼呢?丹斯讀不出她的內心情緒,很極端的情緒,不僅僅是害怕。“你為什麼不貼帖子講講他呢?”

“因為我不上網,裏麵都是垃圾。”

“是因為你對他有所歉疚。”

“沒錯。”凱特琳胡亂撚弄著左耳上的耳釘,“因為……”

“因為什麼?”

女孩很緊張。在緊張的情緒下她崩潰了,眼裏閃著淚花。她悄聲說:“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我的過錯。”

“你是什麼意思?”

“那起事故是我的錯誤。”

“說下去,凱特琳。”

“你知道在當天的舞會上有這樣一個家夥嗎?我喜歡的一個家夥,叫邁克·丹吉洛。”

“在當天的舞會上?”

“是的。他完全不理睬我,跟一個叫布裏安娜的女孩廝混在一起,當著我的麵。我想讓他吃醋,就朝特拉維斯走過去,跟他廝混在了一起,我當著邁克的麵把汽車鑰匙給了他,要他帶我回家。我當時說的話似乎是,喂,我們先把特蕾和瓦尼莎送回家,你跟我再一起玩。”

“你認為這樣會讓邁克難受嗎?”

她含著眼淚點點頭,“這樣做太愚蠢了!但他做的事情也太齷齪了,竟然跟布裏安娜調情。”她緊張地聳起肩膀,“我不應該那樣做,但我當時很受傷害。如果我不那樣做,一切就不會發生。”

這就是那天晚上特拉維斯為什麼開車的原因。

是為了讓另外一個男孩吃醋。

女孩的解釋也給出了一個全新的版本。或許在開車回來的路上,特拉維斯意識到自己被凱特琳利用了,或許他對她喜歡邁克很生氣。他是不是有意翻車?謀殺/自殺——一時衝動的舉動,這種事情在談戀愛的年輕人當中不是沒有聽說過。

“他對我很來火,是不是?”

“我要做的是在你家外麵安排一名警員。”

“真的需要嗎?”

“當然,暑期班才剛剛上,是吧?你還不會馬上就考試,會不會?”

“不會,我們才剛上。”

“那好吧,你為什麼還不趕緊回家?”

“你這樣認為?”

“對,一直待在家裏,直到我們找到他。”丹斯記下女孩的家庭住址,“要是你能夠想出更多的事情來——關於他的行蹤的事情——請讓我們知道。”

“當然。”女孩接過丹斯的名片。她們一起走回到她的那個小團體中間。

她的耳畔飄蕩著豪爾赫·坎布為南美烏魯班巴樂隊伴奏的印第安直笛的樂曲。這音樂讓她內心平靜下來。讓丹斯有些遺憾的是,她的車子已經開進了蒙特雷灣醫院的停車場,她把車停下,暫停了音樂。

抗議者中隻有一半留了下來。菲斯克神父和紅發保鏢都不在了。

有可能是去追蹤她的媽媽了。

丹斯走進醫院。

幾名護士和醫生走上前來表示同情——兩名護士看到同事的女兒竟然當即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