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是她提前了他們的死期。她手上同樣沾滿了他們的血。
蘇淺忽然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她忍不住嘔吐起來,直吐了個昏天黑地,幾乎連膽汁也吐了出來。蓮兒給她煮了定驚茶,她喝了,稍覺好一點,總算止住了吐,但全身倦怠沒有一絲力氣,窩在軟榻上連睜一下眼都覺得奢侈。
直到深夜楚淵才回到太子府,沒有去龍淵閣,直接到了蘇淺的房間。蘇淺和衣臥在床上,並未熟睡,聽見開門聲,睜開眼望去,見他佇立在房中,一身的冷凝之氣,還帶著些微的血腥味。
蘇淺起身點亮了燈。
“坐吧。”她拉了拉他衣袖。
他僵立著未動。
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他身邊呆呆地看著他。
他臉色鐵青,薄唇緊抿,再不複往日的雲淡風輕。他也是難過的吧。蘇淺想著,隻是身處這樣的亂世,欲望橫流權力傾軋,誰又是好過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想要安慰幾句,卻不想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不容她掙紮。
她伸手推了推,他雙臂箍的更緊,幾乎令她不能呼吸。她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栗,卻做不出任何動作。
“淺淺。”他暗啞地喚了一聲。從來他隻稱她淺妹妹,直呼其名這是第一次。
“表哥。”她不悅地推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許多。
“隻這一次,好不好,淺淺?”他似乎極力壓抑著情感,連聲音都有些顫栗。
蘇淺愣在那裏不知該怎樣,一雙手擎在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淵下巴擱在她肩窩裏,低聲道:“淺淺,我好難過。”
蘇淺從未見過這樣的楚淵。從來他都是喜怒哀樂不行於色的人,哪怕當年在他的母妃過世的時候,她也未曾見他如此難過。那時候他似乎隻有十二歲,卻是堅強堅韌地一滴眼淚也沒掉。如今又經過十幾年的風雨磨礪,他已長成一個冷情冷血如修羅一般的男子,哪怕身處地獄修羅場,也能風華如玉,鮮血橫流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但總歸是人,是人就有軟弱的時候。
蘇淺任他抱著,不能做任何動作,似乎也沒有任何話可以說,隻覺所有語言都顯得過於蒼白。時間在這一刻凝滯在痛苦中不再流動,將兩人緊緊捆綁住,連呼吸都覺得痛徹心扉。
蘇淺又何嚐不是難過的?雖然從蘇國到楚國,一路走來,她被那個人不知暗殺暗害過多少次,但總歸是有血緣在的。她雖是血雨腥風裏打滾而來,早就冷情棄愛,但割斷血緣終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淺淺,一萬七千六百二十四人,他們不是不相識的人,是和我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人,有親人,有朋友,有同僚,有看著我長大的人,還有小時候抱過我的人,他們有的風華正茂,有的文采風流,有的智謀過人,都是可以做國之棟梁造福於民的人,卻都因著那人的一己私欲而身墮地獄,因著我們之間的權利鬥爭而萬劫不複。淺淺,親手將他們送上斷頭台,我隻覺得我是來自地獄的劊子手,雙手染滿鮮血與罪孽。”他說話的聲音暗啞顫抖,似乎每說出一個字都費了很大的力氣。
有那麼多的人和他牽連?蘇淺也是一驚。楚皇不是個昏庸無能的君主,楚淵更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怎可能放任這麼多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
她忽然又恍悟,毒瘤不長大到一定程度,挖了也不能挖徹底,還會死灰複燃,瘋狂生長。他是在等毒瘤成熟的這一日,一舉連根拔除,使其再無複發的可能。或者說他是用他的雙手推動了它的生長。所以他才如此難過的吧?真正把他們送入地獄的人,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權利鬥爭的背後曆來是白骨和鮮血。對於他的做法,蘇淺覺得無可厚非。畢竟身處那樣的位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有一絲心慈手軟。
其實她為了蘇國江山,又何嚐不是在做著同樣的事。
蘇淺伸手輕輕抬起他的臉,極盡溫柔。她從他眸子裏看到從未有過的受傷和脆弱。
她眼睛裏一抹溫柔的笑,如春風化細雨,刹那間溫暖了楚淵。
所有的痛苦和戰栗刹那間如烏雲散盡,楚淵倏然醒來。
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不複方才的脆弱。他拉起蘇淺的手,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斟了兩杯茶,分一杯給蘇淺。
呷了一口茶,他忽的開口:“將人帶進來。”聲音冷靜沉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