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祥和寧靜的小區裏,有一個地方對於孩子們來說,是一片血雨腥風之地。他們在那裏不知道壯烈犧牲過幾次,也算不清手刃過多少敵人。這那裏時常充斥著他們悲懷國難的哀嚎,也醞釀了不少挽狂瀾於既倒的戰略方針。那裏既是他們的指揮中心,也是他們前線戰壕。他們在那裏揮灑著汗水,揮灑著熱情,同時也揮灑著各種冷飲雪糕。
而對於成人來說,那裏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賣部,核心的用途就是來購買鹽油醬醋茶煙酒水,其次就隻能是與街坊鄰裏打招呼的地方。或許成人的世界沒有孩子那麼波瀾壯闊,又或者說他們曾經波瀾壯闊過,而現在波瀾已歸於平靜。
但對於肖伯來說,這裏是他的全部家當。為了迎合孩子們的喜好,他甚至讓兒子搬來家裏的大電視,然後接上網絡,從開門營業到關門打烊為止,從不間斷地播放著《王者榮耀》的直播。而這,也是葉佩環平時最喜歡的消遣之一。
這個周六,葉佩環如平時一樣,早上起床梳洗幹淨,吃過父親為她準備的早飯,然後早早來到肖伯的小賣部前,等著他打開電視,播放直播。她約好了陶明哲、薛章華和袁兆銘來這裏一起研究怎樣做何老師布置的特殊作業。少了他們的幫助,她恐怕很難完成。
爸爸一早就出門了,說是去取楊叔叔承諾給他的摩托車。她揣著褲兜裏爸爸給她留下的二十塊飯錢——那是她一天的飯錢——正琢磨著要不要買一瓶她最愛喝的豆奶,但最後她還是咬咬牙,忍了下來。她跟自己說,兩塊五一瓶的豆奶,隻要每當她想喝的時候都能忍下來,如此忍個兩百次,她就能攢下五百,忍個四百次,就能攢一千,那時她的手機可就有戲了。她可不想因一時嘴饞,喝掉她未來的手機的一部分。
她反複心算這個結論,直到確認無誤,揣著錢的手才緩緩鬆開。卻不料肖伯主動給她遞來一瓶豆奶。
她錯愕地看著那瓶豆奶,“肖伯,我沒有說要買豆奶。”
“喝就是了,哪那麼多廢話!”肖伯是一個性格嚴肅、不苟言笑的人,葉佩環在這小區生活了三年,印象中就從沒見他笑過。他見葉佩環遲遲沒有接過他的豆奶,臉色霎時青了。“你不要是吧?不要我可就倒掉了。”葉佩環最見不得浪費的行為,忙接過豆奶,然後從兜裏掏出二十塊遞給肖伯。“我有說過要收你錢嗎?”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回店裏忙活,“記得喝完把瓶子放好,不然以後別來我這兒看電視。”
葉佩環這才知道,原來肖伯要請她喝豆奶,即銜著吸管咕嚕咕嚕地喝起來。“謝謝肖伯。”她邊大口啜飲邊大聲說。“謝我啥?”肖伯在店裏問。“謝謝您請我喝豆奶。”這時,電視也有了畫麵,正是某直播平台主播在直播王者榮耀的排位視頻。肖伯從店裏走了出來,冷眼看著她,“我說過要請你了嗎?”葉佩環一時愣住了,吸管裏的豆奶也停止了流動。“我會記在帳上,等你以後長大工作了再給我還回來。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更沒有免費的豆奶。”他神情嚴肅地說。
聰明的小鬼機靈地轉了一溜眼,立即點起了她的招牌賣萌頭。肖伯再沒有理她,從商品櫃上取下報紙,戴上老花眼鏡,坐到一邊自顧自讀了起來。
一老一少,一個讀報紙一個看直播,就這樣互不幹擾地各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肖伯是那種就算有客人來也不會放下報紙的人,客人來買東西,他就把東西遞給客人,然後手指戳了戳商品櫃上的收款二維碼,也不理人家給沒給錢,便又再坐下讀報,期間他甚至不會正眼看客人一眼,報紙如一塊強力的老鼠膠,而他的目光就是兩隻大耗子;葉佩環同樣陷入專注而忘我的境界,客人經過擋住電視時,她就把頭擺過一邊繼續看,客人要拿她身旁的商品時,她就把屁股稍稍挪開,有街坊鄰居跟她打招呼,她就揮手示意,過後甚至不記得有人叫過她,但卻清清楚楚記得主播的每一局出裝和搭配的銘文。如果此時有賊光顧,隻要他別碰電視和報紙,那他就算找輛貨車把門前所有商品統統搬走,那一老一少也絕不會察覺。
一忽眼,幾個小時彈指流逝。肖伯終於放下了他的報紙,在摘下老花眼鏡的那一刹,他發現葉佩環仍如癡如醉地觀看著直播,不知為何一股怒意直湧心頭。
“哎!電視怎麼關了?”葉佩環焦急地朝店裏的肖伯說,“肖伯,停電了嗎?”
肖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指著她一並帶來的東西:“你告訴我,這東西你是拿來做裝飾的嗎?”葉佩環循指一看,才想起自己是帶著原稿紙和筆盒一起來的,驀地抬頭看鍾,才發現時近中午。“哎呀!他們怎麼還沒來呀?”
“你是說平時和你一起來這兒玩的那幫小鬼?”
“是啊。”葉佩環說,“我昨天放學前跟他們約好來這兒做作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