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離歸國的事宜塵埃落定,父親卻舊疾複發,病痛加劇。
凨王修將我與父親以及辰逸安置在王城驛館一處幽靜的庭院。
白日裏照顧病重的父親,甚是疲憊,幸而在深夜時分,父親睡下之後,有嬴離臨行之前贈與我的東西相陪,讓我在憂思不解之餘,尚且得的到一絲安慰。
對著燈影,再無顧及,不必遮掩輕顫著指尖,展開嬴離留給我的羊皮信。
上有剛勁有力的兩行小楷,“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我急促的呼吸不再紊亂,頓時輕快起來。
信的中間,包著一枚玉佩,晶瑩剔透,兩麵光滑溫潤。
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但是對我來說,最珍貴並非這塊玉本身的價值,而是它所包含的蘊意。
“玉”者,“遇”也,他是借此讓我等待與他再一次相遇的時刻。
我將下巴支在手肘上,反複看著右手中紋絲不動的玉佩。
嬴離啊嬴離,你可已經到了嬴國?你現在在做什麼?可是如我一般,回憶著我們之間從邂逅到相許的每一個瞬間?
那一刻,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我是法家名士的弟子,忘了我是殤君的女兒,忘了對辰逸、公主嫣的愧疚,隻滿心感受著嬴離帶給我那無所不在的幸福。
我曾引以為傲的冷靜和自持統統消失不見,隻是一個普普通通迷失在愛情裏的無知小女子。
可我並不討厭這樣的自己。或許下一刻,我又變成了從前的子兮,但是能有這樣一刹那的情不自禁的迷失,對我而言,亦是快樂的。
如此反複的時日不知過了多久,一場春雨過後,陽光毫不吝嗇的鋪滿整天大地,燦爛的蒸發著世上所有的潮濕陰暗,橫掃了一切冬日的陰霾,。
父親的身子亦在這樣明媚的春日裏漸漸好了起來。我心下稍定,便商量著與父親回殤地的事情。凨王修,終於忙完朝堂上的諸多繁瑣事宜,在午後,宣詔我與父親進宮。
一番簡單的寒暄,凨王修終是定下了我與父親回殤的日期。
我暗自舒了口氣,難得凨王修肯放我離去,不由心情大好,丟下他與父親在書房中商討國事,隻與莫梅相邀賞花。
璀璨光芒下的百花,帶著春雨遺留下的水珠,變化出無與倫比的奇異色彩,不再入霏微細雨中那般嬌弱不堪,而是應著那光華,盡情怒放自己的生命。
我指尖輕輕觸過那些柔軟的花瓣,細膩、溫潤,帶著幾分靈動飄逸的風采,莫梅笑著為我摘下一朵,插在鬢邊,讚道:“您的傾世姿容,反倒襯的這花兒,沒有那麼美了。”
我朱唇微啟,微笑道:“哪裏是因為我的容貌呢?不過是這摘下的花朵,失了幾分靈性罷了。”
正說著,身邊一長串的宮人慌慌張張向我行禮,每一個都麵色惶然,如臨大敵般戰戰兢兢。
我蹙眉看著他們禮畢後又疾步而去,問道:“他們去哪裏?”
莫梅看著那方向,道:“好像,是公主嫣的寢宮……”
我一愣,轉瞬滿是自責,這些日子我一直沉浸在對父親焦心與對嬴離的思念之中,竟然忘了公主嫣當日被拒之後將是怎樣的境況。記憶中在那大雪紛飛的冬季,一個少女捧著一束寒梅,到我房中,憨態可掬。
我看著莫梅,問:“公主嫣最近怎樣?”
她似乎沒料到我突然間有此一問,有些黯然道:“自從嬴國質子離拒婚歸國之後,公主嫣便失了神采,整日把自己關在宮裏,任誰都不見。偶爾還會突現癲狂之狀。君上命太醫用心診治,自己也親去勸導過幾次,都沒有什麼效用。隻想著待日子久了,公主的心結自然而然就解開了,便隻命了宮人好生伺候著。”
我點點頭,有了計較,道:“走,隨我去看看公主嫣。”
“這……”她有些遲疑,“看方才宮人步履匆忙的樣子,或許是公主嫣的癲狂之症又犯了,您現在過去,恐怕……”
我本就對她極為自責,此刻聽莫梅說她竟然偶有瘋癲之狀,便更加鐵了心要去看看。莫梅驀然歎息,許是看出我眼神中的堅定,不再阻止,垂首,恭敬道:“喏。”
公主嫣的寢殿,不似整個天貺宮那般有著雄厚莊嚴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