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山路間顛簸,崎嶇的路麵快要將車裏人的骨頭抖散架。我掀簾探看,外麵已經入夜,起了朦朧山霧,籠罩著整片寂寥無人的深山,透著森森鬼氣。
“今夜翻越這座山,一過劍門關,明日便能抵達益州。”賀蘭寂坐在我對麵幽幽開口,“蕭崇炎居然出動影人來搜查,看來皇帝已經被宇文祁夜護送到了益州。這個金吾大將軍,手段實在是高!”
“這裏是滇南節度使的地界,蕭氏再狼子野心也不會讓天子在這裏出事。似乎賀蘭王子與蕭氏有什麼瓜葛?這一回,就看蕭氏會不會大義滅親了。”我開口說道,自顧望著窗外,餘光注意到賀蘭寂身形一僵。
賀蘭寂陰冷的目光透過麵具,注視著我手上的貔貅扳指,半晌,詭異笑道:“有意思。”
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夜幕低垂,總像是在預示著風雨的來臨。星奴往我身邊湊近,眼睛看著我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又一直說不出話語,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內心對他的出現既感動又擔憂,想起曼古依無辜因我而死,眼眶突然有些酸澀。
明日抵達益州,賀蘭寂想以我為人質要挾,他的矛頭到底是對準天家還是已經撕破臉皮的蕭氏?我一無所知。
我內心的想法轉了千百次,雖不想受製於人但卻找不到一個能解決的法子,我突然後悔星奴來救我時又主動羊入虎口,隻希望老天看在我還有一點慈悲心腸的份上,讓我身邊的人不再因我而受傷。
馬車行駛到途中突然停了下來,我下意識地緊張,隻聽車外的瘦猴說:“主上,前麵有處客棧,快到劍門關了,要不要先歇歇腳?這馬也該喂點東西了。”
原來是自己神經過敏。賀蘭寂沉沒在馬車的黑暗之中,琥珀瞳孔打量著不遠一處的小客棧,兩個破舊的紅燈籠掛在大門上,幽幽發光。
良久,賀蘭寂點了點頭:“那就去歇息片刻。”
夜深,客棧裏的小廝已經歇下,我們一行人進去的時候,掌櫃正拿著算盤嗶啵對著賬,在整個空蕩的大廳裏尤為響亮。
彪形大漢把一塊金祼子往桌上一放,“老板,把這匹馬牽去喂些食,再上兩壺好酒。”
“這個……客官,我們已經打烊了,住宿恐怕不行。不過……”掌櫃看著金祼子兩眼發直,“打尖倒是可以。”說著,便收下了金祼子。
賀蘭寂坐在一旁的桌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我帶著星奴站在一旁,看著桌椅上一片油垢,委婉地問掌櫃:“能為我尋個稍微幹淨的地方嗎?”
掌櫃愣了愣,看在錢的份上,諂媚地對我說:“這位姑娘一看就是官家小姐,若是有雅興,不如去後院罷。以前我兒子喜愛下棋,在那裏僻了個亭子,這兩天桃花剛剛催開,可以去那裏瞧瞧。”
我一聽此話,來了些許興致,拉著星奴往後院而去。
早春深夜,料峭寒意伴著山風吹拂,後院中一樹樹桃花卻開得絢爛。早春桃花種,粉瓣白蕊,雲蒸霞蔚,層層疊疊在如墨的夜色中鋪開。
我想起桃花似錦的熏風丹露苑,想起春雨夜晚裏與我告別的宇文初暘。二十萬神策大軍葬身大漠之中,都與蕭氏和我身邊這個人有關。
“明日抵達益州後,賀蘭王子預備如何?”長亭中,我與賀蘭寂相對坐於棋桌之上,星奴與瘦猴一行前去喂馬。庭外桃花紛揚飄灑,新月被山霧籠上一層朦光。
賀蘭寂斟滿自己眼前的酒杯,一手揭開了自己的麵具。他抬眉看了一臉震驚的我一眼,自顧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
他的麵容仿佛經曆千年黃沙風化的石刻,深邃、堅毅。帶著胡人特有的硬朗線條。一雙眼睛如同沉積在昆侖山巔上的琥珀,盛滿亙古不曾消融的冰雪,迸出的目光銳利冰冷。
賀蘭寂左臉頰上一道猩紅的疤痕從眉骨盤延至高挺的顴骨,顯得凶狠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