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繼唯恐這一反常的跡象會引起九天之上那些仙人們的注意,忙跳進了窗子,將陳然的遺體從花音的懷中抱走。花音難得地聽話,情緒發泄過後似乎開始趨於平靜,隻是人像丟了魂一樣,怔怔地望著一個地方,半日無一絲反應。
安繼察覺到心中的絕望似乎少了些許,分神向窗外望去,那些枯敗花木似乎有轉圜的生機,慢慢地返綠。他暗地裏長舒了一口氣,再望向花音的時候,眼中多了一絲心疼和無奈。
將陳然安葬之後,花音好長一段時間活得恍恍惚惚,仿佛安然真的死去了一般。
事後,花音從老鴇的口中得知,陳然其實早就想好了這一步。他從花音離開後便一直在嫣語閣等她,而每天都會命仆人為他準備一碗藥,也不喝,就那樣放著。一開始,老鴇也奇怪,直到陳然死去,她才明白,他是在等花音,隻為見她最後一麵,說說話,他便再無牽掛,然後毫無留戀地死去。
生無所戀,想必便是如此吧。
這一世,我不想再成為你的牽絆,或許,放開你,才是對你好。
冥界。
安然與幺哥麵對麵站著,幺哥的臉色有些難看。
安然倒是一臉平靜的樣子,這種時候還有心思笑出來:“左右不過是再多罰我十世,若在仙界,幾月便過去了,你不必這個樣子看我。”
幺哥氣得臉色發白:“緗婹罪有應得,也便罷了,你怎會糊塗到自殺!你這是犯了最重的殺生戒!輪回之苦你還未受夠麼?若不是你本身是仙胎,又有師傅與星君為你求情,就算讓你用墮地獄也不為過!”
安然依舊笑著:“幺哥,我隻是覺得,似乎隻有如此,才可償還我為花音帶來的痛苦。”
“花音不需要!”幺哥果斷打斷,顰眉道,“若你真心為她想,好好地渡過這剩下的幾世,屆時,若你還有心,便來百花仙府負荊請罪吧!”
安然垂首向幺哥深深一揖:“代我謝過嶽母與星君。他日,必定登門請罪!還請幺哥代我好好照顧花音。還有,”安然頓了頓又道,“請幺哥傳句話給星君,請他不要再將我與緗婹的命強牽在一起,我與她的緣分其實早在萬年前便斷了,是我太自負,總覺得那樣才能讓花音徹底離開。如今,我不想放棄花音而緗婹,她想得到的,也不是我,隻是能令她淩駕一切的權利和欲望而已。”
“你,確定?”幺哥很是意外。
安然依舊保持著行禮的動作,繼續道:“若星君還念舊情,隻希望他許我自己選擇以後幾世的路,我定會給他一個交代。”
幺哥望著安然,許久吐出一個字:“好。”
送走幺哥,孟婆麵前,幺哥望著碗中的濃湯,低聲道:“我隻是不想忘記一個人。”
提出這種要求的幽魂不勝枚舉,忘川河,孟婆湯,這是任誰入輪回之前都要經曆的,神仙凡人都不例外。孟婆早已習慣,可隻因她之前受過百花神女的親口囑托,思忖片刻,抬手閑閑地一揮,淡淡地道:“你與那些凡胎不同,這胸口的朱砂痣,會令你在轉世之後想起你心底的那個人。”孟婆瞧著安然,突然想起了身著白衣,煢煢孑立的花音,歎息一聲道,“若真的記起,便不要傷她了吧。”
安然平靜無波的麵容終於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似乎訝異於一向不聞三界之事的孟婆竟也關心花音。訝異的悸動掃過清俊的眉眼,安然忍住湧起的淚意,向後退一步,躬身,向孟婆行了一個大禮。
這一年,陳國終於在陳然閉上雙眼的那一刻逐漸趨於平靜。又過了幾年,陳國步入太平盛世,在陳若即位的幾十年間,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均達到了從未有過的頂峰。而陳國的子民從此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
唯一讓人遺憾的是,陳若的後宮一直空置,無論臣民如何勸說,他總是一笑置之,致使他一生未娶,亦無子嗣。有傳言說皇帝之所以如此,是念著當年的太子妃因為他做的荒唐事自縊而亡,心中愧疚;也有傳言說,皇帝是因為念著嫣語閣的那位花魁;更有人說,其實皇帝喜歡的是她的仙女義妹… …世間的流言千千萬萬,卻無一不感歎著當今皇帝的重情重義。
也許陳然注定是個容易被人遺忘的人,他孤苦一生,在去世後很快便被人淡忘,縱使偶爾有人提起,也隻是一句帶過。在世人的眼中,他是一個非常失敗的人,命運多舛,多病多災,雖生在帝王家,卻受盡世態炎涼,在這太平盛世,提起他都覺得是件煞風景的事。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隻有受萬人景仰的皇帝會忍不住歆慕,因為,隻有他明白,這一生他唯一想得到而得不到的,卻是陳然一直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