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白衣人額角那塊疤在他這張清俊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明顯,衛嵐還不一定認得出他。兩年未見,他脫胎換骨,而她對他的印象僅僅停留在那個滿臉汙垢血跡、灰頭土臉的奴隸上。但她怎麼都不會忘記這塊疤,當年她去偷來藥膏親手給他塗到傷口上,藥膏停留在指節冰涼的和他額頭的滾燙觸感還曆曆在目,陰暗的籠子裏她小心翼翼地吹著他的傷口。她還記得自己說,這麼好看的臉,千萬不能留下疤啊。
後來還是留下疤了。也多虧了這道疤,衛嵐終於可以咬牙切齒地說:“你化成灰我也認識。”可她恨歸恨,此刻卻還是沒出息地躲在桌子底下,躲在陰影裏,躲在他看不見的視線裏注視著他。
不是每一個重逢都有江南水邊嫩柳依依,青石板巷日光傾城,誰提一把劍眉目英挺,誰打一把傘粉淚盈盈,那都是戲本子裏唱出來騙人的。江湖兒女或是有無法預料的未來,或是有難以訴說的過去,命運的差異讓他們在相遇中誤會,在誤會中重逢,這樣的重逢注定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曾經的奴隸熊晉如今衣履風流武功不凡,衛嵐恍惚覺得兩年的物是人非隻是一瞬間,究竟哪個熊晉才是真實的,她已經分不清了。
正如在未來的某一個時刻裏,熊晉看到她,也是同樣的恍然,究竟兩年前在他麵前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死去的衛嵐是真的,還是此刻笑吟吟如同綻放花朵般美好的衛嵐是真實的?
“兄弟,快放下劍吧,做人呢,別這麼較真,我二叔唐鍥不是已經償命了嗎?你這樣追殺我,隻會浪費你自己的人生,你說是不是?”黑衣男子的聲音把衛嵐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的語氣聽起來輕鬆極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他叫唐門的唐鍥二叔,那看來他就是唐門少主唐荀了,果然如江湖上傳言,他是個不學無術的浪子,因為是唐家這一代的獨苗而被寵得無法無天。
熊晉依然緊緊握著劍柄,俊朗的臉龐看上去是隱忍的,而泛白的指節與手背暴起的青筋都昭示了他的憤怒,這是衛嵐見到過最常見的熊晉,他一貫如此克製,也許是做奴隸時的慣性,沒有人能跟他比忍功。他一字一頓地說,而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獨立的劍,裹著殺氣在空氣裏亂竄:“唐門殺我師傅逍遙子,我必滅你唐門獨苗。你一日躲在這裏,我便守在門口一日,除非你願意做一輩子縮頭烏龜。”
這句話沒引得唐荀什麼反應,卻如一道驚雷落入衛嵐耳裏。
逍遙子死了?逍遙子死了!
*
當夜。
衛嵐背著一個包袱離開張四爺的客棧時,夜裏的風險些咆哮得她睜不開眼睛。大漠所有的溫柔都在夕陽時消耗殆盡,夜剝開黃沙的真實麵目,你永遠也看不清風從何處起,更看不清危險在何處張開血盆大口。
邁出門檻回身扣鎖,衛嵐最後掃了一眼客棧大堂。過去兩年,在這裏的生活並不是沒有快樂的。但她知道這裏不是她的歸宿,逍遙子死了,世上就沒有人追殺她了,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她的快意江湖,她要走遍天南地北,去看不一樣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