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之交(1 / 3)

青梅之交

周冰心

那時候我跟我外公外婆住,他家就在外婆家隔壁,窄窄的弄堂,低而暗的屋簷。我是個沉默而敏感的女孩子,我沒有朋友,他是我唯有的一個。很多事情現在想來已經很遠了,像飄在水麵上的紅紙傘,若隱若現。

外公外婆每日都很忙,確切的說,隻是沒有人陪我玩而已。那個時候,我大約隻有五六歲,父母在遠得我說不清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會見麵,反正我是見不到他們。

我們兩家的屋子是並排的,都是老老的兩層樓的那種。我從未走進過他家的房間,每次都是他過來,帶上吃的,聽我編故事。他不是個好聽眾,他總是不時的插話,在他看來,沒有打鬥情節的故事不是好故事。而那時,我唯一熟讀的書是一本《紅樓夢》的簡圖本,我編不出打鬥的情節。事實上,我從不因為他的建議覺得難過,我沉醉在自己虛構的世界裏,隻是需要有一個人來做我的聽眾,需要有一個人來證明,我不是孤獨的。

那時候的冬天,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是趴在外婆家樓上的窗台上,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一邊吃著糖炒栗子一邊幫他們編他們的故事。我覺得自己像一棵路邊的樹,孤單而快樂。栗子總是涼了的,所以很難剝。於是他便會自告奮勇地來幫我剝。印象中,我是不讓他上樓的,我忘記了當時我們用的是什麼辦法才達到兩全其美,總之,我吃的是他幫我剝好的栗子,雖然坑坑窪窪,很不好看。

上了幼兒園之後,我有了兩個很要好的女朋友。有一日,她們在我外婆家玩,她們在的時候,我便不願意讓他也進來。於是他在門外不停地敲門,我隻當沒聽見。那天在下雨,挺大的雨。他一直站在門外,我不知道他在門外究竟做了什麼,那麼久。直到一個小時後,午睡的外婆醒來,先是大罵我竟然如此狠心,然後把他迎了進來。我很不耐煩地看著滿身濕透的他,問,你到底要幹什麼?他一言不發,一臉的堅毅。於是我又問,那你長大後要做什麼?至於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們剛才正在討論,我們普遍認為在幼兒園當阿姨比較舒服。他用手抹了抹額上的雨水,說,長大後我要娶你。這句驚世駭俗的話一說出,大家都愣住了,萬萬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理想。然後,我很正義凜然地說,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時光靜靜地走著,我們也漸漸地長大。直到有一天,我跟著父母走了,他也搬家了,從此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杳無音訊。所有兒時的諾言全成了戲言,而事實上,即使是海誓山盟也不過是句戲言。

又遇到他是在十多年後了,那是在高中,他高我一屆。偶爾有一次在停車的時候見到他,他什麼反應也沒有,我想他大概沒有看到我。我原是個懶鬼,碰到認識的人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過才打個招呼。我想,既然他沒有看到我,我也犯不著去喊他一聲。然而,幾次下來,我終於悲哀地發現,他已經不認得我了,或許是我變漂亮了變醜了,也或許是,他根本就沒有記住我這樣一個人。

他比我早一年畢業了,每年,考上大學的人的名字和考上的學校報紙上都會登出來,我在報上看到他的名字和學校,然後我記下了,然後,忘了。

在一個人的生命旅程中,很多事情就這樣,在不經意中,便被忘了。

微笑的傷口

張小鳳

父親給了我一台舊相機,因為訂報送了一台新的相機,所以舊的就給我拍著玩,這個相機原來是用來拍攝外傷傷口的。記得有一天的中午,午餐是大塊的烤肉。“嘟……”對講機響,“葉青你下來一下。”我抹了抹嘴邊的油膩,到樓下的診所。

是外傷,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男子,側躺在縫合台上,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切傷,兩邊的肉都已綻開,父親已準備好要縫合了,一旁和我年紀相仿的小護士,對我微微地笑著:“相機拿好,對傷口拍一張相。”爸爸很平常地說著,彎彎的縫針已穿過分離的兩片肉,小護士還是微微地笑著,一邊遞出止血的棉片。我慢慢地對準傷口,突然想到中午的烤肉,兩片裂開的肉倒像一個張得大大的嘴,深不見底,我仿佛看見這個傷口真的笑了,嘴巴張得好大,而血就從這裏汩汩流出。