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棟聽了曉紅媽的話,漫不經心地把手裏的煙袋鍋往炕沿幫上,使勁地磕了磕,他倒空裏麵的煙灰後,把他裝在一個灰色的小布袋裏,輕輕地放在枕邊,然後他頭朝裏,兩腳朝外,兩手交疊著放在腦後,一頭栽在枕頭上,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大的人字,便一動不動了。
黑暗裏,他睜著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空洞地望著沒有光亮的天棚,想著許多不堪回首的前程往事,心中萬千思緒,百感交集。這些鬱結,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一直困擾在他的腦海裏,讓他的新潮不能平靜。他直挺挺地躺著,很久很久都沒合上眼睛。
拋開其他,單說才華,孫國棟要比哥哥強好多倍,但是為了回家給父母養老,他在部隊放棄了大好的前途,坦然地回到村裏心甘情願地務農。跟現在的哥哥相比,他不知道這樣的犧牲是否值得。但是,回家給父母養老,他這樣做的確是問心無愧的。
可他無為的回歸,並沒有給父母創造一個安逸的生活條件。相對哥哥錦衣玉食的日子,家裏多子,過度的勞碌,常年疲憊不堪的繁忙,也許他連普通都算不上,但妻賢子孝,他也並不覺得自行慚愧,因為他盡了孝道,盡其所能地贍養了老人,他在眾人麵前,還是能挺直腰杆的。
臘月二十七那天,天氣陰沉沉的,忽而空中刮起一陣寒風,在胡同裏冷颼颼的吹著,大片大片的雪花淩空飛降,它們鋪天蓋地,隨風飄起,眨眼之間,將這個偏僻的小村籠罩在一片皚皚的雪色之中。
胡同裏異常的安靜,幾乎沒有人願意出來走動,一些貪玩的孩子們也一改往日的瘋狂,都躲到屋子裏麵去了。它們的到來,像是要把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在瞬間染成一片空白。
天近中午的時候,一輛超豪華的越野車緩緩地拐進了胡同裏麵。雪霧中,車燈的能見度很低,隻能照到幾米遠的地方。它慢慢駛到曉紅家的門口時,穩穩地停了下來。車篷上落滿了雪花,像一個披著鬥篷的村夫,拉著一個草垛,從野外歸來。
轎車停下後,司機從車上下來,他不顧吃了幾粒雪花,對著光線向四周辨了辨方向,覺得沒什麼問題,回身打開後麵的車門,點頭哈腰地和裏麵的人打了一聲招呼,待裏麵有了響動,他便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靜靜得等著孫國棟大哥從車裏下來。雪花落在他的頭上,像灑了一層白色的泡沫,繼而被狂風出走。寒風中,他用手抹去臉上雪花,還是一臉謙和的微笑。
胡同裏的人聽見汽車的喇叭聲,都聞聲而來,秒秒間呼啦啦來了一群。這些善於圍觀的閑人們,他們的耳朵實在是太靈了,喘息之間,就把孫國家的大門口圍得密不透風。他們站在門口,都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像一群呆頭鵝一樣,踮著腳尖,像看稀有動物一樣,大驚小怪地往車裏望著,都想看看這個衣錦還鄉的人,到底有多高明。
人怕出名,豬怕壯。村裏人,就是實在,沒有那麼多講究。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們對孫曉紅的大伯,早就有了想法,甚至胡同裏還有一些知情的人士,也不知道從哪裏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全然不顧地站著車前,大肆喧嘩著。因為缺少了約束,他們毫無顧忌地在背地裏指指點點,添枝加葉地說笑著。他們伶牙俐齒的口才,像新聞評論員一樣,也不知道誰給他的權利,扯開嗓子,裂開嘴巴,就是一頓胡言亂語。言語之間,還交頭接耳地擺著怪異的動作,屏息靜氣地窺視車裏的動靜。
車門被司機打開後,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隻見他梳著油亮的背頭,眼眶上架了一副墨鏡,身上穿上了一件灰黑色的羊絨大衣,可惜這副皮囊,筆直地站在那裏,倒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這個人就是孫曉紅的大伯,他的到來,給平時省吃儉用的家庭,平添了一份不小的消費。
胡同裏的人,見了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也不覺得怎麼驚奇,他們前來圍觀,就是想看看這位財大氣粗的企業老兄,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他們都徹底失望了。
大伯父下車以後,他沒有馬上往院子裏麵走去,而是回過身來,小心翼翼地從車門裏攙扶出一位渾身發福的中年婦女來。圍觀的人又是一陣唏噓,對於這位養尊處優的老女人,竟然旁若無人地被人攙扶著走路,大家還是第一次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