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雪狐離開房間,合起門牗之後,獅才從初見的震驚裏走出來,示意蘇玲瓏坐在小幾對側。
“你現在的模樣,與你當年剛剛到無影團的時候頗有幾分相似。”獅翻過一隻青瓷茶杯,注入青碧色的茶水,有些蒼老的麵容上滿滿都是緬懷之色,“當時我本以為你就是個小丫頭,直到給你除衣裹傷,才發現是個男孩。”
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蘇玲瓏對那些事情的記憶早已模糊,此際細想起來,自己幼時應該也是這般挽著長發的吧?他記得自己明誌練功報仇時,便用一把薄鋼匕首把頭發齊頸削去,鳥兒當時好像還一臉心疼的模樣。不想時隔這麼多年,自己又留起了長發,再度以更甚女子的美麗模樣見人。
蘇玲瓏跪坐於幾側,低垂著目光,似乎回憶起了些許往事。回憶對他來說充滿痛苦,自然也不願意去時時追憶,時間一長,過往的自己便隔了層紗,什麼都飄飄緲緲,看不真切了。不料獅倒是對此記得頗為清楚,對當年那個毫無本事和價值的幼兒如此上心。
蘇玲瓏沉默了片刻,料想獅不會一時興起前來敘舊,便問道:“獅大人此番前來,有何指示?”
獅嗬嗬一笑,端起茶杯就口,緩緩說道:“沒什麼指示。我來這裏和雪小姐交換些情報安排,她一時興起,想讓我看看你準備的成果……你和她相處的時間不長,恐怕還不知道她私下裏的性子,挺喜歡作弄人的。對她的安排若是想不通用意,最好別去想。”
蘇玲瓏觀察著獅說話時的神色,赫然發現他的言談笑貌均與在無影團中不同——談到雪狐時,那一股子無奈卻又寵愛的神情,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直接負責的上級,而是知己至交,甚至更像是同居一簷下的夫妻……若拋開無影團這一層關係,兩人必然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吧?蘇玲瓏這般想著。
“她的很多手段想法,很多時候都超出了我的預料之外。”獅提起雪狐時,不知何時竟已舍去“雪小姐”的稱謂,徑以“她”字直稱,仿佛說的是一位老友一般,“不過她的思路雖然獨特,卻大多有效。瞧你現在的模樣,若不是你剛剛喊出聲來,我都認不出來了。哈哈哈哈……”說著撫掌大笑起來。蘇玲瓏跟著抿嘴一笑,獅看得一愣,過了片刻才搖搖頭,歎道:“沒想到你連神態都學到了這般無可挑剔的地步……方才一路上來,恐怕沒少叫人跟著看吧?”
蘇玲瓏聞言捏緊了茶杯:“這……確實有不少登徒浪子……”
“在這裏的人不一定是登徒浪子,隻是順從欲望、發泄一番的普通人罷了。”獅淡淡一笑,說道,“你常年待在無影團,很少出來逛逛,不知道這些也是再正常不過。食色欲本人之常情,卻又不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滿足。休說是日常做活、旅行經商,即便回到家中,麵對族親小輩,也需謹慎壓抑。長期下來,尋找這樣的地方發泄一番也合乎清理,並非來此地便是登徒浪子、無禮之徒。相比這裏,太守府裏的人就更慘了。雲秦律法不許他們進出風月之地,比起常人又多了一層束縛,待到你麵對他們的時候,更需要拋開這些心思,不要讓他們的眼神和言行打破你的心境。刺客要時時刻刻緊握著刀,隨時隨地做好準備,否則就萬劫不複。她和你說過要鍛煉心性吧?你最需要的就是明白這一點,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或許要求太甚,可麵對一堂賓客做到不動心,反倒不是難事。你在這要好好修煉這個方麵,明白了嗎?”
蘇玲瓏低頭想了片刻,低聲應道:“我明白了。”
獅微笑點頭,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鳳尾琴,說道:“說了這許久,可以讓我看看你現在學的如何了嗎?”
蘇玲瓏點點頭,起身將琴抱起,放在梧桐木雕刻的琴架上,鳳尾琴頭尾宛然,活脫脫就是一隻棲枝梧桐木的鳳凰,迎著東升旭日微睜眼眸,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飛起,鳴唳東海。這張鳳尾琴本是雪狐房中之物,奈何雪狐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已經許久沒有用過。想到蘇玲瓏學琴不能沒有自己的樂器,便差人校音後借予蘇玲瓏,待其執行完任務再歸還。蘇玲瓏從未見過這般華貴精美的琴,愛不釋手,自雪狐手中接過就一直抱到了這裏。此刻將琴放在這張琴架上,才知道兩者本就是一對,鳳棲梧桐,更顯出十足的神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