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燭光欲暗還明。
炭火的熱量趨走了夜的寒意,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雪來。先是零星幾片,然後便落得多了。
如同被人猛扯開的棉襖,裏麵的棉絮瞬間飛散開來。
映著微茫的夜色,飄滿整個天空。
而後越下越大,一朵朵地徑直往地上栽。
卻仍舊是寂靜無聲。
冰冷無聲。
並不久,院中的花樹便已經是一片白芒芒,再無其它的顏色。
燭火猛地爆出個花,劈啪的聲音伴著突然明亮起來的燭光,映在莫問略顯陰沉的臉上。
原本莫問打算連夜就走。
他已經說了無法可治,再留下也沒有什麼意思。
可還是被池秋攔下,說什麼畢竟是請來的大夫,即使無法醫治,也沒有當夜就走的道理。於是將兩人安排在西廂房,暫且歇下。
嶽寧剛準備進自己的房間,便被莫問叫住。
他一直沉著臉,仿佛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嶽寧沉默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
“你?”莫問聲音帶了一絲不耐,“若你一直是今天這個樣子,你可以不用再說‘複仇’這兩個字了。”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讓嶽寧覺得有些發冷。那種冷,像是自己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冰冷到似乎在暴怒的邊緣。
她不由得縮了縮,不知道為什麼,心底竟有點懼意。
“嶽寧,”莫問深吸了口氣,踟躕半晌,他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你……放棄吧。”
嶽寧愣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他。
他臉上有掩不住的疲倦,平日明亮的眼睛此刻有些黯淡,連眼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一抹陰影。
他並沒有看著嶽寧。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放在矮塌上的藥箱上。
這藥箱裏的所有東西嶽寧都十分熟悉,隻除了那個玉瓶。
準確說,是玉瓶裏的東西。
方才,從裴皓身體裏取出的……小蟲子。
想到那些在裴皓身體裏四處遊走啃咬的黑色小蟲,嶽寧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寒顫。
莫問似乎知道嶽寧想到了什麼,他沉默了一下,緩緩開口:“那是火雲蠱。”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眼瞳映著慘白的雪,顯得有些迷離。
“你知道……什麼是火雲蠱麼?”他並沒有要嶽寧回答,隻是自顧地往下說。
“我曾經,就是中了火雲蠱。那些蠱蟲在我的身上,日夜啃咬。吸血……吃肉,吸吮我的骨髓。”
“起初並不痛,那些蠱蟲會釋放一種類似於麻沸散的東西,讓你在被啃咬的時候,不痛,甚至會覺得有些快樂。”
“然後,你的皮膚,肌肉,都會漸漸變得透明。”
“你也看到了……”他麵無表情地抬起頭,看向嶽寧,“就像裴皓那個樣子。”
嶽寧的心不由得一抖,不是為了裴皓,而是想到了莫問……他曾經這樣痛苦……
“可那並不是最終,到了這時候,中了火雲蠱的人,還能再活一年。”
“這一年,就是地獄。”
“蠱蟲啃咬你的時候,整個人就像被火燒一般。不啃咬你的時候,它們就在你的身體裏遊走。渾身搔癢難耐,恨不得自己生生地將皮給剝下來。”
“隻有在吸吮你骨髓的時候,你才會覺得舒服一些。”
莫問的聲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雖然聽上去平靜無波,卻教人打心底生出陣陣寒意來。
方才看到裴皓的樣子,嶽寧隻是覺得可怕。因為那透明得讓他幾乎已經不像一個人。這會兒聽到莫問的訴說,她卻覺得一陣陣心疼。
她死死咬了唇,咬到下唇已經滲出點點殷紅,隻是為了不讓自己叫出來。
光是用想的,她便覺得十萬分的可怕。
“那你……”她的聲音有些幹澀,“那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活下來……”莫問深深地吸了口氣,似是回過神來,眼底卻在這一瞬間染上深深地陰沉,“我的父親,為了救我,用秘法換了我身上的血肉。以身相替!”
“你是說……”嶽寧愣了一下,“他,自己替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