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比淒涼的一聲歎息,暗含隱憂,那是對未來局勢的一種心知肚明的預測,不用細想,也知代價為何。他背負了太多的苦楚辛酸,壓抑越久,便會爆發的越熱烈。
於是不得不出言安慰道:“公子多慮了,父母皆愛兒,何來‘厚此薄彼’之說?”
他抬眸,而後自嘲道:“有人也曾這樣告訴我。‘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用燭龍說趙太後來開導勸慰,所以我自幼為質,離國背井,也私底下以為他們是真的在為我考慮籌謀。然而當嬴國密報到我手中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可笑,多麼可憐。救國興邦的是我!忍辱負詬的是我!為何太子之位卻即將被他坐享其成?”他說到此處,情緒激昂,難以自持,清明不複見。
“如此一番言論,能仔細剖析給公子聽的,必定是莊夫人。”我無不轉睛看著他,肯定道。
他垂下眼瞼,掩住滿目悲涼。“當然若非她這般曉以利害,我又豈會答允?”
“請恕子兮之言,莊夫人所說,不無道理!人人皆言莊夫人一味忍讓,膽小怕事,但子兮覺得,她卻是這世上,最偉大的母親。因為她忍住兒子不在身邊的痛楚,想讓你學會最難能可貴的一種氣度,那便是隱忍......人總有時候,為了貪戀一時風光無限好,忘記了居安思危。她卻時刻保持警醒,為公子將來籌謀!”
他不可置信般問:“何以見得。”
我苦笑,道:“公子雄才偉略,卻也是當局者迷,今日形勢如此,還需子兮多言嗎?”
轉瞬,他便豁然開朗,再現當日英姿勃發,慨然道;“我曾讀嬴國國史,景王朝之初,我贏國乃西方小國,彈丸之地,人口單薄。然而曆代先君,在諸國卑嬴之辱中自強不息,莫不以強嬴為平生誌向。孝王頒布王書,一道求賢令,聞名於天下;武王親自披甲上陣,保疆衛土,收複山河,何等英雄?惠王求存圖變,何等驚天魄力;父親文王,雖然不比前幾位君上以鐵血創下赫赫威名,卻在嬴國艱難之時,任用荀汝為相,龐遜為將,武鄉子執掌邦交,在嬴國內外交困之時,任人以賢,對外平蕩諸國合縱之勢,對內發展國家農商經濟,我竊以為這番功績,不遜於孝王,武王,惠王三君。如今諸侯國林立,戰事連綿,嬴國幾位先君創下的不朽功勳,使得嬴國一躍而起,成為國事強盛,雄霸西方的泱泱大國。不是離自吹,觀今日之形勢,能一天下者,非嬴國不能也,偏偏因為溺愛,便不顧大局,執意將太子之位傳與他,你叫我如何甘心?”
我震驚於眼前這個男子胸中的韜略,此刻他正睨向天際,周身恍如燃燒的殺伐之氣,帶著吞噬一切的力量。他這樣頑韌的藏匿在心裏的壯誌,在此時才昭昭於天地之間,毫無顧忌的抒發出來。
“所以,這一次,我絕對不能退讓。即便留下千古罵名,我也定要在有生之年,排除萬難艱險,富國強兵,而後西出盟關,止殺伐,一天下,讓百姓得以安享太平,再不被戰禍所苦!”
他這句話,讓我亦心潮澎湃,不禁歎道:縱觀天地間,想要一天下者,如同過江之鯽,然而有哪一個人,並不是隻想到成為萬萬人之上,而是為了天下蒼生不顧一切地想要打造出一個太平盛世?
如此男兒,懂得忍辱負垢,厚積薄發,鋒芒內斂;又明白大勢所趨,果敢堅韌,他若不能成就一番霸業,煌煌天理何在?
他無不激昂地說罷,仰頭看天, 玄色的衣袍飛舞在他周身,他的霸氣透過疏疏落落的梅影,直衝九天,不知為何,那堅毅的側影,竟讓我看得呆住。
過了許久,似乎想到了對策一般,使他心中陰霾盡數散去,而那雙深沉難辨的眸光漸漸清晰地回落在我身上,展顏道:“抱歉,離一時激憤,讓子兮見笑了。”
那清爽無匹的微微一笑,令陰暗呼嘯的天地漸漸明朗,又令他身後悄然綻放的梅花在這明朗之中掩去幾分顏色。
我巧妙避過他突然間不再冷凝的雙眸,故作鎮定道:“公子雄心壯誌,子兮欽佩都來不及,如何敢取笑公子。”
他搖頭,目光如炬:“我竟也不知為何,總覺得在你麵前,任何事似乎都藏不住,倒不如索性說與你聽,也不至於如此煩悶。”
“公子之言,子兮惶恐。”我傾身一禮,淡然開口。
他聽到此,虛空扶我,悶聲道:“我不過階下之囚,又有什麼讓你惶恐的?”
我尚未來得及道謝,隻聽一把輕靈悅耳的聲音飄來,“離哥哥,我來看你了……”
他收斂起平易近人的神色,露出些許不耐。
我促狹一笑,明知故問:“是公主嫣?”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