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萊翠卡小姐

此處譯為“小姐”旨在表明主人公終身未嫁的處女身份,不取年齡層麵的意義。

故事要從一個聖誕夜說起。這是一個狂歡夜:屹立在高山之巔的聖殿,裝點得金碧輝煌;小精靈們鬧騰開來,共同慶祝冬季的盛日;巧克力蛋糕鑲嵌在美味四溢的燕麥粥邊,頭頂嶄新小紅帽,翩然起舞;老神仙們則頂著一身鬥篷,隱匿於無邊的天庭之內,好不愜意。奧斯特翰林格墓地上,死神赫爾之馬也沒有停歇,依舊堅守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冰天雪地,為開辟新的墓穴而奮鬥不息。

墓地附近的阿斯塔莊園裏,弗萊翠卡小姐正安然入睡。眾所周知,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城堡的主人安詳地沉睡著。經過長年累月的辛苦勞作,她已容顏不再。她一生浪跡天涯,幾乎踏遍全世界,最後終於回到生她養她的古城堡,得以安享餘生。

夜空裏奏起嘹亮的號角,響徹四方。死神駕著一匹銀灰色的坐騎,正威風凜凜地朝城堡駛來。他那身寬大猩紅的鬥篷和翎羽點綴的高帽在夜風中得意地招展。這位英俊勇敢的騎士一定是想俘獲美人的芳心,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氣度不凡。隻可惜,這一片苦心恐怕要付諸東流了。城堡之門緊閉,騎士閣下心愛的美人也已沉睡。看來他得另謀良機了。每天早晨,她都會出門去做彌撒。騎士不如提前守候在門外,或是守候在去往教堂的路上。

年邁的弗萊翠卡小姐此刻正安詳地躺在心愛的城堡裏,甜甜地酣睡著。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聖誕天使,舊日的美好時光重又浮現:孩子們圍坐在身邊,側耳傾聽著自己講述基督和牧羊人的故事。那時的她,眼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臉上也掛滿了燦爛的笑容。如今,她已容顏不再,舊日的俊美模樣早已無法分辨。但凡親眼目睹過她本人的人,看到她嬌小纖柔的身軀、精致秀氣的雙手,以及睿智慈祥的麵孔,定會立即聯想起存留在腦海裏的那個美麗形象。

她偌大的臥室裏,隨處陳列著各地收集來的古跡珍玩,其中就有一株從遠東帶回的沙漠複活草。複活草竟然在這寒冷的聖誕狂歡夜獨自綻放。一顆顆紅紅的小花苞掛滿枯枝,生機勃勃,仿佛燃燒的火把,點亮了整個房間。

複活草旁邊的躺椅上坐著一位老婦人,隻見她身材嬌小玲瓏,有說有笑。此人肯定不是弗萊翠卡小姐,因為她早已安睡。不過,的確就是她本人,是她召集故人老友前來城堡相聚,暢談舊日時光的。一時間,大家思緒飄飛,飛到童年,飛到青年。臥室裏彌漫著濃鬱的懷舊氣息。綿綿的情誼、滾滾的熱淚、滿腔的赤誠,以及善意的揶揄交織在一起。弗萊翠卡小姐始終麵帶微笑,細心聆聽著。她時而附上一句玩笑話,時而向對方抱以同情之詞,隨時都能與所有人都進行情感的交流與溝通。

夜幕降臨,世間萬物都顯出各自的形貌來。蒼穹裏,群星開始閃耀,大地逐漸揭開白日的麵紗,露出別樣的景致。映著複活草點燃的火光可以看見,弗萊翠卡小姐的臥房早已賓客雲集。刀子嘴豆腐心的瑪麗蜜爾來了,溫柔善良的蓓塔·哈達絲拉格也在,熱情奔放的妮娜抵達現場,勤勞能幹的赫莎著一身白裙也翩然而至。

“誰能告訴我,那個赫莎為什麼總是一身白裙呢?”躺椅上嬌小的身軀看到這位白衣客人,不禁調侃道。

八方來客齊聚一堂,異口同聲地詢問主人:“您一生閱曆無數,辛苦了一輩子,也收獲了一筆價值不菲的財富!您就不覺得累嗎?您就沒想過要歇一歇嗎?”

“還不能歇,”鵝黃色的躺椅上,老婦的身影回答說,“我還有本書要寫,怎麼能休息呢!”話音未落,隻見賓客頓時不見了蹤影,複活草閃耀的火光也在瞬間熄滅了。鵝黃色的躺椅上空空如也。

在奧斯特翰林格教堂裏,死者的亡魂還在忙碌著午夜的彌撒。有的攀上鍾塔,敲響聖誕的鍾聲,有的打點著聖誕的蠟燭,還有的伸出瘦削的手指,奏起管風琴,其他的則紛紛從暗夜中,從墳墓裏,蜂擁向明亮熱鬧的上帝之所——教堂。他們生前也是這般迫不及待地奔向此地。如今,一切如故,隻是他們生命的氣息略顯微弱罷了。教堂後門的鐵鎖已經解開,鑰匙在鎖孔裏旋轉,發出咯咯的聲響。他們推門而入,穿過教堂的走廊,一邊小聲聊起來。

“她送給窮人的蠟燭,現在都在上帝之所點燃了。”

“她送給窮人的衣服和木柴,讓我們的墳墓不再生冷而冰涼。”

“她雋永的話語曾開啟了我們的心扉,正是因為她,我們才得以步入上帝之所。”

“她歌頌上帝的仁愛之心,正是因為她,我們才得以超脫。”

他們就這樣一路竊竊私語,直到坐上教堂的長凳才安靜下來。隻見他們把蒼白的額頭埋在皺縮的雙手間,開始默默祈禱起來。

有人來到阿斯塔莊園,潛入弗萊翠卡的臥室。來人把手輕輕地放在熟睡者的胳膊上:“醒來吧,我的弗萊翠卡,該去做彌撒了。”

蒼老的弗萊翠卡緩緩睜開雙眼,看見親愛的過世的姐姐阿加莎端著一支蠟燭站在自己的床前。老婦人一眼便認出了姐姐。姐姐似乎和生前一樣,模樣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與親人重見,她毫不害怕,反倒有些喜出望外。她真希望能依偎在姐姐懷裏,安靜地睡去,從此長眠不醒。

女主人沒有耽擱,立即起床,並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她沒有時間和姐姐敘舊,馬車就等在門外。其他做彌撒的人一定已經出發了,隻有她和姐姐還呆在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