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年輕的時候,見過世麵,凡事想得周到,他見孫曉紅沒有說話,繼續說道:“大人的話,你也別嫌囉嗦,良藥糊口嘛,說出來總是有好處的,你別不愛聽。咱們家子一輩父一輩,都是從地壟溝這麼爬過來的。你爸他們沒念成書,是沒趕上好時機,都被耽誤了。就你們這輩兒人讀的書多。別看你現在沒考上大學,沒事兒的時候,也應該多看看書,寫寫字,學到腦子裏麵的知識,到任何時候都不能丟掉。雖然機會不好碰,但是說不定哪一天真能遇到,咱這些年的書就沒有白讀。你可千萬不要破罐子破摔,把學的東西都給荒廢掉啊!”
爺爺說著,把手中的蒲扇慢慢地放在腿上,他靜靜坐在屋門口,仰著臉,眯縫起眼睛,望著響晴的天空,慢悠悠地說著。他那張剛毅的古銅色的臉變得嚴肅起來。
“嗯嗯!爺爺,我知道了!”孫曉紅聽了爺爺的話,咬著嘴唇,默默地點了點頭,眼睛裏又噙滿了淚水,她倏地抬起手來,使勁地擦掉後,倔強地望向天空。
“這事兒可得想好了,千萬不能出馬一條槍,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那不是把自己給坑了嗎?”爺爺慢條斯理地說著,他的話雖不多,但句句都有分量。
園子的門響了,奶奶挎著籃子走了過來。她快步走到爺孫倆麵前,把手裏裝滿韭菜花的籃子,輕輕地放到了地上,一邊拍打身上的塵土一邊說:“你看看這爺倆,一老一小嘮得黏糊,是不是光顧嘮嗑了,連飯都忘吃了吧?飯菜都在鍋裏熱著呢,再不吃可就涼了!”
奶奶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孫曉紅,她連忙“嗯”了一聲,急忙跑到屋子裏麵,從鍋裏端出飯菜,輕輕地放到了炕桌上麵。轉身又去鍋台後麵的櫥櫃裏取出幾雙碗筷來,把飯盛到碗裏,等爺爺過來吃飯。
爺爺彎著腰,慢悠悠地走進屋裏。他脫掉身上的汗衫,抖了抖,掛在牆上的衣掛上。然後盤腿坐到炕頭上,爺孫兩個麵對麵地吃起晚飯來。
奶奶則從炕頭的煙袋裏麵,取出一根長長的煙杆,慢悠悠地裝滿一鍋旱煙,再把翡翠煙嘴兒放到嘴裏,用牙咬住,使勁劃著一根火柴,用手攏著,再輕輕地送到煙鍋裏,小心點燃一鍋兒旱煙,然後眯著眼睛地坐在門口的板凳上,優哉遊哉地吸起旱煙來。
那些無拘無束的煙圈,帶著一股泥土的氣味,浸沒在透明的空氣裏,徐徐向門外擴散,像是一種慰藉,像是一種解脫,夾雜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黃昏後的陽光,漸漸黯淡,一股霧氣升騰起來,整個院子朦朧起來。一陣微風過後,絲絲縷縷的白雲,蕩浮在一碧如洗的天幕上,像一場輕盈的夢,滑向無邊的空曠,在沉默中一觸即散。
晚飯後,爺爺和奶奶都坐在窗台下麵聊天。院子裏麵更加安靜。孫曉紅躲在自己的小屋裏,瞪著眼睛,呆呆地望著天棚上關閉的白熾燈泡,一動不動地躺著。直到星星出來的時候,她才走出門來,彎腰從屋中的角落裏拾了一條小凳子,默不作聲地走到院子裏,落寞地坐在灑滿月光屋簷下,臉上掛滿惆悵。
那一刻,她雙手抱頭,把臉埋在膝蓋裏,背對著天空的明月,整個人都浸沒在無驚無擾的光陰裏。
“咣當”一聲,院門口的柵欄門突然打開。隨著一聲吆喝,爸爸趕著馬車買菜快速地走進了院子裏麵。孫曉紅很不自然地站了起來,她心裏萬分糾結,見馬車已經走到近前,便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媽媽坐在車上,一身簡樸的衣褲。她醬紫的臉龐掛滿灰塵,像歲月在滄桑的老樹上刻下的年輪,一圈一圈地蕩漾著風霜的痕跡。她的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裏,滿含著無比的剛強和堅韌。可她並沒有留意到孫曉紅的微妙變化,依然像往常一樣,用瀏覽的目光,將院子裏麵的雞鴨鵝狗掃描一番。
馬車在院子裏麵停下後,媽媽從車上下來。車廂裏的蔬菜已經賣空,隻剩下一些枯黃的爛菜葉子,被小紅媽裝在一個空袋子裏麵,放到牆角處。等吃過晚飯後,她就會用菜刀把這些菜葉子全都剁碎,然後拌上秕穀和飼料,再拿到院子裏麵去喂雞喂鴨。
孫曉紅也過來幫忙卸車,大家七手八腳很快卸完車後,爸爸把那匹大汗淋漓的白馬拴進馬棚裏,在馬槽裏拌好草料後,又拎來一盆井水。渴了一天的大白馬,嗅到井水的氣息,嘴裏立刻發出“謔謔”抬著腦袋迅速湊了過來,它使勁地把腦袋往桶裏一紮,就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大半桶。
奶奶已經把飯菜端了上來,大家七手八腳忙完後,圍在一起吃晚飯。孫曉紅低著頭,坐在媽媽的對麵,她把碗裏的飯慢騰騰地送到嘴裏,像吞咽一顆帶刺的草果一樣,囁喏地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