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過,胡同裏又恢複了原有的忙碌,意猶未盡的年味,還在孩子們的笑聲中隨風蕩漾。早春的天氣,陰晴不定,像小孩子的臉,千變萬化,層出怪異。
陽光灑進院子,孫曉紅赤著兩手,一聲不吭地握緊轆轤在井邊打水。屋頂上的積雪還在慢慢地融化,從屋簷下滾落的雪水,變成一排排的冰溜子,倒懸起來,像利劍一樣直垂地麵。
孫曉紅使勁地搖著轆轤,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料峭的寒氣,掠過陰霾的天空,一股股呼嘯而來,將她額頭上的劉海兒,瞬息吹向腦後。她慢慢地搖著,好像在搖醒整個寒冬
在徹骨的寒潮裏,村裏有人忙著備耕了,窄小的胡同時常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腳步聲。他們或是外出打工,或是出門創業,在驚懼忙亂的時光裏,這周而複始的聲音,年年相似,又年年不同。
他們走後,天上的太陽和月亮照樣往前走,日子照常早出晚歸。胡同裏灰白的牆麵,斑駁的亂枝,還有狼藉不堪的草垛,都像是那些沒有廉恥的乞丐,孱弱無力地蹲在太陽底下,伸出髒兮兮的頭臉,麵對著慘淡的日光和怒吼的西風,向不堪的世俗祈求風調雨順。
此時的孫曉紅,也悵然地對著這大好的春光,虛度著人生中最美好的光陰。她滿心歡喜地汲滿了一桶水後,把柳罐輕輕放到井邊,正要提起水桶。院門開了,麗莉神色不安地從院外走了進來。
她見曉紅又在提水,笑了笑,溫聲說道:“曉紅,你又提水了,每次到你家來,都沒見你閑著,你是真能幹活兒啊!”說著,她邁著細碎的腳步,快速走到了水井前麵。
“我也不是能幹,爸媽都去地裏幹活去了,然後家裏的人該上學的上學,該打工的打工,都不著家,就我一個吃閑飯的,再不幫家裏幹點兒活,也說不過去呀!多幹點兒活,也給家裏減少一負擔!”孫曉紅苦笑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說到這裏,眼見曉紅又搖上一柳罐鬥子清水,就走過來幫忙。孫曉紅朝她擺擺手,彎腰把水倒進水桶裏,接著又把柳罐放進井裏,一邊搖著轆轤一邊說:“ 他們都不在家裏,水缸裏沒水做飯怎麼能行,奶奶該著急了!這些零了巴碎的活兒,都不算什麼累活兒,我能幫著幹點兒就幹點兒唄!奶奶那麼大年紀,我怎麼忍心看著她出來拎水。,別在院子裏站著了,快點兒進屋坐吧!”曉紅看了麗莉一眼,不以為然地笑笑,待水桶裝滿水後,她拎起沉重的水桶,快步朝屋裏走去。
麗莉跟在她的身後,一起走進了屋子裏麵。南窗台上,奶奶養的那盆君子蘭花開得正豔。上麵幾片橘紅色的花瓣,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像一輪小小的太陽,驅走了整個寒冬的冷漠。
“看你家多好!人多熱鬧,兄弟姐妹在一起,吃飯也香,我真羨慕你呀!”麗莉站在她的身後,見她拎得吃力,就想過來給她搭把手,卻被曉紅給止住了:“不用,不用,你等著,我馬上完活兒!”孫曉紅把水桶拎進廚房裏,抬手倒進水缸裏,才喘息著朝麗莉笑笑。
“我有啥好羨慕的,把日子都過成這樣了,一天比一天沒出息,想想自己都感到慚愧!”她放下水桶,扯過一條抹布擦了擦手,突然看見麗莉的嘴唇有點兒發紫,就隨便問了一句:“麗莉,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我看你的臉色咋這麼不好啊?”說著,她摸了摸麗莉的腦門,吃驚地說。
“我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可能就是怕冷,每年的開春都這樣!沒事兒,挺挺就過去了!”麗莉晃著腦袋,毫無掩飾地說。
聽麗莉說話的腔調,心事忡忡的,好像沒有她說的那麼簡單。孫曉紅知道,她得的是血脈上的病,本來她的身子就特別虛弱,跟個千金小姐似的,冬天怕冷夏天怕熱的,如果不及時治療的話,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望著眼窩紅腫的麗莉,分明是剛剛哭過,孫曉紅心裏犯了疑惑,她皺著眉頭猜疑起來。在她們的世界裏,麗莉是個十分內秀的女孩子,平時少言寡語的,很少觸碰一些是是非非。她今天這個樣子,一定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情。即便如此,麗莉也不會吐露半點兒聲息。她父親汪書海,一直對她疼愛有加,他怎麼舍得讓自己的女兒傷心難過呢。這件事情一定跟她的病情有關,孫曉紅開始胡思亂想了。
“有病就得趕緊去醫院治,千萬不能在家硬挺。要是難受挺大發了,你爸媽多花錢不說,遭罪的還是你自己!”曉紅的臉嚴肅起來。她自我感覺沒有猜錯,就虎著臉勸道。現在,她隻剩下麗莉這一個好朋友了,她要是有什麼閃失,自己一定會很難過的。
“真的沒有挺,就是胸口有點兒悶,想出來透透氣,就跑到這裏來看看你,剛才跟你說說話,現在感覺好多了!”麗莉苦笑著搪塞說。見麵就拿人家的病根說話,曉紅也覺得不好,她把話峰一轉,剛要八卦伯父一家回家過年的事情,突然聽見大黑狗對著院門口一陣狂叫,就把頭轉向屋外,仔細聽了聽,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