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已散,安然一襲紅衣,細長的手指握著青玉做的酒杯,麵上毫無當新郎官的喜慶之色。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失望,倒不如心灰意冷更為貼切。
“大公子,夜已深了,少夫人該累了。”
安然茫然地看著從小服侍他奶娘,手中的酒杯轉了一個圈,落到了麵前漆著紅漆的矮幾案上。他問:“緗婹呢?”
奶娘麵色一怔,堅持道:“少爺,少夫人在等您。”
安然已經習慣了不去反駁,他站起身,走了幾步,發現奶娘跟在身後,便道:“不必跟著了,歇著吧。”
其實,當二夫人提議花音和緗婹一起過門的時候,安然是抵觸的。這麼多年,他非常清楚自己對緗婹的感情,比起男女之情,反而是兄妹更多些。但族長認為再怎麼說緗婹與他是同根偶生,他作為桑家唯一純淨骨血,有繁衍子嗣的義務。
世家子弟,娶妻納妾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妻妾同時進門,在顯赫的家族來說也並非無先例。一想到緗婹已陪伴了他幾萬年,喜歡上別的女子本就是他欠了她的,而他也實在不忍心再讓她傷心。所以當二夫人前去與綾娥商議此事的時候,安然選擇了沉默,當然,他知道自己必定是拗不過的。雖能預料綾娥會有意見,但萬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激烈,以至於幾句不和直接將送聘禮的一行人全打了出來。二夫人哪受過這種委屈,一回府便將心中的邪火全都發泄到了安然身上。
萬年前的一諾,早吊起了九州八荒仙人們的胃口,如今好容易挨到履約之日,眾仙們早已伸長了脖子等著瞧著。二夫人被綾娥趕出府的事一出,眾仙嘩然,引起了一片不小的波動,幾乎所有的仙家一見麵均要忍不住對此事評論幾句,同情者有之,看熱鬧的有之,為綾娥叫好的有之,但更多的還是覺得二夫人自作自受,尤其是女仙們。
桑家的顏麵盡失,原本雙喜臨門的大喜事,在二夫人的有意添油加醋之下,漸漸變了味道。安然的父神勃然大怒,本就不喜歡安然,這下更有了討厭他的理由。安然向來逆來順受,對父神和後母的不滿也隻能受著。好在緗婹表現得還算懂事,並沒有過多為難,直說等花音行過嫁娶大禮後能接受她了,自己再過門也不遲。
安然心思本就極重,以他對緗婹的了解,她斷不會做這種為他人著想的事,更何況是她一直痛恨的花音。事情到了此處,再加上二夫人的不斷挑唆綾娥的反應過激是由花音授意,安然反而起了疑心,覺得桑家對自己的親事也許並不像表麵上那樣熱切,或許這背後還隱藏著他不知道的緣由。事出之後,他原是一直維護花音的,就算事情真像二夫人所講,他也可以理解,想必沒有哪個女子原意在新婚之日便和別人分享一個丈夫。而讓他真正對花音產生誤會的,則是安繼帶來的消息。
“花音嫁給你根本就不是喜歡你,這是個陰謀,是個天大的陰謀!”安繼整個人因為極度憤怒而亢奮了起來,“她是個半仙半妖之人,隻因為你是扶桑家唯一純淨骨血,她嫁給你隻為得到你的精血!還有,她要做桑家的主母,因為,隻有如此才可以得到凝桑髓,才可以淨化她體內的妖氣!我終於知道她為何阻止緗婹進門,她是怕有人和她搶主母的位置!好有城府,我還真是小瞧她了!”
“休得胡說!她嫁給我是因為… …”安然不敢置信,可聯想到以往的種種,譬如她使出的梅花陣,捆妖索的警示,魔界中艾澤的傳承,再加上最近的瑣事,似乎不由得不去相信安繼的話。可她說她喜歡他,她的眼睛是那樣得真誠,他沒有理由不去相信她,不去回應她。
“哥!你不能娶她,她不止目的不單純,連身份都有待考究,你不能娶個不明不白的人!”
“她不是這樣的人。”
“那她是什麼樣的人?”安繼冷笑,“你了解她嗎?你又知道她多少?況且,第一天府宮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與若木遠閣關係匪淺,若木遠閣愛慕她是全第一天府宮公開的秘密,而她呢,對他也是百般依賴,要說兩人一點私情都沒有,誰會相信!”
“夠了!”
如果安然一直在為花音尋找借口以此來安慰自己的話,那安繼的最後一句話便成為了壓死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安然不是沒有起過疑心,或者說是自卑使然,他總覺得,花音對他的喜歡是那樣得不真實。她是那樣的美麗,是那樣的優秀,而眾所周知,他一直生存在打壓與夾縫中,沒有身份地位更沒有過人的本事,平常人家的女子都不見得甘心下嫁與她,更何況她有著如此高貴的身份。若說他有何特別之處,那便是這唯一的純淨血脈。是了,血脈!仙靈台上花音的話猶在耳邊,而這些年,安然潛意識中也不自覺地遵守著她與他許下的諾言,如今想來是多麼得可笑和諷刺,安然閉上眼睛,恨不得將這段記憶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