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館失去了往日的清幽,從早到晚籠罩在一片似唱似吟的頌禱念經之聲中,處處挽幛白花,青煙寥寥。屋外搭了長棚,七十二名比丘尼輪班值守,屋內大堂供著偌大海燈,兒臂粗的檀香,正中的牌位上寫著“故先妣林府柳氏諱雅嫻之神位”。
這是以清雪的名義而立的牌位,可是她隻在第一天捧了這個牌子就大哭了一場,後麵幾天都沒有讓她過來。可是雅嫻已在人間留下這一點骨血,她的牌位就必須這樣寫。
林逍榮長久的跪在神龕前,定定的看著這每一個字,四年前靈堂裏那塊牌上明明寫著“亡妻林府柳氏之靈位”,現在已被執掌法事的慧心師傅親自擲於炭火之中,告誡亡魂守孝已滿,前塵往事盡皆放下,從今以後仍享子孫香火供奉,但已然變作“神位”,當同仙佛一般保佑後人。
他默默的看著這一切,聽任惠心師傅的所有指派,燒掉了無數的紙錢、紙人、紙馬,直到那供奉了四年的靈位一點一點化為被火舌吞沒的時候,他才覺得心也化作了灰燼。
可是他仍一聲不吭,甚至沒有流淚。就像他此刻默默的看著牌位上的名字,心裏卻在嘲諷自己,其實她早已對自己失望而去,不然為何無法感知她的存在?一切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安慰自己糾結但已裂變的心,以及自己難以言辭的歉意。
數夜無眠,默念無數遍心經才能入睡,可是卻連夢也無一個。後來索性不去睡,一個在曾經相依相偎的屋子裏守候著,每一聲輕響都不願忽略,可是急急回頭,隻不過是風吹動了窗棱。窗簾上樹影斑駁,卻總是隻有一個人是身影,素日高大的男人此刻看來也不過是孤獨無依的可憐人。
法會已過了六日,明天將是最後一天,也是最隆重最疲累的一天,女尼們念經到亥時,再燒過一遍香紙,便都回臨時的禪房安置休息了。
蘭香館燈火通明、人聲寂寂,守夜的仆人們也一個個打著嗬欠,困意連天,卻還得守著火燭香爐。
林逍榮打開了久未踏入的書房,空氣裏有書墨混雜塵埃的氣味,他卻渾然不覺,隻舉著燭台一步步走近。除了一麵牆的書架,這個屋子的雪白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幅畫卷。
他還記得每一幅是什麼內容,從門口進來左手邊全是花鳥山水,一幅幅蘭花恣意幽然;右邊則是一幅幅肖像,那是雅嫻畫的他,或站立或靜坐,或騎馬或談笑,他看著那時的自己興致盎然、全無憂愁,仿佛一直言笑晏晏的看著畫畫之人。
最後一幅畫卻是唯一一幅雅嫻的自畫像,梳妝鏡前的溫柔女子手撫黑發,嘴角輕揚,含笑看著鏡中人,她視線之中仿佛還有一個男子在她身後輕言談笑,共賞晨妝畫眉之樂。
逍榮恍惚之中仿佛自身已入畫境,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可是觸手所及隻是冰冷的畫紙,刹那間隻覺視線模糊,泫然欲泣。仰頭強忍許久,他又將每一幅畫看了一遍,終於轉身而去。腦子裏去想起以前他每次外出歸來,這書房裏便多了幾幅畫,其實那時他並不懂得欣賞,隻是知道雅嫻愛畫畫,便買一些名家之作讓她高興。那些畫並沒有掛起來,而是被她仔細收藏,但是當年她撒手離世,逍榮傷心之下便全部給她陪葬了,幸而還留下了她自己的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