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秋上寒霜露晚塵(1 / 2)

我住九華殿的澨荷軒,瀟瀟住九華殿的一景閣。

秋夜露水大,更何況是坐在荷塘邊上,我抱膝望著水裏遊來遊去的錦鯉兀自發呆,忽而沉靜的夜隻聽侍者拔高嗓門尖聲道皇上駕到,我就急忙下塘來,小步到九華殿正道邊上,俯首跪在路邊,等著王莽經過。

從九華殿門口到內廳並沒有多長的路,我卻感覺王莽走了很久還沒走進來。看來是真的年老體衰了,這麼點路要走這麼長時間。於是我偷偷抬眼,不料一抬頭正對上慢步走來的王莽。

寒夜無風秋瑟瑟,皎華有露;苔痕上階隻影亂,蟲鳴寂寂。

“起身吧,隨朕進一景閣去。”

自增秩來掖庭惹了那一場風波已過了七日,我對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

當夜懷夫人陪同王莽來了九華殿一景閣親自看望瀟瀟,瀟瀟的臉在敷了藥之後,看上去腫得非常嚴重。王莽一怒之下要重罰增夫人,懷夫人好言相勸,到底是瀟瀟對增秩不公在先。從懷夫人的言辭中我才知道她的獨子王興在我們進宮前不久,歿。王莽長歎一聲,最終還是念掛著唯一的小兒子王匡,隻禁足了增秩,也沒處罰王匡。

那晚,當我看見王莽身著青龍帝袍大步跨進九華殿的一刻,他滄桑溝壑的麵容,極力的衝垮了我印象中嗜血一樣的暴君形象,我看著他的時候一度懷疑他不是一個帝王,不是一個手腕玩盡,從朝堂上踏著無數鮮血走上去的天子,不是一個滿腹陰謀的篡漢者,他與世間任何人一樣,隻是一個遲暮孤獨的老者,行走在蒼涼的道路上,若不是他的眼神太過陰鷙,從他身上我似乎還能看到慈祥。

可是就是他,臨政前聲名顯赫,受萬人擁戴,臨朝後,將天下顛覆,將九州繚亂,將百姓魚肉,將世人玩弄。

我看著他,定定的看著他,忘記了行禮。然後我就感覺到他的眼睛瞬間凜出不可僭越、不可侵犯的威嚴:“你,過來。”

我恍然驚醒,撲通一聲跪在玉石階上,凸起的石階磕痛了我的額頭。

“你也是位列名冊的女子?”

我頓了頓身子,畢恭畢敬的回答:“是。民女陰麗華。”

王莽似重若輕的“嗯”了一聲“有那個氣質”,然後就從我旁邊走進了一景閣,很久很久都沒有出來。

沒有得到赦令,我不敢起身,隻能一直跪著,直到白色的宮燭燃到不剩三寸,王莽才從一景閣走了出來。

“你一直跪著?”他似乎有些意外。

“沒有陛下的赦令,民女不敢起身。”我如實回答。

“倒是很規矩。”王莽伸手將我挽起,我的膝蓋因為跪的時間久了些,站得時候踉蹌了幾次,王莽伸出手臂將我橫抱在懷裏:“走,朕去你的‘澨荷軒’看看。朕聞你大哥陰識護你護得緊,你給朕講講你是怎麼來到長安的。”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年華渡逝的臉:“九州皆為君懷,獨外乎麗華邪?”

“嗯,還挺機靈。”

我確實是在奉承他,但是感覺是真實的。自從父親去後,久違的,讓我能夠感到溫暖的懷抱,像很小的時候躺在父親的懷裏一樣溫暖。

他問我為什麼不怕他,像我這樣的女孩子看到他的反應都是像看到了至殘至暴的妖魔鬼怪一樣,為什麼我不怕他。我不回答他,我知道自己隻是貪戀一個有著父親一樣溫暖的感覺的懷抱而已。

試問:父親的感覺,怎麼會是至殘至暴的妖魔鬼怪呢?

因為瀟瀟沾了水臉發炎了,這幾天一直帶著麵紗,依照太醫的囑咐每天戌時三刻拆紗布換藥。我隨在王莽身後走進一景閣內殿的時候,瀟瀟正好換好藥戴上了麵紗。隻留朦朦朧朧的一雙剪水秋瞳,長長密密的睫毛,斂著漣漪許許的眸光,煞是惹人憐愛。

其實每天晚上都一樣,王莽來看她,她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低著頭。王莽問她感覺可還好,她就垂首答好;問她可想家,她就毫無波瀾的說想;又問她宮裏的生活可還習慣,她就斂著眉道習慣;再問她有沒有人再來欺負她,侍女們可還乖巧,她就低聲說沒有人欺負她,侍女們都很聽話……該問的問完了,繼而就是無邊的沉默。

這尷尬的氣氛,我在旁邊都看得頗為難受。為了調和一下如此怪異的情形,我就隨便講一些無聊的家鄉事情,說到好笑處,三人才笑得其樂融融。

今晚也不例外,我又充當了說書人的角色,講的是《山海經》裏“精衛填海”的故事,因為想著是本新興的大作,裏麵故事都很有意義,所以才選了它。

“你讀過很多書。”王莽偏頭看過我,不是疑問,是陳述。我打著馬虎眼笑道:“沒有,平時在家無聊時鬧著大哥講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