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定一笑,帶著幾年以來未曾能感受的自信和風發意氣,我再一次背對嬴君,將地勢圖上其餘五國盡數覆在掌下。
一個悠長的吐納之後,我成竹在胸多年的滔滔之論再不必遮掩,徐徐道:“自景開國以來廣封有功之臣,形成天下大小三百八十於國諸侯。在經曆顯帝北胡亂華之後,王室勢力衰弱,天下陷入紛亂之中,各國諸侯雄踞一方,自立為王,經過曆史淘洗,惟餘六國,以虎狼之姿盤亙在中原沃土之上。
此六國為:凨、嬴、錦、圮、烏、啟。
兮先說自己本國——凨國:凨國位於墨水南岸,每每春夏兩季,墨水水位上漲,形成大規模水患,常常淹沒萬畝良田!國人疲於應對惶惶水患,國土雖廣,人口雖眾,然國力卻因為這每年兩次的水患大大減弱!然則,凨國廟堂何以仍無人提出大修墨水水利?兮以為原因有三點,第一,工程太過巨大而無力大興;第二,廟堂元老封地大多在此處,封地國人甚少,十之八九是為老氏族耕種的隸農,與之並無切身利益,即便工程上馬,也得不到民心護持;第三,則因當今大勢,凨國要保留國本,不會輕易將府庫所存用在水利之上,以防其餘五國伺機來犯。所以,兮斷定,十年之內,凨國無力大爭天下!原因便是:水利不興而倉廩不富,倉廩不富,便決然不會公然引發曠日持久之大戰!
而與凨國相鄰的錦國,以山川險峻而聞名於世,平原稀少,人口眾多,國人的食物大多數是來自林間,靠土地得來的些許食物往往落在廟堂宗族以及貴胄口腹之中,若遇征戰,將士糧草都成問題,自然不必考慮其有一天下之可能;
東方圮國,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地大物博,土地皆為開闊平原,且盛產鐵、鹽,天下大商皆出與此,有錢有糧,本當成為一代霸主,卻自哀王之後,曆代國君固步自封,使得廟堂渾濁,並無一天下之大誌,而隻是自願一隅偏安;
北麵啟國,因氣候緣故,一年隻可一收,倉廩不富足,養兵便成問題,是以,啟國兵少將寡,毫無戰鬥之力。且執掌廟堂的樂王人如其名,終日隻顧與眾臣縱情聲色,毫無建樹,導致啟國國人厭戰,無論是王城或是鄉野,隻要大雪封天的日子一到,街邊巷閭難見一人,隻有鼓樂靡靡之音飄蕩在整個陰沉沉的空中;
烏國彈丸之地,位於啟、圮兩國之間,向來隻在夾縫中求生存,難成大事!觀如今這天下,有力一爭者,惟有嬴國。究其原因,其一,嬴國國史有載,曆代國君莫不以強嬴為生平誌願,國君皆有大誌!君上如此自棄自餒,太子之位人選便必定要有其勃勃雄心,否則,便是坐失良機!其二,嬴國國人個個血性,錚錚鐵骨名動天下,如此嬴國男兒,勇猛好戰,不畏生死,何愁不能建成一支無敵於天下的王者之師?其三,兮觀天下國人心性,惟有嬴國國人,不同於其他國家!他們不自私、不麻木、不目空一切,而是有著洶洶大義、為國公心!隻有這樣內明的國人,才會義無反顧支持、擁戴我法家學子的革新變法,才能從根本上改變嬴國處於劣勢的地位!”
一一分析完後,我坐回案前,斷然道:“欲一天下者,惟嬴國不能!欲強嬴國者,惟法家不能!君上,子兮隻問您一句,您果真要忘記嬴國幾位先君的誌向,而辜負這番機遇嗎?”
雄雄烈焰般滾燙的眸光頃刻黯淡,他似乎極力克製自己內心的激蕩,然而那頓時枯木逢春般的神情卻告訴我,這個久在病榻的君王,終究被我的言論激發出了昔日裏的萬丈雄心。
他精神一震,拍案起身大步走到我身前,方才病態不複存在,壯懷激烈的赳赳語調回蕩在我耳邊:“先生之言,振聾發聵!亦救嬴武與愚昧之中!一直以來,嬴武以為自己時日無多,是以不求子孫能複我霸業,但求能守住嬴國這片故土!然而今日與先生一番長談,才知我嬴武目光之短淺,若非先生指點,豈非要成為我嬴國千古罪人!先生當頭棒喝,嬴武先行謝過!”話語方落,竟是對著我,一躬到底,良久沒有起身。
我亦是感喟回拜,眸中亦是迷蒙一片。
許久之後,他起身,忙扶起我,再一次引我坐在案前,一擊大案,聲如晨鍾暮鼓,“來人,酒菜上來,本公與先生浮一大白——”
片刻,便見樂伯抱著一隻巨大的陶罐,率幾名托著熱氣騰騰幾鼎食物的宮人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