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又勸了半天,曉紅媽才止住了哭聲。她皺緊眉頭,特別緊張地望望窗外,發現天已經黑了下來,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她三嬸,你說我這是啥命啊?孩子大人都不讓人省心,咱倆出去看看,你二哥還躺在院子裏麵打滾那!這要是沒個好人照管,都得睡臥道了!”說著,曉紅媽把臉上的眼淚使勁一抹,和三嬸一起來到院子裏麵,她倆好不容易把孫國棟弄到炕上之後,前去送親的那幾個人,也都被轎車給送回來了。
曉紅媽把她們讓進屋裏以後,想給她們做點飯吃,可是她們都著急回家,在家裏沒待多大一會兒,就都走了。三嬸見曉紅媽沒什麼事兒了,也從門裏走了出來:“二嫂,我看你就別鬧心了,孩子們都挺懂事的,你也別不知足。你這也張羅好幾天了,又累又乏的,趕緊好好歇著吧!家裏有什麼事兒,順便知會兒一聲,我馬上過來,咋說都這麼大歲數了,不禁混了,啥事而都想開點兒吧!家裏還等著我吃飯呢,我就不跟你瞎叨叨了!”說著,三嬸匆匆忙忙地走出了院子。
時間是惡魔的手,總是讓一些不諳世故的孩子在痛苦中慢慢長大。在灰藍的天空下,孫曉紅站在院子裏麵,望著天上的星星,她隱隱地明白:在命運這條渡船上緩緩前行,人若沒有尊嚴地活著,如同行屍走肉。她不想再這麼窩囊地活下去,盡管沒有出頭之日,她還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地去改變自己的一切。可是四周都沒有出路,她不知道朝哪邊走更好!
孫國棟鼾聲如雷地躺在炕上,像一個荒野的莽夫一樣,粗俗而卑微。他在做夢,像許多年前一樣,做一個永遠都不會重來的夢。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經曆過的那些事情,很難讓人弄懂,他常年赤手空拳地把雙腳踩在泥土裏,麻袋壓彎了他的脊梁,長鞭抽斷了車轅,他站在飄搖的風裏,像一棵欲墜的大樹,一旦轟然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曉紅媽沒有給姐姐準備任何陪嫁的東西,姐姐帶著怨氣嫁到了城裏,她也算攀上了高枝。曉紅媽自始至終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點兒做得不好,而讓姐姐如此的絕情。爸爸喝壞了身體,媽媽哭腫了眼睛。她下地幹活時,總是當著孫國棟的麵,絮絮叨叨地重複那句“跟她大伯一樣狼心狗肺”。孫國棟聽得不耐煩時,也不跟她鬥嘴,他冷漠地走開,讓曉紅媽自己跟自己歇斯底裏。
她盼星星,盼月亮養大的兒女,竟然這樣對待自己。她緊握的雙手,舉起放下,放下舉起,不曾抓過任何的希望,她傷心欲絕時,咬著牙,瞪著眼睛。那些無聲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地落下來,彙成一條苦澀的小河。夏日裏的陽光,帶著鋒利的芒刺和寒光,頓時將她全身戳成千瘡百孔後,再刺進她麻木的心髒。曉紅媽想起自己這大半輩子的遭遇,她哆嗦著嘴唇忿忿地說:“我這是造了哪門子孽呀,竟然養了這樣的孩子!”
奶奶聽了也不生氣,她麵無怒色地盤腿坐在炕頭上,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吸著煙杆,一聲不吭。其實,奶奶心裏也明白,她這個有錢有勢的兒子,也是白養的,還不如窗外的那條大黑狗,它雖然不通人性,可養了那麼多年後,見了主人還知道搖搖尾巴呢,他可倒好,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可她們的心裏比誰都明白: 這一切,多麼沉重,像一副枷鎖,掙不脫,也逃不掉,隻能靜靜麵對。家家賣燒酒,不露是好手。村裏的人,子一輩,父一輩,都是這麼忍耐過來的。許多的委屈,他們都悶在心裏不說,別人也無法知道。
盡管曉紅媽對姐姐有想法,可姐姐三天回門時,她照樣做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招待他們。按照村裏的老規矩,新姑爺是上門子客,殺雞,煮酒,得坐正位。他們高興而來,滿意而歸,沒有任何的挑剔。這桌子葷素搭配的酒菜,比起給任浩軒做的那頓飯,簡直是天壤之別。孫曉紅的眼睛裏不揉沙子,她在心裏胡亂地猜忌著,分明是媽媽太偏心。一樣的女婿,兩樣對待,還不是因為姐姐嫁到城裏,給她爭了麵子嗎?而自己呢?還不是找了個農村的對象倍受擠兌嗎!
可她還是懼怕媽媽,敢怒而不敢言。 這年頭,人好不敢命好,有些事,說不清,等說清楚了,也時過境遷了。孫曉紅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她認定的事情,
根本就不用現身說教,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不被家長認可的婚姻,從來都沒幸福可言,男人碰壁之後可以始亂終棄,再求新歡,女人受傷之後,就會自暴自棄,然後一錯再錯。村子裏麵有很多鮮明的例證,都活生生地擺在麵前。
可孫曉紅就是不信邪,她認識任浩軒這麼久,還沒看出他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人家不缺鼻子,不少眼睛的,可媽媽就是看他不順眼。這幾天天氣很好,她不知道任浩軒什麼時候,萬一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媽媽給人家臉色看就不好了。因此,孫曉紅沒去學校裏住,她下班以後,馬上就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