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倒退至十年前,那個春暖花開的清晨,路子徵遠離塵囂鬧市,持義父的信物獨自一人來到東厄山。
東厄山通天地之靈氣,采日月之精華,守榮安城之龍脈,巍峨而立,俯瞰京都。
東厄人才輩出,多曠世之才。他們多以入朝為官、效命朝廷為榮,也有些不慕富貴不戀聲名之人,學成後留在山上或是隱居民間,蓋世才華廣為流傳。因此東厄對弟子的選拔相當嚴格,所有來到東厄山的孩子們,都如同參加科考一般,吟詩答卷、鬥智鬥勇。
那一年,路子徵在幾十個子弟中脫穎而出,被掌門挑選為關門弟子。
出月也是從那時起進入了他的視線。所有的師兄弟都在一起玩鬧,唯獨她靜默一旁,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遠望他們,眼神中滿是不安。
年長的師兄教他們讀書,念到“阿母親教學步虛”時,身後突然多了抽泣聲,路子徵默默回頭,望到身後的小女孩眼裏噙著淚花,倔強地咬著嘴唇不肯鬆開。
路子徵最害怕女孩子掉眼淚,於是從懷中摸出一塊飴糖遞給她。
“別哭了。”他本有些不耐煩。
“糖!好吃!”她的笑容如一朵新開的蓉菱,臉上卻還掛著兩串淚珠。
年少的出月,就這樣被一塊糖收買了,從此成天像跟屁蟲一樣跟著路子徵。他們時常一起讀書,一起練功,一起到後山采蓉菱,一起到廚房偷點心,一起被責罰。
想到這裏,路子徵不覺微笑,月牙兒長大了,不再抹著眼淚嚶嚀地哭了。
午飯時間越來越近,出月終於望著自己的傑作,露出滿意的神色。她伸了個懶腰,隻覺右臂酸,連手指都險些凍僵。
“子徵。”出月歡快地衝他眨眨眼。“我要吃乳糖圓子。”
“好。”路子徵淡淡道,“先帶你去觀燈,然後去吃城中最出名的圓子。”
為了一碗乳糖圓子,出月連午飯都未吃飽,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下山。
山門外,她興奮地東張西望。遠遠望去,榮安城覆蓋在一片白雪之下。午後的陽光慵懶地散落在白色的大地上,積雪尚未融化,山路已然結冰。這個冬日並不溫暖,可出門的機會實在難得。
“子徵,快點!”出月頗有些焦急。
路子徵玉冠白袍,似雪般幹淨,他笑望著她,今日的她穿了件歡喜的衣服,紅色的短襖襯得她麵似朝陽,倒是與節日的氣氛相得益彰。碧色的襦裙如雲朵一般低垂,紅與綠的搭配,竟不顯突兀。
他的眸子裏多了笑意,眼睛緩緩掃過她的麵頰,忽然在領口處停住,笑意更濃。
出月然被他看得有些窘迫,悄悄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領口,發覺那裏居然有一枚蝴蝶扣係錯了位置,一時麵頰生熱,連忙想要動手解開,誰料情急之下,怎麼都分不開那枚軟扣。
路子徵輕笑出聲,上前一步握住了她慌亂的手,“我來。”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觸及皮膚,溫暖而柔軟。出月隻得低著頭,望著他靈活的手指傻傻地發呆。
“好了。”
有意無意間,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溫熱,徐徐拂過她的側臉。因而一路上,出月都覺得脖子上頂著的不是腦袋,而是一顆燒紅的炭火。積雪融化致使山道結冰,她一路上搖搖晃晃,好幾次都要滑倒,路子徵卻像走在平地一般閑適自由。
東厄山的腳下是富庶繁華的榮安城,也是倉平國的都城。日光下的東厄山仿佛一位守護將軍,高大威武,立於東方,千百年來靜靜地俯視著繁華的榮安,守衛著一方百姓的平安。
榮安城真大呀!
出月年年下山,可每一次都覺得榮安城比以前更加繁華。道路越發寬廣漫長,路麵越發平整光潔,亭台樓閣遠接皇天後土,風格相近卻又各不相同,似是爭奇鬥豔的美人,又像威儀而立的將軍。
榮安街歡鬧不已,可謂參差十萬人家。
街邊的小販擺起了小攤,榮安的酒樓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閨閣的姑娘三三兩兩調笑嬉戲。有婦人抱著尚未滿月的娃娃上街觀燈,亦有青年攙扶白須老者緩緩而行。
街邊的小販吆喝著,招呼著。出月如同出籠的鳥兒,歡快地跑來跑去,時而拿起這個看看,時而撚起那個瞧瞧。路子徵跟在她身後,默默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