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上邪!(3 / 3)

挽星後來想:大家願意聽雲衣的話,其實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她不放棄,不斷地向對方解釋自己的理由,說服對方接受她、理解她,即使被誤解和拒絕,她也不會放棄、不會沮喪。所以無論大事小事,她總是能成功。

但她不是聖人,有時候,她也會對溝通不良的局麵感到煩躁,對對方顯露出不耐煩。因此別人就以為她自恃聰明小看別人,其實她隻是和其他人一樣,遇到了心煩的事。

考慮到這些前因後果,挽星再一次列出了雲衣的優點和缺點,仔細審視了一遍。

這第二張清單,比第一張晚了四年。

列這張清單是因為他聽說有個男人向雲衣求婚了!

他必須下定決心采取行動!

不知道為什麼,挽星的潛意識中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燕雲衣不該嫁給別人。雖然他從來也沒想過要和雲衣有一個白頭偕老的未來,然而私心裏卻覺得,雲衣可以一生一世纏著他,但不可以嫁給別人——這種念頭太自私了,挽星卻決定索性自私到底。

他不知道雲衣是怎麼想的。向她求婚的那個人據說是個有錢有勢、本人又英俊瀟灑的少爺。聽說這小子滿腦子古怪的主意,總是從古老的文學典籍中學習浪漫的場景,向雲衣求婚那天,他用玫瑰花瓣鋪成十幾米長的紅地毯……那可是玫瑰花啊!列為國家瀕危植物的玫瑰花啊!

雲衣的女伴在第一時間把這件嘖嘖稱奇的事情透露給挽星。

而挽星則義不容辭地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彙報給綠色環保協會,順便給大小報社發送了一篇檄文《玫瑰花在流血》,配有觸目驚心的清晰圖片。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那位公子還未得到美人芳心默許,就被閃爍著紅藍光芒、呼嘯而來的警用飛車帶走了……

直到這個時候,挽星才決定直麵自己的未來——雲衣當然應該知道這是誰幹的好人好事,但她的表情卻不像要發給挽星小紅花以示表彰。

很顯然,她在等待著,等著她期待的事情發生。

於是,在眾望所歸之中,挽星揣著他列的兩張優缺點清單,向雲衣求婚了。

“四年前,對我而言,你是場惡夢;四年後的今天,失去你,對我而言是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惡夢……”——挽星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什麼,隻有這一句,被雲衣的女伴錄了下來,刻在一塊仿藍水晶上作為結婚賀禮。

雲衣除了說“好”,沒有發表別的意見。正是她這種模糊的表態,讓挽星覺得心驚肉跳,好像自己又幹了什麼傻事。頭腦冷靜之後,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冷顫,似乎真正的磨難才要開始。

“你真有勇氣……”

新婚第一天,雲衣按住挽星的肩頭,不懷好意地微笑著說:“你竟然敢在那麼多人麵前,大聲念我的缺點!還用四年前和四年後的缺點做比較!蕭挽星,你的求婚真……有創意。”

挽星當時隻有一個念頭:撒腿跑吧!現在去買票還來得及。從此以後到窮鄉僻壤隱居去……

但雲衣的手心卻不是他想逃就能逃出的。

他在這看似柔弱的手心裏,一下就被攥了三年。

要是真有“永遠”,挽星願意找一個“永遠”放在他和雲衣的婚姻裏。

他從未想過:生個孩子居然會死人!

這是什麼時代了,難產這種事情隻有古裝戲裏才能看到,竟然也會發生在現實中。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挽星可能隻覺得不可思議和惋惜,但這卻發生在雲衣身上。

雲衣似乎在生產之前就有了預感,她並不怎麼傷心,隻是平靜地說:“這孩子,實在太強了——人類的身體承受不了孕育他的重負。我不抱怨。我們是為這孩子而來的,為了用人的身體孕育這個強大的‘靈’而來。他來了,我也該走了——回去,回到我們的家。”

挽星不知道她稀裏糊塗說的什麼鬼話,但他不想和雲衣爭論。他當時可沒想到雲衣會因為生孩子而死。

“給他起個名字吧,”挽星輕柔地問,“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雲衣的笑容好似惡作劇,“當然是我來起名!你起的名字總是拖拖拉拉。我想一下,嗯,叫‘十一’怎麼樣?”

