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秀屏山懸壁上細窄的棧道,一路蜿蜒向下,漸漸地已經可以聽到山腳邊溪水嘩嘩流淌的聲音。正是清晨時分,山裏的嵐氣很盛,半遮半掩的,石壁上有潮濕的山泉水滲下來灌溉了青苔,密林之中時有鬆鼠或者野兔之類溫良無害的小獸,見人走得近了就嚇得四散逃竄。妝衣覺得她的六識一片清明,她似乎能聽到那些大山的精靈們潛藏在花底葉下間微妙的竊竊私語,虛空之中隱隱浮動的幽冥氣息也越來越重,每一棵樹木、花草似乎都在夢囈般地說著什麼沒有人聽得懂的語言。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近日妝衣手腕下的契約之印常常會莫名地發熱,並且越接近安川,她的感知便開化得越厲害,竟似比原先在下梁之時靈敏了十數倍。
空氣裏彌滿了山林霧瘴,山下有水,大老遠的就能看見,是個清越的深潭,綠水乘著晨風送來涼爽的潮氣,夾雜著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清香。妝衣一路兜兜轉轉,但聽那水聲漸近,懸壁而鑿的棧道也走到了頭。腳下的道路漸漸趨於平坦,由泥石山路換做了堆疊得平整的磚沙小道。走著走著,到了一處三岔路口,道路豁然開朗,沿途出現了臨街設鋪的茶棚和販賣早點的攤肆,郊道邊上坐落著幾戶星星點點的人家,妝衣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下了秀屏山,進了秦硯郡的地界。
右肩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疼,還好北地的春末夏初天不大熱,雖未及時處理卻也無礙。妝衣有氣無力地在一家麵攤前麵的涼棚裏坐了下來,因為把最後的糧食給了喬家兄弟,自己在太平村的時候又被人綁起來關了一天,截至現在,她已經整整餓了兩天一夜了。
她是何其不幸,在太平村的時候被芸娘和喬滿喬意的奶奶劫去了隨身的包袱,現在吃了這一身發舊的男裝和冰魄十二弦,她根本一無所有。
她又是何其有幸,隻是餓了沒有吃的,而不是被餓了的人當成吃的。
麵攤旁邊還有幾個其他的攤子,多數是挑著扁擔和籮筐的山野人家,有拎著山雞吆喝的獵戶,也有果販蹲在路邊販賣早晨新鮮采摘的春桃。幾個販子閑來沒事,指指點點地議論著這個麵容清秀但是行徑怪異的背琴少年……他的衣服老舊,身上也沾著一些髒灰,可這少年模樣雖然落魄,卻是氣質疏闊、眉宇淡然,周身散發一股文雅的清廉之氣。加上妝衣身後背著把琴,這戰亂之中人人自危,溫飽都顧不上了,試問誰還有這等雅興?所以眾人一看就覺得此人必然是有背景的,興許是和隨從走散了的王孫,又或者是哪家的落難公子。
見妝衣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顯然已經餓壞了,不過他隻是對著身邊的攤位發呆,好似絲毫沒有上前的意思。邊上賣燒餅的的大漢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少年,良久,終於忍不住上前問道:“小兄弟,要來兩個燒餅麼?”
“對不起,我沒有錢。”妝衣很坦白地說。
“話說看小兄弟你生了這樣一副纖弱白淨的好皮囊,倒像是個上過學堂的讀書人,怎會淪落到這般田地?也無妨,一個燒餅也不值多少銀子,算我請你的。現在世道太亂,前幾天亂軍進村的時候還把我家做燒餅的灶爐給搶了呢!這出門在外總是不容易,年輕人想開點!”大漢歎了一口,絮絮叨叨地夾了塊燒餅用油紙包好塞到妝衣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