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興慶府城外排列著黑壓壓的陣營,六七萬的精兵在寒風中列隊等待著出發的號令。幾年來士兵似乎已經習慣了皇上李諒祚頻繁的四處騷擾,然而像眼前這麼大規模的出動,卻是幾年來的第一次。每個人臉上的是一種服從的麻木,而在心裏卻像眼前的天氣一樣寒風凜凜。他們知道,這次他們的對手是大宋;他們更知道,他們將麵對的不僅僅是延州種諤、種儀堅強的防禦,還有大宋後援:由嶽立帶隊王旁監軍的一隻強大的軍隊。尤其這監軍,試問有幾個西夏人不知道這個曾經說服李諒祚宋夏通商,又借兵遼國讓倭奴聞風喪但的名字。
很多人也在猜想,這次李諒祚大規模出動,是為了找大宋提出更好的條件。他們期盼著也許這次隻是做做樣子,然後就像以往每次一樣滿載而歸。大概這也是他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借口,而這種借口和期盼此時李諒祚已經連想都不敢想了。
興慶府之內的皇宮中,李諒祚像一個木頭人一樣,麵無表情的站在寢殿之中。宮中的侍女將戰盔戰袍在李諒祚這個衣架上穿好,然後輕輕的退出大殿。李諒祚緊了緊袖口,看了一眼正坐在龍書案後的梁珞瑤。梁珞瑤正一如既往的看著書案上的奏折,李諒祚的心裏茫然了。這大殿之中,誰才是真正的皇上?他扭頭朝殿外走,身後的梁珞瑤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聖上留步!”她的聲音很輕,柔聲中夾雜這一絲不容質疑的命令。
李諒祚背對著梁珞瑤站住了腳步,梁珞瑤看不到李諒祚緊鎖的眉頭,而這緊緊鎖在一起的眉中形成了一道深深的豎紋,這樣的豎紋本來不應該出現在李諒祚的臉上。但這樣緊縮的眉頭已經不是一日了,長年累月的如此神情,讓這個剛剛二十歲的李諒祚看上去無奈而又滄桑。二十歲對於古人來說正是弱冠之年,意味著已經成年。然而這個已經做了幾年皇上卻剛剛成年的李諒祚,如今已經是心力憔悴了。
梁珞瑤坐直了身子,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背影心中冷笑了一下,她用一種盡量平緩的語氣說道:“聖上此番發兵大宋,本來是想借著皇權交接之時殺他個措手不及。臣妾就不明白了,本來聖上可以大振威名的事,竟然這麼快消息就走漏了出去。現在前方報告,宋神宗已經派兵相迎,至於來的是誰,想必聖上也聽說了吧。”
李諒祚並未回頭,站在那冷冷的說道:“皇後是什麼意思,還是直說了吧!”
梁珞瑤站起身走到李諒祚身邊,伸出手來撫摸李諒祚的戰袍,無比溫柔的說道:“我隻是想提醒聖上,來者 不善啊。聖上親征要保重龍體。而且,兩軍陣前該說不該說的都不要多說。”
李諒祚一把撣開梁珞瑤的手:“哼,多謝皇後提醒。”
“聖上,難道您心裏一直放不下那件事嗎?我還是再勸一句聖上,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你就算現在提也沒用。”梁珞瑤揉了揉被李諒祚重重撣開的手說道。
李諒祚轉過頭,冷冷的看著梁珞瑤:“那好!今天我再最後問你一次,我當年秋圍練兵回來,你說那孩子夭折了。而且你還處死了幾名宮女侍衛,說是他們失職。你倒是做的很幹淨,一點口風都沒留啊?!”
梁珞瑤嗬嗬一笑:“大宋人體弱,那仁宗皇上死了孩子都多了去了,就是這新登基的宋神宗不也死了三個了嗎?一個孩子夭折有什麼可奇怪的。”
李諒祚一手緊緊的攥著劍柄,怒視著梁珞瑤,梁珞瑤絲毫不畏懼他的目光,迎著他的目光說道:“當初要把這孩子接來的可是聖上口諭冷青辦的,誰知道王旁府上會發生那麼大事啊?這件事你逃的了幹係嗎?若是王旁知道,孩子也死在咱西夏,恐怕早就踏平了西夏了。你還能這幾年穩穩的坐在皇上的寶座上嗎?你今天不發兵攻宋,明天宋朝可能就會反過來攻打西夏。如今吐蕃已經傾向大宋,就連遼國也不管西夏了,你難道就因為一個王旁就將西夏拱手讓給大宋?你願意,坐以待斃的事我還不願意呢?!”
“嗆”的一聲,李諒祚的劍從鞘中拔出一半,寒光在劍刃上閃著。
“怎麼?聖上想殺我嗎?聖上放心,隻要我一死,馬上就會有消息傳到王旁那裏,當初你是怎麼樣派人抱回王旁的兒子。而且我相信,朝中文武恐怕沒有不擔心宋軍踏平西夏的,到時候就把西夏拱手讓給大宋好了!”梁珞瑤揚起下額,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劍刃上的寒光。
李諒祚將劍推回劍鞘,梁珞瑤說的沒錯,也許在外人看來,似乎不算什麼的事,卻關係到李諒祚解不開的心結。他更清楚,如今的西夏朝堂掌握大權的已經是梁珞瑤兄妹。他殺了這兩個人,卻殺不了滿朝文武,更滅不了人言。梁珞瑤死死的抓著他的把柄,而李諒祚過不去的就是心結。人,都有糊塗的時候,尤其對這個剛到弱冠之年的李諒祚來說,他一直躲在這件事的陰影中,無論是自責還是內疚更或者不知所措,沒有一個人可以為他開解,他不可能對任何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