“十一?!蕭十一?!這是人的名字?!又不是生在十月一日,幹嗎叫這麼……的名字!”挽星當時就表示反對,但雲衣卻淡淡地說:“這是第十一個……我從來沒想過,生孩子會死人。雖然我知道,常羲就是這麼‘死’的,但我沒想到這種事情終於輪到了我。”

“又說傻話呢!”挽星可不相信真有人因為這種事情死了。

雲衣愣了一下,輕輕頷首,“傻話?對了,在你看來,我一定常常說這樣沒頭沒腦的傻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隻要你答應一件事:別為我的死傷心。這不容易,但你要做到!因為我們會在另一個地方見麵,在那裏,我們的婚姻裏有‘永遠’。當你回到那裏的時候,會覺得為‘燕雲衣’短暫生命的終結而傷心,是很可笑的。”

挽星沒有立即答應——雲衣凝重的口吻著實讓他吃驚。

雲衣閉上眼睛,似乎很累,喃喃道:“映晗。這個孩子叫蕭映晗。”

雲衣,她總是強人所難——不傷心,這豈是答應了就能做到的?

挽星不記得自己在雲衣的葬禮上做了些什麼,後來有人告訴他,那天他的表現非常不像個男人……

那又如何?挽星對這些瑣事付之一笑,一個苦得不能再苦的笑。

也許真有一天,雲衣會實踐她的諾言:在另一個地方相見……

——六十二年後——

病房中的哭聲連天並沒有讓挽星詫異——這都在預料之中。

讓他驚奇的是那個清瘦的白衣男子和那個黑衣的小鬼頭——他們古怪的表情怎麼看都像是憋著笑……

“原來天帝陛下衰老之後是這種樣子……”那小鬼“咯”了兩聲,好像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我一直想知道他的不老容顏會朝什麼方向演變,今天終於如願以償。”

白衣男子似乎正經一些,他恭敬地握住挽星的手,說:“陛下,閻羅大王在等您。”

被他的手一握,挽星的靈魂似乎都發出光來。往事像滴在紙上的水,開始慢慢滲過那層薄薄的屏蔽,越來越清晰。

他的形象不再是一個慈祥的老人,而漸漸幻化成高大的青年;他的神情不再驚疑,漸漸從容鎮定。他微微一笑,說:“不必了。告訴炫光,我要回天庭,改天再去看他。”

挽星遠遠地看著那個綠色的窈窕身影和那似曾相識的場麵。

“這個,這個搭到那個上邊!”她很有氣勢地指揮著天兵天將,時不時展開圖紙看一看,滿意地點點頭。有時她也會搖搖頭,搖動如瀑的青絲,閃動一片柔和的光暈。也許是聽到了挽星的腳步,她一甩長發——挽星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鼻尖上還閃爍著細細的汗珠。

她開心地一笑,露出瑩潤的貝齒:“靈威仰,你回來了!”

“嗯!”他答應一聲,心裏竟有些微微的酸楚,“我回來了。”

羲何一點都沒變。她趁著天帝不在,翻修了天庭的大部分建築。

真正的天庭竟然沒有那個著名的“瞰河台”!這一點羲何可不能接受。為了迎接天帝回來,她在完成了天庭大部分翻修工程之後,終於建了一個真正的瞰河台。

他們第一次真正地坐在瞰河台邊,俯瞰滾滾天河。

羲何的長發在風裏微舞,她輕輕地說:“俯瞰天河,就好像在俯瞰‘永遠’,沒有一個盡頭。我早說過,當這一天來臨,你會覺得為‘燕雲衣’短暫生命的終結而傷心,是很可笑的。”

天帝陛下沒有附和,而是搖了搖頭。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為所愛的人傷心,我‘永遠’不會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